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中的完身杀是什么生肖

“持身甚廉”,是我力图去找寻一位淹没在浩瀚历史卷帙里、淹没在岁月风尘里的古代监察官的动力所在。“以书当田”,如一抹阳光照耀着我孜孜以求。
在寂寞的山道上行走,怎么也走不进繁花似锦的宋朝。草丛中红彤彤的野泡(覆盆子)摇曳着莫名的欢快,年年没心没肺地如期盛开,不会去关心路人的心思。时节已是夏初,经过云层筛减的阳光射下来仍然令皮肤有轻微的灼痛感。正是这个季节走进樟村,去探秘玉山历史上第一位进士的相关文化遗存。
在“才子之乡”玉山樟村,南源的天池山麓,静静地躺着一位大宋御史官,拨开葳蕤草木,冰冷的青石碑上中间一行竖排字特别醒目:封御史中丞葉公虞仲之墓。面朝独山,墓冢前有一棵棕榈树,前面是狭长的田畈,一看就是叶氏后人重修的,棕榈树高举着条状叶片,多么像一卷古代的书册,微风在轻轻地翻来覆去,哪一页是叶虞仲的主页?当地老辈人回忆,小时候在山边玩耍,曾见过墓前还存有两根雕了纹饰的石柱,足有七尺高,毁于那个令人揪心的“浩劫年代”。一声轻叹,在空旷的大山里悄然散去,留下绵延的沉思。
叶虞仲,一定走在“清明上河图”上感受过大宋王朝的歌舞升平,“因为与熙宁变法者不合”,叶虞仲遭排斥贬江州、又睦州,最后毅然回到了玉山,叶落归根。我们暂且不去评说虞仲先生在那场变法中的角色以及对错,仅凭一段“以书当田”的廉洁自律轶闻,就足以令人击节点赞,也足以令后世敬重、敬畏,“描得海图留幕府,不将山水带还乡”。
叶虞仲乃皇祐元年己丑(1049)冯京榜进士,《江西通志》载:“叶虞仲,字圣参,玉山人,皇祐进士,通判江州,持身廉谨,贫甚,至不给饘粥,有邦人解官归者,遽置田数十顷,以夸虞仲,虞仲笑曰:吾贫,不能办此,请以二十柜书当之。”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以书当田”的故事,最早记载见诸南宋王象之所撰《舆地纪胜》:“……欧阳文忠公常有书与相往来,《喻玉泉碑阴》载:虞仲谓吾邦之人,有解官而归,遽斥田数十顷者,以夸于虞仲。虞仲笑曰:吾贫甚,不能辨也。此请以二十柜书当之可乎?”(注:“辨”应当是“辦”)明彭大翼编著《山堂肆考》则一言以蔽之,“以书当田”的典故从此流传更广,叶虞仲的高风亮节更加受人景仰。古人真是惜墨如金,虽寥寥数语,但这已足够了,足够后人去放大有温度的细节,去演绎有深度的情节。明代《万姓统谱》等对此也有记载。那么,当时叶虞仲与欧阳修有过怎样的交往,留下了怎样的文坛美谈,怕是难以打捞。只是那个“邦人”究竟是谁,竟敢在曾经的御史官员面前显摆,可谓胆大包天,置田数十顷的钱从何而来,就不怕反腐“秋后算账”,按如今话来说,“反腐没有追诉时效,绝无既往不咎”,真替那位“邦人”捏把汗。
“醉里吴音相媚好”,玉山,软语侬侬,而对于像我这个被赣方言喂养大的人来说,在吴音缭绕之地寻访湮灭在偏僻山村的一缕古韵,对话的确是道障碍,好在有当地人翻译、解说,倒也在语言转换的缝隙中叠加进了对叶虞仲的更深理解、记忆。
翻遍叶氏宗谱,没有更新的发现,哪怕是叶虞仲的生卒年份也没有记载,所阅读到的资料只是一些生平简介、婚娶、子嗣、墓葬等情况,诸如“原名璨,字晦之,御笔改名虞仲,授御史儒林郎,秘书省校书郎,封州司户参军转朝请大夫”,“由殿中御史出守江州”等,没有更为翔实的文字,更没有御史中丞之铁证。而《玉山县志》上关于叶虞仲任睦州通判一说遭到质疑,有人查阅《四库全书·浙江通志·职官志》,并没有此记载。这一切,都不影响叶虞仲在我心中的地位,“以书当田”依然散发出浓郁的芳香。“御赐金书第”已成为南源叶家人口头飘扬的自豪,永载谱牒。叶氏宗谱扉页上还赫然写着“拔身归国,节义可尚”八字,据说乃宋高宗赐给叶虞仲之子叶大用的,大用官至西京兵马副都监,在与金兵作战中,只身陷入敌阵,骁勇奋战,完身而归,这与《江西通志》高度吻合。
无意中,我们闻听离南源不远处双溪村存有古迹,前往之。在小源自然村姜田坞山腰上发现一座清代乾隆年间墓葬,碑文基本完好,墓主叶士标(行泰九四太学生,虞仲二十五世孙),双溪叶氏与南源叶氏一脉相承,双溪叶姓是明初从南源迁徙去的,而今椒聊繁衍。碑文有这么一段话令我兴奋:“有闻若虞仲公之清操,大用公之节义,尤为班班史策……”青山逶迤,清风徐来,清廉之风勒石铭记,代代传承。
叶氏宗谱还记载了叶虞仲为家乡蘸墨撰文的点滴之事:有本都双溪水口祝公祠记及二十八都儒溪社福胜院记录。“福胜院,在玉山县锦衣乡,宋元丰二年(1079)重建,里人叶虞仲为记,院有净行堂。绍兴初,捉举喻樗(注:玉山县尉,状元汪应辰老师)至院题壁。”(见《江西通志》)翻阅怀玉乡后叶村《城西儒溪王氏宗谱》,当地南宋名人王珉、王奕、玉窗王迈的传记里都记载了叶虞仲这件事,铁证也。
往事漫漶,在玉山樟村再也找不到福胜院、祝公祠的踪迹,再也找不到叶虞仲的残诗片词,更别说其著书立说的踪影了,徒留遗憾。叶虞仲在任上批阅的大量案卷、文牍、笔记等更是无从知晓。当地坊间传说叶虞仲赋闲南源时,写下关于樟村最高峰鸦山尖的诗词,不知那一摞泛黄的叶氏宗谱是否收录?
却欣闻《全宋文》第097册(共360册,上海辞书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出版),收录了叶虞仲作于元丰八年秋(1085)的一文《福胜院重建佛殿记》,我眼前为之一亮,似乎看到有一束光从煌煌宋朝典籍里透射下来,洒照在南源这片土地上。摘略其中一小段:“盖身尤植物,祖祢则所植之根著,子孙其柯叶也。夫能知本不忘其所由生,孝以施之家,悌以施之人,资之以忠而履之以信,使宗族称其孝,乡党称其悌,则不俟苾芬而和气可溢于门闾,不俟鏗越而美声可腾于里巷。美声腾,和气溢,所植茂矣,根著柯叶,其有不遂乎?”“……故余于其殿之成,为循其请而书,并叙其孝悌之说且以勉之。”通篇传递着孝悌思想,可谓文采飞扬,不失为一篇美文。该文落款是:朝请郎、通判睦州军州,兼管内勤农事、轻车都尉、赐绯鱼袋叶虞仲书……
象征荣誉、职级的绯鱼袋,折射出叶虞仲官位在五品以上,这也许算不上高,却留下了如莲花一样清廉高洁的一笔,其光明磊落的一生,浓缩成一段经典的“以书当田”,芬芳四溢。好一个“以书当田”,多么澄澈透明,多么胸怀无私,多么天宽地阔。请听,从岁月深处传来的“以书当田”的故事,解甲归隐乡野的御史官一句掷地有声的话语“请以二十柜书当之”,至今仍然在怀玉山上萦绕不绝。向东望去,雄俊的三清山云雾缭绕,“松筠不锁神仙境,携得烟霞满袖还。”携得烟霞,清风满袖,正是叶虞仲的真实写照。

在此,我想大胆推算一下叶虞仲高寿,1049年登进士第,1085年玉山福胜院佛殿竣工仍撰文以记,这36年当属圣参先生人生黄金时段,再前后各延伸30、20年,那其大致生卒年代就是天禧三年至崇宁四年(1019?—1105?),如此一算,叶老就享寿86岁,远远超出北宋人均寿命,可喜可贺。当然,这只是戏测而已,聊以慰藉。
傍晚时分,漫步樟村集镇广平溪畔,踩着微波荡漾的节奏,氤氲薄雾里走来一位曲领大袖、衣袂飘飘的身影,却是一幅古色古香的照壁长卷呈现眼前,细看正是“以书当田”浮雕壁画,花岗岩材质,此乃当年樟村镇党委书记邱厚跃在“古樟溪色”点上精心打造的“叶虞仲清廉文化园”。其时,还准备用怀玉山脉沙溪岭产的青石板(罗纹石)制作一块大型石碑,再现《喻玉泉碑阴》所载内容,然人事更动,便也被暂时搁下。
世事总迷离,任凭风雨打。多次到怀玉、樟村一带,也拜谒过锦溪塔,此塔坐落双溪村东边一座山上,上世纪八十年代版的《玉山县志》记载建于明永乐年间,而叶士标墓志铭记载此塔建于乾隆戊辰年(1748),“乃集族众粮户酌议,建塔以纪其盛”,故名“恩成塔”也。难怪早年双溪有老人多次奔走呼号请求还其本来面目(却无果),那座山连同塔究竟是怎么划给隔壁锦溪村去的,不知道是否还有人说得清楚,巍然耸立的古塔依然在,它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世,像小船的桅杆指引着山里人走向远方。徘徊在南源、双溪的闾阎间,叶虞仲后裔已然枝繁叶茂,学子、贤能辈出,尤以博士硕士生、大学生数以百计而享誉赣东北大地,“才子之乡”不胫而走,我们感受到千年传承的崇文重教之风依然在山村蔚然而起,“以书当田”,不仅是一缕袅袅清风,还是一衍郁郁学风、一串朗朗书声。
唐代诗人戴叔伦有诗句赞美玉山,“冰为溪水玉为山”。玉一样的山,玉一样的人,叶虞仲,冰清玉洁坦荡荡,携一缕清风,从怀玉山腹地一路走来,走进了文化昌盛、如梦如幻的宋朝,多么庆幸给我们留下了一段“以书当田”的千古佳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