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生死劫是什么样的
书法题写:朱守道(中央国家机关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中央文史馆书画院研究员)
40年的时光之尘悄然沉覆,可是有一些人的生命裂谷却永无填补的可能,伤痕就刻在心上,即使最轻微的触碰,也会扯断血脉、五脏俱损。这种贯穿一生的疼痛,那些没有经历过唐山大地震的人,是无法体会的。
电影《唐山大地震》拍摄时,有一场戏份,讲的是地震10年以后,大街小巷都在烧纸,祭奠家里失去的亲人。剧组请了很多唐山人做群众演员。拍摄时整条巷子里一片哭声,导演冯小刚说:“停,可以了,我们拍完了。”群众演员们说:“我们停不下来。”
今年7月28日是唐山大地震40周年,5月23日,受唐山市地震局、民政局等有关部门和路南区区委、区政府邀请,当年第一批赶到救灾现场的38军红军团的部分官兵重返唐山。40年前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如今已是身体有恙的老人了,战友们久别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可是“唐山大地震”却是他们的“心结”,也是他们一度不愿直面的话题。抗震救灾时任38军红军团7连一排长、荣立二等功的高洪羽对记者说,“这么多年,我几乎没有与别人说过唐山大地震的事,我不愿意说,那是一场噩梦,情景太惨了。”
在1976年执行唐山抗震救灾任务中,38军由副军长裴飞正担任军前线总指挥。 这次唐山之行的随行老战士中,就有裴副军长的儿子裴晋平,他在整理父亲遗物时,意外找到父亲当年的抗震救灾日记,而这份带有岁月痕迹的小小日记本,像是时光穿梭机,将人们带回了往昔艰难的岁月。
那是一段用渗血的双手刨挖废墟,用虚弱的身躯抗住断壁,用被泪水打湿的泥土掩埋同胞,用凡人的意志与死神较量的日子。当绝望的黑雾扼住人类的呼吸,仅有“活下去”的信念是不够的,人性中的温暖才是暗夜中的星辉,发出希冀的光芒,成就彼此一生的守护。正如裴副军长在日记中提及了某天晚上天空的“银河突出”,也许深处苦难中的人们对于光明异常敏感,裴副军长才在写满军务的文字中特意记录下了星辰之光。而在当时大地陷落的唐山,救灾的战士们何尝不是一种光炬,驱逐着四处弥漫的惊恐、无望。他们,正如人类的群星闪耀。
战士们赶往唐山时 大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1976年7月, 38军红军团3连的战士刘挺驻扎在距北京西南70公里处的松林店,他向北京青年报记者回忆说,7月27日与平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不知怎么回事儿,刚吹过熄灯号,营部食堂买回的活鸡就叫了起来,并且没完没了,“我们排的宿舍窗户正好对着营部食堂的门。听鸡叫得烦人,有战士开玩笑说:‘这些鸡大概知道大难临头了。’玩笑归玩笑,困急了大家也还是睡着了,那些鸡,生生叫了一夜,它们以特殊的天性知晓,一场深重的灾难正在向睡梦中的唐山逼近。”
28日清晨,天还没亮,战士们正睡得香沉的时候,大家同时感觉到了地动山摇般的撕裂感,床铺剧烈地震动,战士们全都拿出了紧急集合的速度,最多也就1分多钟,连队的操场上就站满了战士。但谁也不知道,谁也没想到,就在距刘挺所在的营地仅两百多公里处的唐山市,这时已经遭到了大地震的毁灭性破坏。
时任红军团7连班长的周兆丰是随第一辆军车进唐山的,他向北青报记者回忆说,自己28日早上10点半从营房出发,29日凌晨3点就抵达唐山,当时的他才17岁,年轻活泼的战士们在车上并不知道是执行什么任务,一路上偶有说笑,可是刚过了天津,大家再也笑不出来了,因为天上下着雨,路上一片凄惨,哭哭啼啼的人们,愁云惨淡,他们这才知道,原来唐山发生了大地震。
高洪羽也表示,当初紧急出发执行任务时,并不知道是去抗震救灾,为此,部队都是带着武器前行的,而到了唐山后,赶上唐山下暴雨,保护这些武器也成了部队的一个重要任务。
38军的官兵迅速集结,从各自驻地赶往唐山。时任红军团特务连代理连长的高佩璞向北青报记者回忆说,当时他们在距唐山市200公里河北省易县的山区里搞战术训练,他与7连一排长高洪羽、炮排长佟政睡在一个房间里。临睡前,农村的猪、鸭、鸡、马连喊带叫,到处乱跑,佟政还调侃地说:“今天太热了,它们被热疯了!”大家哈哈一笑了之,可谁又能想到随后唐山发生了地震,当时房顶犹如坦克、装甲车轰轰而过,让人感到一种面临灭顶之灾的恐怖。天亮后,部队接到命令迅速集结,穿过北京向东开进,“可是那时我们依然不清楚是干什么去?到底哪里地震了?直到部队停止在滦河大桥前才明白是唐山地震了。”
7月29日天亮之前,38军先头部队进入唐山市,红军团特务连代理连长高佩璞立刻被眼前的悲惨景象震惊了。“此刻的唐山市就像一座大坟墓,倒塌的房屋陷入地中,地面上只能看到天窗和齐刷刷的屋顶,目力所及处,唐山市除了火车站旁边的一座水塔斜立于地面,再也看不到高大建筑物了;遮天蔽日的尘土仿佛是一张巨大无比的网,笼罩在唐山市的上空;断楼残壁上,挂着许多逃生未成的人的尸体,一位年轻的母亲紧紧抱着儿子一起砸死在窗口……开滦煤矿医院的病床上死去的病人已经风干,惨状遍布各个角落。”
时任38军抗震救灾前指参谋、荣立一等功的于义风回忆说部队行进到滦河大桥时,发现大桥已经被一折两截,断桥石板直直刺向天空,如同矗立在人间大地上的墓碑。看到路途不通,副军长裴飞正果断命令部队绕行,改走乡间机耕小路,终于按上级规定的时间到达了唐山市,由于时间紧急,裴副军长的命令是写在了香烟盒上传下来的。
时任红军团四连排长、荣立三等功的李继军是随部队在29日凌晨抵达唐山的,“天刚蒙蒙亮,我们都傻了,这是唐山吗?现场跟打了原子弹一样,一片废墟。老百姓也震傻了,一夜之间亲人没了,家园失去了,什么都不知道,突然解放军来了。现场并没有哭声一片,人们的脸上没有表情,是麻木的钝感,是无声的哭泣,人们还没有从突发的灾难中清醒过来。”
一本军长日记 记录部队部署救灾的细节
战士们不了解情况,可是在裴副军长7月28日的日记中,却清晰地记录了地震灾情以及接到命令的细节。
日记中写道:
凌晨3点42分发生强烈地震。
5点50分接到军区关于“部队要做好抢险救灾准备”的通知。5点55分军区又通知“112师(红军团所在师,记者注,下同)为军区抢险救灾部队,要立刻做好各项准备工作”。接此通知后,军在家里的领导同志立即进行研究部署,同时命令112师迅速收拢部队,做好出发准备。之后,又召开紧急电话会议向各师进行传达布置。同时,给演习的首长、机关发电报,建议他们迅速归队,准备执行抗震救灾任务。
8点40分,再次接到军区关于“112师组织一个前指带两个团到唐山,其余待命”的指示后,即派郝士忠、陈培民通知到112师,当面交代任务,并和112师前指一起行动。
9点30分,军区肖副部长传达秦政委指示:“唐山及周围地区震情严重,你军立即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全力以赴抢险救灾,研究情况立即报告。”接到秦政委指示后,军立即召开紧急会议,全军进行紧急动员,整装待发。
10点40分,112师出发,沿新城、霸县、天津、潘庄、卢台道路向唐山进发。
先头部队15点赶到潘庄,得知卢台大桥破坏严重,车辆无法通行,架浮桥需要七个小时以上,为了尽快赶到灾区,决定沿潘庄、林亭口、宝坻、下仓镇、林南仑、玉田、丰润道路向唐山迂回前进。通过玉田以后,道路断裂严重,车辆拥挤,部队边抢修边通过,师团领导同志亲自下车调整交通秩序。先头部队终于在当夜22点30分赶到唐山,前指于23点在市抗震救灾指挥部受领任务后,部队陆续进入市区,投入战斗。
一天行进了13小时半长途行军,全军1800辆汽车没有出事,这次行动各级领导和战士觉悟高,阶级感情深,一直到达唐山市新华路市中心区,沿路部队都向前赶超,没有吃饭,情绪高。沿路地震情况严重,卢台大桥断了,转路玉田,多走100公里。

在7月29日的日记中,裴副军长写下了部署情况:
凌晨4点,军里主要领导同志到军区指挥部,军区万副政委亲自交代任务:38军的任务在市区,新华路以南,陡河以西地区,112师先投入市区,其余两个师到达后也投入市区,114师派1个团到机场执行装卸任务,112师派出调整勤务,调整唐山北关至丰润、玉田的交通。66军、24军在新华路北,力量薄弱,你们也要支援。特别是地革委、空6军、255医院,你们派部队去,受领任务后,于5点30分赶到唐山市武装部附近,并就地开设指挥所,实施指挥。
14点,军区电报指示:“你部负责唐山市陡河以西、铁路以南市区的救灾任务,另抽一个团赴丰南县胥各庄救灾。”

20点,王、李、裴、苗首长到军区开会,行程10公里,走10个小时。这一天,112师挖出活人95名,上级很重视,新华社进行了采访,“内参”报道了这一消息。
据悉,当年解放军十二万官兵参与了唐山抗震救灾,其中38军是最先赶到地震救灾现场的部队之一。38军是一支军功显赫的部队,其历史可追溯到1928年彭德怀领导的平江起义,曾会师井冈山、血染长征路、首战平型关;在辽沈战役、平津战役和抗美援朝的战场上,也都留下过这支英雄部队无数先烈的鲜血和足迹。抗美援朝时,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写完嘉奖电后,意犹未尽,又在结尾写下“38军万岁!”,从此,“万岁军”成为38军的专属称谓。著名报告文学《谁是最可爱的人》就是魏巍根据38军“松骨峰战役”的英雄事迹所写。在唐山大地震的抗震救灾中,38军是抢救幸存者最多,立功最多的部队,而“红军团”则是38军中的精英部队。 在1976年执行唐山抗震救灾任务中,38军由副军长裴飞正担任军前线总指挥。
没水喝没饭吃 滴水贵于油
在裴副军长的日记上,记者发现了他用重重的笔触在边页写下了“滴水贵于油”几个字,字迹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洇开,变成一种触目惊心的粗体,在记录军队抢险日程的严肃文字中,这是一个带着个人心绪的真实感慨,可见,缺水给当时抢险官兵们带来的生命威胁。
从日记中可以看到,裴副军长接连两天都忍受着无水可喝的极限:“7月28日,一路下雨,唐山市地震后没有饮水,今天知道了水的重要,没有饭吃可以,在短时间内可以克服,没有睡觉在短时间内可以坚持,没有水真困难,滴水贵于油。”
在7月29日的日记中,他继续写道:“唐山地震情况严重,破坏房屋基本100%,伤亡严重,死亡率高,主要原因没有预报,下半夜都睡了,地震级别大,今天没有水喝没有饭吃,坚苦的2天。”
高温、缺水、没饭吃成为部队抗震救灾的三大障碍,高洪羽向记者讲述说,他们刚到唐山,就被唐山的惨状以及尸体异味所震惊,可是没容得他们心情平静,就投入到紧张的救灾中,三天没吃饭没睡觉,问他们是否会因为看到死人而做噩梦,高洪羽一脸苦涩:“那时哪顾得上这些?做什么噩梦?根本就没时间睡觉,以至于靠在墙上就能睡着。”他说有一位战士累极了,深夜中摸索着一个土坡昏睡过去,醒来却发现自己是枕着一具尸体睡着的。
高温之下,怕尸体腐烂发生疫情,战士们只能争分夺秒地救人、处理尸体,开始他们还穿着军装军裤,高洪羽回忆说出汗出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的地方,身上全是一层层的汗碱,又沉又硬,如同沉重的铠甲。当时是114师战士的高佩珂说:“后来裴副军长吼起来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军容风纪!脱了!’”这样,大家才穿着短裤赤膊上阵。
高温作业,却没有水喝,身体的煎熬可想而知,可是就这样,战士们硬是凭着钢铁意志挺了过来,高洪羽说,大家两天水米未进,特别是缺水难忍,最后,连游泳池的水都被喝干了,那里的水是绿色的,散发着腥气,里面蠕动着虫子,但是就连这样的水也是难得的。尸臭更是一种困扰,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死尸的气味,好像永久地留在了鼻腔的某个地方,再也没有散去。”
李继军说他们野战军在执行紧急任务时,一般都会准备好3天干粮,7天生食,“结果干粮都给了当地百姓,但是比没得吃更可怕的是没水喝,没饭吃能忍,没水喝却是要死人的,后来,能找到水源的战士就可以立二等功。”
高佩珂到唐山时,年龄只有17岁9个月,“看到遍地的尸体,我的头发都立起来了,后来我又参加了对越自卫反击战,前几分钟还跟你谈笑风生聊天的战友一转眼就没了,可以说,这两场‘人生战役’是我这一辈子最重要的经历,让我早就看透了生死。” 高佩珂说他们在唐山灾区干了100多小时才想起饿:“我们那时的口号是‘早晨4点半、中午不吃饭,晚上挑着灯笼接着干’。”
命令就是拿命去换令
不眠不休是否觉得辛苦?对于这个问题,接受采访的老兵们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高洪羽说:“看到那么惨的情况,只想抓紧时间救人,没想到累,救出一人就是救出一条生命啊。而且,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来自地下的细微的呼救声才更容易捕捉到,所以,我们在夜间甚至比在白天还要警觉。”高佩珂更是瞪大眼睛,看着记者说:“你知道我们刚入伍在新兵连时,首长是怎么给我们解释命令的吗?命令命令,就是拿命去换令,我们怎么会觉得辛苦?那时大家完全是可以舍命的态度。”
裴副军长8月1日的日记中写道,当时的主要工作是“为能救活一个人而努力”、“注意发现水源、粮油食品”等。
刘挺讲述说,当时他们的任务是在唐山火车站救人,那是1976年7月29日早晨:“到了火车站前,我们经过打听找到了这个已看不出模样的列车员公寓,我们面对着的只是一堆由钢筋水泥和碎砖烂瓦组成的废墟。这时,车站派出所的民警过来向我们介绍了公寓的基本情况:这是一座三层的楼房,地震前夜住着大概近300人,在部队赶来之前,也就是28日一整天,这座楼内没被砸死的人中仅有3个自己爬出来了。剩下的人不论是活的还是死的,还全都在里面埋着。那位民警还说,楼房死人就是多,他们派出所因为是平房,地震时的11个人,现在活着三个。”
连长让大家先把死人抬到路边去,再救活人。刘挺说自己和另一个战士一起抬了一具女尸,“看上去大概也就20多岁吧。说实话,当时心里别提多紧张了,不要说抬死人,就是见死人,我也没见几次。但当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抬胳膊我抬腿(死者的双脚已经被楼板砸断了,踝骨上的血早就凝固了)以最快的速度冲向路边。这是我抬的第一个死人,印象太深了,好长时间都挥之不去。”
救人时,刘挺他们先在楼板上对着废墟下面喊话,听到什么地方有人的喊声,就在那里开始朝下挖。有一天,刘挺和战友们听到了一个呼救的声音, 大家都非常激动,“对着声音传来处,也喊道:‘听- 到- 啦!我- 们-是-解-放-军,我们一定把你救出来!’经过大约两个小时的奋斗,终于把那个被地震废墟埋在下面幸存者救了出来,这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同志,他被我们拉上来后马上就哭了。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毛主席万岁!解放军万岁!’他握着我们战士的手久久不愿松开,被救出的人几乎个个都是热泪盈眶,表达着他们的感激之情,那真是发自肺腑的声音,在场的人没有不被此时、此刻的情景感动的。”
连续作战太疲劳了,刘挺说后来战士们也都饿得没劲儿了,有的已经中暑,被抬到一边休息会儿,再不吃饭就真的没法继续救人了。刘挺记得,吃饭的地方在一个河边儿上。30多小时没吃饭了,按说应该能猛吃一顿,可是那顿饭谁也没吃多少,“大概是饿过了劲儿了,另外抬了半天死人,心里也挺难受的。我们吃饭过程中,不断有灾民过来要吃的,我们也给盛上一碗。炊事班说那顿大米饭是用河里的水做的,根本就没有淘过,因为水比米还脏呢,淘了也没用。吃完饭谁想喝水,就到河里用军用水壶灌一壶,我看见有人倒在碗里的水中还有鱼虫,也就不敢倒出来喝了。我就用嘴对着水壶直接喝,感觉还行,大概这就叫眼不见为净。因为唐山水电全停,现在不喝,待会儿连这水都喝不上了。据说唐山市内游泳池中还存着水,都让部队和民兵上岗,不许战士们喝,并不是因为水脏,而是那水要留给老百姓用。后来北京、天津等地派来了许多消防车送来了干净水,用水问题有所缓解,但也还是很紧张的。”
那一天,刘挺他们一直干到晚上10点多钟,直到最后怎么喊也不再有人应声了为止,“我们三连一共从这堆废墟里救出了13人,去掉死去的一个,再加上原先自己出来的3个,一共活了15个人。也就是说,这栋住着近300人的楼房,经过这场地震灾难,只留下了15条生命。”
晚上的宿营地还是下午吃饭的那条河的河滩上,战士们在大鹅卵石上铺上被褥,就睡在上边。刘挺说:“露天睡觉,躺着就能看见星星,现在想起来好像挺有诗意,可在当时谁也没有这份闲情逸致,躺下来后个个都是腰酸腿疼,毕竟是两天一夜脑袋没沾枕头了,更何况还拼命似的干了一天活儿。那一夜睡得倒是真香,一觉醒来已是天色大亮。一夜的露水把被子都打湿了。”
高佩璞也讲述了他们抵达唐山后接到的命令是:先抢救活着的人,不能与民争水、争食、争衣,“我们进驻唐山后,三天三夜没有喝过一口干净水,吃过一口饭,换过一次衣服。喝口雨水就当是吃饭喝水,拧干衣服全当是换了衣服。二连副指导员李林因极度疲劳晕倒在死尸中,搬运尸体的战士将他误认为死尸扔上了汽车,准备运走时他才醒过来,后来他和我谈起这事时一脸无奈的表情:‘哥们儿,饿得抗不住了!’”
而战士们在唐山可以吃上热饭,喝上热水,换上干净衣服;配发吊车、电锯、凿岩机等救援工具,已是进入唐山市十天以后的事了。
两个活人的奇迹
灾难面前总是有奇迹发生,时光过去了40年,两个被救出的活人的故事仍能从很多人口中听到。
在裴副军长8月9日的日记中也记录了一个奇迹:“17点20分,114师某团四连在商业医院救出一名活人,名叫卢桂兰(女)46周岁,在倒塌房屋内计303小时又38分钟。”
高佩璞回忆说,当时二连连长李文生和指导员黄嘉祥接到报道:一名战士发现废墟下发出救命的声音,这可是地震发生10多天后了,人不吃不喝的存活极限已经过去。领导们全都赶到现场,部队集结于废墟处,赤手空拳轮番上去挖,一批上去,换下一批,一批下来,又一批上去,官兵各个轻手轻脚上去,满手是血下来,很久之后,废墟里传来“解放军万岁”的微弱呼声,犹如春雷响彻开来,被救上来的是医院女护士,她靠着一盒10支葡萄糖注射液活了10多天。
李继军则向记者讲述了另外一个生命奇迹:“那已经是我们在唐山三个月以后了,当时部队已经准备撤离了,突然有人听到了废墟下有喊声,大家吓一跳,以为出鬼了,原来这人是在副食品批发部上班,早上来得早,赶上地震被埋在里面了。他在地下有吃有喝还有收音机听,救他出来时,我们把他的眼睛捂上,怕猛一见阳光眼睛太刺激,他的头发特别长,虽然在地下汽水面包点心都有,但是他能存活下来也因为坚强,受了那么大刺激,很多人精神都会受不了的。在黑暗中独自待三个月,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防毒面具也挡不住人体腐烂的味道
裴副军长8月2日的日记中写道,“中央的打算,8月2日电送到唐山,8月3日丰润通火车,8月4日水管架到唐山,8月6日、7日京山县通火车。”
救灾活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而随着距离地震发生时间越来越长,救活人的可能性越来越少,而为了避免瘟疫,处理尸体又成了之后的主要任务。裴副军长在8月4日的日记中写道:“这一天,挖出活人1人,尸体2163具,掩埋2718具,外送伤员1895人。”
8月5日的日记中,已经没有救活人的数字:“这一天,挖出尸体2873具,掩埋4324具,外东1088人,唐山面包厂恢复生产。”这一天的日记里,裴副军长的参谋长还记录着:“1点钟,军接受清理车站任务,上午迅速调9个连到车站,清理广场和通道,15点,裴副军长、苗副政委亲自召集113、114师领导同志到现场明确任务,提出要求,部队经4个小时突击,至21点初步完成清理任务,保证了伤员上车。17点,裴副军长到地商招待处与114师坦克团战士一起扒尸体。”
刘挺回忆说救灾指挥部给每个连队划定出一定的地域范围,各连队再分成几个救灾组,其中有——
统计组:负责本连队所管辖范围的灾民人数统计,包括原有多少、活着的多少、死了的多少,这个组人数较少,一般就四五个人;
物资发放组:按照统计组所提供活着的灾民人数,他们到设在飞机场的抗震救灾后勤指挥部领取救灾物资(主要是粮食、服装、饼干、罐头等),再发放到灾民手里,这个组由十几个战士组成;
挖尸组:负责在倒塌的废墟中挖出尸体并装到车上,这个组人数最多,大约由六七十人组成;
运送组:负责把装好的尸体运到临时选定的地点并掩埋掉,除去炊事班以外,其余的人都编在这个组里。
刘挺被编入了挖尸组。地震以后下了一天大雨,尸体都被雨水泡过了,再经过两三天太阳的暴晒,很多尸体开始发臭了。刘挺说他们挖出尸体,一般用被褥把尸体裹好抬到车上,有时也用一些特制的塑料袋将尸体装进去抬走:“我们用大解放汽车,一车少则装十几个,多则装二十几个。”
刘挺说仓库或商店里的东西,只要是灾民们确实生活必需的,都要首先发给灾民,连香烟都发。但有两样东西基本都发放给了部队,就是白酒和劳保仓库中的防毒面具。“这两样东西是专门配给我们挖尸体和运送尸体的战士们用的。在挖运尸体时,为了抵挡臭味儿,我们把白酒洒在口罩上,可是不管多大用。我们也用过各种各样的防毒面具,也还是不能完全挡住人体腐烂后散发出来的异味儿。”
看到遍地是尸体,对于年轻的士兵来说已是巨大的刺激,更不要说还要用手去挖去抬,高洪羽说开始大家都胆怯不敢抬尸体,班长、连长们就身先士卒,有的尸体已经腐烂了,一拽胳膊,就会像脱套袖一样,把整个外皮拽下来,骨肉已经分离了。还有的腐烂的尸体,一个人根本抬不起来,只能两人一起,可是有时举到车上时,身体会碎掉,绿色的尸水会倾覆而下,浇透战士全身。
高洪羽说他们那时搬运尸体都是晚上11点,“也没有灯光,我们那时岁数大的也就20出头,很多战士只有十几岁,你想想,也挺瘆得慌。”
清理死尸的工作,被李继军感慨地说:“开始是尸体被就地掩埋,但是因为高温、下雨,尸体很快就又露出来,而且都腐烂了,为了避免瘟疫,这些尸体又被刨出来运走,尸体一碰就一股水,没有手套,啥装备都没有。为此,连队的干部们就先上,弄完尸体没有地方洗手,就到土里搓搓,然后接着吃饭,不想吃也要硬着头皮吃进去,大家倒不会吐,因为都饿成什么样了?什么也顾不上了,之后才反应过来那是死尸味,当时什么味道都不知道,鼻子已经无法正常工作了。那个时候人心没有现在这么复杂,大家没有顾虑和犹豫,都是满腔热血,谁上谁是英雄。”
齐继业当时任红军团2连副指导员,荣立一等功,他回忆说抬死尸时,虽然大家手里都没有工具,拿着小锹小镐,有的甚至连口罩都没有,死尸肿胀特别厉害,可是搬运起来绝对没有人退缩:“都是很年轻的战士,可是在关键时刻能够想到人民,想到国家。”齐继业所在连队被分派的任务是去看守所扒尸体,有的尸体被大梁压着,为了弄出来,只能砍断身体:“我之后十几年都不能吃午餐肉,当年的景象太惨了。”
如今的抢险救灾,人们会重视“心理干预”问题,可是在1976年,就连救人都主要靠十指来刨挖的情况下,没有人会想这些参加抗震救灾的官兵是否会出现心理不适,奇怪的是,问他们从唐山撤退回来后,是否会有做噩梦等情况出现,每人的回答都是“没有”、“很快我们就开始执行新任务了,这就是我们入伍生涯的一次普通任务。”李继军说回来他们就去内蒙古演习了,根本不会有什么“心理调适”。
“你们也许觉得不可思议,我们觉得非常正常。”高佩璞说救灾时大家精神紧张,绷着那根弦,可是一旦放松下来,身体上的困乏就会袭来,根本不会考虑精神,“从唐山回到营地,我们睡了三天,后来对越自卫反击战时,我在贵阳山洞的一个信号转发站,我们哥儿几个,一星期没有闭过眼睡过觉,一人发了三条中华烟,还有咖啡,就那么顶着,回到北京我足足睡了一星期,每次都是被‘醒醒,吃饭了’叫醒,我每次都回答:‘不吃!睡觉!’”
话是这么说,可是高洪羽仍在无意之中透露出自己这些年来很少与外人谈及“唐山大地震”,甚至他后来单位的同事也几乎不知道他曾是唐山救灾的功臣,这次随红军团其他战友一起来回访故地,也是他40年后第一次重返唐山,在唐山地震纪念馆,高洪羽看得很认真,还不时向记者讲述照片的背景,他说:“现在看到新唐山,是个奇迹,在遭受了这样的劫难之后,唐山人民应该过更好、更幸福的生活。我到今天,心里觉得欣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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