算命的说三直脚是什么意思
不问鬼神问苍生
北郭先生

前些日子听说老家盐城滨海复建了一座佛寺,我诧异道:滨海有佛教的土壤么?
我在滨海生活了三十五年,后期由于工作的关系跑遍了滨海城乡,并未听说哪里有佛寺。我算是一个小知识分子,却在自身的文化构成中欠缺中国传统佛教文化的因子,在流落江南之前,特别是在研读佛经之前,并不知道佛主是谁,也不知道六道轮回,更不知道明心见性、见性成佛。我的祖辈、父辈都是土生土长的滨海人,从未见他们谈佛、念佛、拜佛,以至于阿弥陀佛一词在滨海社会中是极其冷僻的,直到《济公传》在城乡传唱时众人才熟悉“南无阿弥陀佛”一说。当然,宗教这个东西,并非有宗教建筑建在那里,有宗教塑像竖在那里,有人在那儿做法事,有人在那儿念念有词,才算是有。宗教,只要你祖先信过,便渐渐融入后辈的血液里了。譬如,滨海社会中有投胎说,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便有佛教的影子。
滨海人相信道教么?
记得我二十八九岁在县中教高三的时候,一日,一位学生家长来见我,一坐下就开始自顾自地背诵“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我颇觉骇异。后来,他的女儿因为精神心理方面的不适,中途休学,很是可惜。在滨海,老庄思想、黄老之学是无人谈论的。人们挣扎在辛苦劳碌之中,直面身上衣裳口中食的现实问题,没有闲心思去探寻道的真谛。乡下茅屋草舍,出脚就是农田,所在即自然,人与自然的浑然一体不会促使人们去思考人与自然的对立统一关系。所以,道家并无市场。但是,在夏夜的星空下,纳凉的人们会讲得道升仙的故事,会讲仙女下凡的故事,会讲田螺姑娘的故事,还会讲奇奇怪怪的鬼故事;建房子、选墓地,要看风水;娶媳妇、嫁女儿,要看日子;小孩子病恹恹的,会有人家在傍晚时对着黑魆魆的旷野喊魂;小孩子夜里哭闹,会有人家在路边电线杆上张贴小红纸“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啼郎。走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光”;算命先生,千百年来一直还存在。综合这些情形看,道教的因素在滨海社会还是存在的,只不过没有上升到“教”的层面,人们是在嘻嘻哈哈或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敬畏之中,让道教的光影或明或暗地洒落在寻常的生活里。
那么,儒教呢?
前年去闽西,看到即便是深山里的乡村,石制的牌坊上,人家的门楣上,厅堂的墙壁上,都有题字,诸如“晴耕雨读”、“聿修厥德”、“其旋元吉”、“光前裕后”、“振纲立纪”、“成德达材”之类,都是教导人们崇文重教、尊宗念祖的内容,人们一抬头就在不知不觉中接受儒家思想的教化。对比滨海社会,完全没有这些。几十年前的滨海乡村,茅屋草舍一统天下,似乎并无石制、砖雕或者木构的门楣供人题写这些文字。但是,这并不是说滨海社会并未受到儒教的浸染。在我的记忆中,一些民国时代出生的老辈,神情举止端庄严肃,是我所学儒家思想在现实生活中的翻版。回想他们,我仿佛知道什么叫儒家,什么叫古代,什么叫民国。滨海社会讲究长幼有序,“没大没小”是对人的一种严肃批评,父辈在儿女面前永远都是严肃的存在,不交心,少笑脸。滨海社会早先也讲究男女有别,红白喜事,八仙桌,六大碗,女人不能上桌;家里男人再窝囊,女人关起门来可以将男人管得直腿直脚,但在外面却竭力维护自家男人的尊严,谁要是冒犯,敢跟你拼命。滨海社会也曾讲师道尊严。我在滨海教书的时候,家长碰到老师,都会说,伢子交给你们,该打打,该骂骂;家里请酒,老师比干部更是优先考虑的对象。细辨孔老夫子所讲的理、智、仁、义、信,在嫉恶如仇、行侠仗义的滨海人身上均有生动的案例,一时难以尽述。
儒释道,究竟哪一种在滨海社会占主导,这很难说。或许滨海人吃的是杂食,儒释道均有,却都不很显著。滨海是移民社会,姓氏很多。我在滨海县委办工作的时候,班上二十多位同事,几乎就是二十多个姓氏。姓氏的博采,必然导致文化基因的博采。滨海人修家谱,追溯祖先,无不追到中原,自然会传承儒家的血脉。滨海很多人的祖先源于洪武赶散,祖居姑苏,“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自然成为后代心底模糊的影像。与苦难抗争的胜胜负负,让人们对神仙鬼怪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幻想和希望。但是,当年来到黄海滩涂的多是埋头苦干、拼命硬干的人,没有心思也没有条件做学问,儒释道的思想除了溶于血液的部分之外,其他非常明显的形象和教义都渐渐淡去了。礼崩乐坏之后,天不怕,地不怕,不笃信鬼神,但求实实在在地活着。
这是王夫之、王阳明的经世致用思想么?——当你这么跟他们谈论的时候,他们会直截了当地跟你说:别扯这些没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