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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

《铜新县志》记载: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驻扎在吉守镇的一队日军已于次日向国军缴枪投降,但因一名通信兵被当地罗家湾村民所杀,这支日军即血洗了罗家湾,全村除一名重伤者幸存之外,男女老少全被杀害,房屋悉数被焚-------

1

早烧不出门,晚烧晒死人。说是早上出现火烧云,那今儿个白天就一定会下雨,尽量别出门了;傍晚出现火烧云,次日的太阳毒辣能晒死人。同是火烧云,出现的时间不同,结果也不同。

但这几天真是奇了怪了,清晨和黄昏都是满天火烧云。奇怪的天象连见多识广的二诸葛也感到莫名其妙,他几乎捻断了焦黄的山羊胡,挠破了头皮还是想不明白是凶吉。夜观星象,天上是厚厚的黑云,啥也看不到。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喃喃自语:怪哉,怪哉!这到底是咋回事?但这些天他只觉得两个眼皮跳得厉害,心也莫名其妙的咚咚跳。

二诸葛名叫罗二栓,号伯杰,是罗家湾德高望众的长辈,他年轻时曾在外闯荡多年,听说参加过义和团,杀过洋人。宣统皇帝退位后,他才拖着一条瘸腿回到罗家湾。在族人们的眼中他是一个除了不会种庄稼,但却会看风水、观阴阳、相面算卦、画符念咒、请神捉鬼。甚至天文地理,上下五千年没有他不懂的。他还会治个头疼脑热,捣鼓些冰硼散、二妙丸、化食丹、刀枪散等药为族人们治个蚊叮虫咬、疮疔疖癣和外伤。

今儿个一大早,他起床后就趿着鞋,戴上那顶油污发亮,且一年四季都不离头的瓜皮帽,开始了他的早课,用剪刀剪出一个小纸人,在小纸人身上写上“小日本”三个字,捏着一根缝衣针,对准小纸人的心窝扎了下去,嘴里还念着含混不清的咒语。

嘭嘭嘭,急促的敲门声把二诸葛吓得一哆嗦,急忙将小纸人藏好,他才抚着胸口稳了稳神问:谁呀?

二爷,开门,快开门!外面传来急切杂乱的叫喊。

门刚打开,洪水样涌进了一群族人。二诸葛悬着的心落地了,他眯着老眼,拿着腔调问:你们这是咋着了?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二爷,小日本投降了。众人七嘴八舌地说。

啥?你们说啥?仿佛平地起了一个炸雷,二诸葛差点跳了起来。

小能人富贵抢着说:师父,是真哩,俺昨晚去刘家沟做法,今早回来时,亲眼看见一队国军缴了小日本的枪。

二诸葛呆呆地望富贵:你可别乱说啊富贵,咋可能呢?前几天俺还见他们去山里扫荡,今儿个咋就完了呢?

劁猪匠虎子挤过来说:是真哩二爷,俺今早上去镇上劁猪,走到南面的山梁上,也看得真真哩。那些鬼子低头哈腰地站成一排,乖得跟孙子一样。

咋可能?咋可能?为啥成这样了呢?二诸葛喃喃地说,脑袋里一片空白。

头发和胡子乱得像个大刺猬一样的小花旦也钻过来问:二爷,这小日本的气数真就这样完了?

二诸葛茫然地摇了摇头。

二爷,你夜观星象没掐算出小日本的气数?虎子问。

二诸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佝偻着身子,捻着胡须来回地踱步,屋里的人紧紧地盯着他,那条分不清是黑白灰褐色的小辫,就像一条挂在树上风干的小死蛇。

富贵小声说:师父,要不咱们算一卦?

二诸葛忙摇了摇头,众人全都陷入了沉默,只有二诸葛趿拉趿拉的踱步声。

过了一会,富贵突然说:对了师父,你那《推背图》---------

对呀,俺咋把这事给忘了呢?二诸葛好像惊醒一般大叫,一拍脑门,急忙打开箱子,从最底层捧出一个红布包。点上香,捻起佛珠,二诸葛这才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本泛黄破旧的书。

众人一下围了上来,直勾勾地盯着那本传说中的奇书——《推背图》。

2

十二月中气不和,

南山有雀北山罗。

一朝听得金鸡叫,

大海沉沉日已过-------

香燃到一半,念念有词的二诸葛突然两眼放光,拍手大叫:天意!天意啊!

屋里的人们都像抢食的鹅,伸长了脖子,急切地等着二诸葛的下文。

二诸葛指着《推背图》第39象说:你们看这图,一只鸟站在山上,鸟字下面加山字,不正是个岛字吗?听说小日本就是蓬莱仙岛那边的一个小岛,这谶语里说“鸟无足”,不正是说小日本完了吗?这“山有月”,山字下边加上两个月字,就是崩字,哈哈,小日本真娘的要完蛋了!

众人一听,不禁两眼放光,只见二诸葛拍着桌子大叫:天意,天意啊!这39象的颂曰:一朝听得金鸡叫,大海沉沉日已过。今年是乙酉年,酉属金,今年的生肖是鸡,这不正好是金鸡吗。你们再看这图上的太阳已落到山脚下了,太阳为日,所以这大海沉沉日已过,也就是说小日本要沉到海里喂老鳖了。

二诸葛的手在发抖,昏花的老眼放出异样的光芒:小日本呀小日本,老夫总算等到了这一天,总算没负老夫多年的心血,哈哈哈。二诸葛一高兴,就拿出了那个胸口还扎着针的小纸人。

众人一片惊呼:二爷,怪不得小日本会完蛋,原来是你把他们的气数扎没了。

二诸葛放声大笑,焦黄的山羊胡也随着笑声乱颤。

二爷,这《推背图》上说得是真哩?虎子的眼里还带着疑惑。

那还能有假?二诸葛恼怒地瞪了他一眼,随手翻了几页说:你看看,这32象是说李闯王造反的,看这图,门中画个马,这不正好是个闯字。你们再看这34象,这是说长毛洪秀全杀杨秀清的事,“太平时,王杀王。”“太平又见血花飞,五色章成里外衣。洪水滔天苗不秀,中原曾见梦全非。”几千年前都说长毛会有“天京事变”,你还不信?

俺地老天爷啊!真准哪!众人一片惊呼。二诸葛得意地望着族人们,细细的小辫似乎也快翘了起来:可不是咋地,《推背图》是天下奇书,是唐朝袁天罡和李淳风合著的,他们都是半仙之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上下几千年的事,《推背图》全都写到里面了。

富贵捻着一绺像老鼠尾巴一样的小胡子,指着书中的39象问:师父,这“南山有雀北山罗”是啥意思?

这个、这个-----二诸葛沉吟一会,又摇头晃脑地说:雀者,鸟也,此处是指咱们南边炮楼里的小日本,这个北山罗-------北山罗吗,对,就是指咱们罗家湾。

屋里又响起一片惊叫:天哪,这《推背图》连咱们村都能掐算出来啊,太神啦。

二诸葛佝偻的腰板似乎也挺直了,就像喝了一壸老酒:小日本啊小日本,别看你们以前就会祸害俺们这些庄稼人,怎奈尔等气数已定,日薄西山。倭寇休走,拿命来!二诸葛越说越兴奋,最后竟像唱戏念白一样。

日你八辈小日本,你们有初一就有十五。小能人富贵咬牙切齿地骂道。五年前鬼子抓他修炮楼时,他因为偷懒被日本鬼子打瘸了一条腿,要不是二诸葛收他为徒,真不敢想现下的日子该咋过。

日你先人小日本,想不到三十年河东转河西,以前你们吃了俺四两,今儿个非叫你屙出来半斤。劁猪匠虎子恨恨地说着,还从腰里拔出三指长的劁猪小刀比划着。他的毛驴在修炮楼时被鬼子拉去后,等炮楼修好后,那头驴也被日本鬼子杀吃了。本来这头驴是给他娶媳妇当聘礼的,结果被小日本一搅和,到现在还是光棍一条。

二爷,是不是当兵的只要投降了,人家想咋地就咋地?小花旦急切地问。

二诸葛不加思索的说:那当然,没毛的凤凰不如鸡,自古以来降兵就是砧板上的肉,想切想剁都中。当年李鸿章就为了省点口粮,在苏州杀了几万长毛降兵;秦国的白起还一下活埋了四十万赵国降卒呢。

真哩?众人一听不禁又惊又喜。

二诸葛咬着牙说:小日本呀小日本,你们这些伤天害理的畜牲,别以为你们把枪一交,俺村的血债就一笔勾销了,天下哪有恁便宜的事?俺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方解老夫心头之恨。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俺要报仇,把小日本全杀了!小花旦瞪着红眼恨恨地说,他从身上摸出一个虱子,习惯性地翘起兰花指放在嘴里狠狠一咬,发出“啪”的一声响。他媳妇去镇上路过鬼子炮楼时被鬼子给糟塌了,回来就上吊了。打那以后,小花旦再也不唱戏了,头发胡子长了老长也不剃,整个人好像从清秀的花旦变成了大花脸黑头。还整天瞪着红眼,嘴里念叨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是后来他越说越有气无力,不知道的人还真听不明白他嘟囔是啥。只是每到夜晚,村里人总响起他那长长的哭腔:苦啊!奴的夫啊!实指望咱二人同床共枕,谁料你抛下奴一命归阴------

虎子把劁猪刀甩插在桌子上,不耐烦地大叫:中了中了,光打雷不下雨,这话你念叨多少年了,俺耳朵里都起茧子了。以前小日本有枪有炮,你不敢招惹就算了,现下他们手里连根烧火棍也没有,就是老虎也变成病猫了,你不去报仇在这儿叫啥?

富贵坏笑着说:小花旦,是男人就得有点尿性,成天瞎喳喳有啥用?俺早就看你是个光说不练的把式。不如叫虎子把你劁了,以后你就蹲下尿吧。

小花旦腾地跳起来,像戏里的张飞那样哇哇大叫:你鳖孙别激将憨狗去咬狼,你家的驴被小日本吃了,你的腿被小日本打瘸了,你俩咋不报仇呢?就会拿个小劁刀乱叫唤,你以为你真是关二爷啊?

虎子也跳了起来:你鬼孙叫啥?俺家的驴是没了,可俺媳妇没叫鬼子给糟塌,也没给俺戴绿帽子。

你成天劁猪作孽,这辈子注定是绝子绝孙的命,想戴绿帽子也没人给。小花旦毫不示弱地骂道。

王八蛋!虎子大叫一声就冲上去和小花旦扭作一团。

住手!二诸葛大吼一声:你们这是干啥?有种的找小日本去,在自家窝里逞啥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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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指着小花旦叫道:窝里斗?啊呸,他也配?俺早就和他尿不到一个壸里了,一天到晚就会瞎喳喳,有种的你找小日本报仇去啊。

富贵抱胳膊在一边冷笑着说:对呀,俺可听说明儿个小日本就要走了,到时候就是想报仇,也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小花旦抓起二诸葛的酒葫芦咚咚咚灌了几大口,把脚一跺,瞪着红眼大吼:走,找小日本报仇去,谁不去谁是窑子(妓女)生的。

去就去,谁怕谁呀!老子把小日本全劁了,叫他们这辈子都断子绝孙。虎子像戏里关羽一样挥着刀也冲了出去,不过那不是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而是他那把小小的劁猪刀。

二诸葛也想跟上去,但刚跑了几步就捂着胸口蹲下来狂咳,等平静下来,大伙已不见影了。返回屋中,他兴奋地抓起酒葫芦就灌了几口,只觉得浑身发热发痒,他干脆光着膀子,扯着沙哑的嗓子唱起了《空城计》:

我正在城头观山景,

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旌旗招展空翻影,

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3

大伙手拿锄头、钉耙冲出了村子,翻过村南的山梁,日本鬼子的炮楼就映在眼前,四周空空荡荡,站岗放哨的没了,盘查行人的没了,就连炮楼上那面肓药旗也没了,那炮楼就像一棵收割后高粱茬孤零零地兀在山梁下。

众人急吼吼地往下冲,炮楼越来越近了,但奇怪的是,那炮楼好像挺起了腰杆,变得越来越高大,凶神恶煞般盯着大伙。大伙的步子越来越慢,腿越来越软。他们好像看见日本鬼子在炮楼里正拿着枪向他们瞄准,仿佛再往前走一步,脑袋就会开花。终于,劁猪匠虎子站住了:你们先走,俺先撒泡尿。

一听这话,小能人富贵也捂着肚子说:哎呦,俺的肚子咋恁疼呢?你们先去吧,俺也找个地儿拉泡屎。

他俩这么一说,大伙全都停下了脚步。

一阵风刮过来,大家不由自主地都打了个哆嗦,奇怪,现下的节令还没有到处暑,天还热着呢,这风咋阴冷阴冷的?再看那高大的炮楼,大家不由得又打了个哆嗦。以前每当路过这里时,只要一看到那阴森森的炮楼,他们的腿肚子就想抽筋。现下那炮楼就像寺庙里横眉竖眼、呲牙咧嘴的金刚,黑洞洞的枪眼阴森森地盯着大伙,好像是要吸走大伙魂魄的妖怪。

咱们没枪没刀,就这几个家伙中不中啊?人家小日本可不是吃素的。富贵看着大伙手中的锄头钉钯说。

虎子忙接着说:可不是咋地,人家小日本有枪有炮,咱们能是人家的对手吗?可别一根毛没动着,先把自个给搭上了。

小花旦尖着嗓子大叫:咋着啦?又拉稀了?不是说小日本的枪叫国军收了,连个烧火棍也没了吗。你们还怕个球!

富贵冷笑着说:枪收了是不假,可人家都是扛枪杀人的主,就是光用拳脚,咱们也不够人家塞牙缝。别忘了,瘦死的骆驼比羊大。

虎子也接着说:对对对,没蛋的太监赛县官。咋着说人家杀过的人比咱咬死的跳蚤都多。

小花旦大叫:你们到底去不去?刚才说得是啥?现下都下软蛋了。

富贵说:刚才是刚才,现下是现下。师父常说:大丈夫能屈能伸。韩信还有钻裆的时候呢,何况咱庄稼人。

虎子坏笑着说:小花旦,你跟小日本的仇最深,要不你带头吧?

大伙一听都随声附和:对对对,你带头,俺们听你的。

小花旦把脖子一梗:带头就带头,看他小日本能把俺的蛋咬了。他往前冲了几步又站住了,回头看看一步未动的大伙,再看看那炮楼,他好像突然醒悟了,缩着脖子嘟囔着:俺不是怕小日本,只是俺从小就不是带头的料,连唱戏也没当过官,这个头还是你们带着吧。说着就跑到一边蹲下撒起尿来。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那炮楼,也不知咋回事,就在这几句话的时间里,那炮楼好像倏地又长高了许多,像一尊顶天立地的黑夜叉。大伙不由缩着脖子,都望着小能人富贵。

富贵有些慌了:你们、你们都瞅着俺干啥?

你是二爷的徒弟,不瞅你瞅谁?

对呀,你是有名的小能人,二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最起码也知道屁股大一片天地吧,快说咋整吧。虎子又坏笑着说。

富贵的脸躁得像关二爷一样,他无奈地看看大伙,又看看炮楼,呐呐地说:就咱们手中这几杆家伙------人家小日本可不是吃素的,其、其实,说老实话,也不是说咱们怕小日本,是咱们大人有大量,不想跟他们计较。师父不是说过,敬君子方显有德,怕小人不算无能。咱们还是、还是------

没等富贵把话说完,大伙不约而同地垂着脑袋,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往回走。

4

二诸葛气得山羊胡乱颤,颤抖的手指着大伙吼道:你、你们啊,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尿性去哪儿了?这几年小鬼子有枪有炮欺负咱也就算了,可现下他们啥都没了,你们还下软蛋,简直枉为罗家子孙!走,是男人都跟俺一起去报仇去!

二诸葛吼着,随手操起一个家什就往外冲。

富贵大喊一声:师父。

喊啥哩?

你拿错家伙了,那是个麻杆。

就是麻杆俺也------咦,真是个麻杆,俺都叫你们气糊涂了。二诸葛说着把麻杆往地上一摔,踩了一脚,那轻飘脆软的麻杆就断为几截。二诸葛又重新找家什,但他找来找去,总觉得没有一个趁手的。最后他找到那把裁纸人的剪刀,又顺手操起了一把锥子。

再次往院子外面冲,差点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二诸葛失声叫道:太、太君。

5

岩里正男,罗家湾炮楼里的日本通信兵,戴着一副眼镜,长得白白净净的。自日本鬼子驻扎罗家湾后,许多和中国人打交道的事,他都在一边当翻译。二诸葛一直怀疑他不是纯种的日本人。

两手空空的岩里正男扶着眼镜,奇怪地望着拿锄掂棍的人们问:罗先生,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二诸葛支支吾吾:啊啊,不干什么,不干什么。太君您有啥事?

罗先生,你还有刀枪散吗?我全都要了。岩里正男急急地说。

有有有。二诸葛连声说,他急忙从屋里拿出一个药葫芦:俺就这些了,全给您。

岩里正男说了声谢谢,掏出一块银元往二诸葛的手中一塞,就要往外走。

太君。二诸葛叫了一声。

什么事?岩里正男停了下来,看着二诸葛。

二诸葛吞吞吐吐地说:听说、听说你们把枪--------不要了,为啥呀?

岩里正男低着头说:这是我们天皇陛下的命令,我们只能服从,以后,不打仗了。

二诸葛又问:那还要恁多刀枪散干啥?

岩里正男眼圈红红地说:山口队长、剖腹了。

二诸葛一惊,不禁一阵狂喜,但仍小心翼翼地问:太君,听说你们明天就要走了,你去哪儿啊?

我回台湾。岩里正男随口说。

啊,台、台湾,你、你不是日本人?二诸葛惊叫道。

岩里正男一愣,连忙转身匆匆离开了。

所有的人都像木桩一样,呆呆地,傻傻地,愣愣地望着岩里正男远去的背影,直到在视线中消失。

见多识广的虎子问二诸葛:二爷,这方圆二十里俺都跑遍了,没听说哪个村叫台湾啊?这个台湾离咱们罗家湾有多远?

二诸葛好像突然醒悟过来了,他大吼一声:日你八辈祖宗,小日本欺负俺们就算了,你狗日的台湾二鬼子算啥东西?也敢骑在俺们头上屙屎屙尿!当年义和团最恨的就是二鬼子,你们都愣着干啥?快点抄小路截住他报仇啊!

经二诸葛一吼,小花旦又恢复了猛张飞的样子,他扯着嗓子尖叫:有种的跟俺来,小日本咱惹不起,这个二鬼子咱还怕个球!

6

太阳又要落山了,天空中又布满了如火似焰的火烧云,仿佛整个天空都在燃烧,罗家湾仿佛被扔进了火海之中。

一曲《南阳关》越来越近了:

西门外响罢了三声炮,

伍云昭我走过了那马鞍桥。

打一杆雪白旗空中飘

那里上写着提兵调将我伍云昭------

二诸葛一听见这声音,急忙冲了出来。

众人一看到二诸葛,就兴奋地围上来,像喜鹊一样叽叽喳喳地乱叫:二爷,打死了,打死了,俺们把那二鬼子给打死了!

富贵举着药葫芦大叫:师父,俺又把这葫芦药给抢回来了。那个二鬼子看俺们不是善茬,就跪在地上求饶,还说他也是中国人,名叫黎登辉,祖上是福建永定人。奶奶个熊,不说这话俺还不生气,一听这话俺一锄头就砸到他头上了。

小花旦也抢着说:二爷二爷,那二鬼子说他们投降了,咱们打他是犯了啥国法?啥他娘的锅底法、锅盖法,俺用鞋底把他的脸都搧肿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冤家,你也有今天哪——

小花旦说到高兴处,像唱戏一样拖着嗓子念着白,左手又做了一个甩水袖的动作,右手翘着兰花指点在虎子的脑门上。众人哈哈大笑,虎子一掌打开小花旦的手,亮出手中的两个肉蛋蛋大叫:二爷,那二鬼子被打爬下了还吹牛呢,说其他的小日本不会饶咱们。日你先人,死到临头还敢吓唬俺?俺一生气,就把那二鬼子给劁了,叫他下辈子当断子绝孙的太监吧。

二诸葛高兴得山羊胡乱颤,只觉得通体舒泰,脚下像踩了一片祥云。嘴里不住地说:好,好,太好了!这才像咱罗家湾的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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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二诸葛又从怀里摸出岩里正男给他的那块银元大声说:富贵,虎子,你俩拿着这银元去买酒肉,今晚二爷请客,肉管饱,酒管够,大伙一醉方休。

好!小院里爆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叫。

7

当黄昏最后一抹火烧云消退后,黑夜立即吞没了欢天喜地的罗家湾。

二诸葛今晚太兴奋了,他又摊开《推背图》,猜测着39象后面的谶语,但那些谶语都是没头没尾、晦涩深奥。二诸葛看得头昏眼花也猜不出是啥意思。只有第59象中那“无城无府,无尔无我。天下一家,治臻大化”的谶语让他似懂非懂。但由于今天他喝多了,看着看着他就睡着了。梦中他还在根据59象的谶语,在做着人人无城无府,家家和和睦睦,天下歌舞升平,世界治瑧大化的美梦。梦中他和罗家湾的族人们都坐着八抬大轿,身穿朝服,头戴花翎,鼻子上架着金丝眼镜,手里还拿着文明棍。大伙都在大碗喝着酒,大块吃着肉,大口抽着烟,大声划着拳。四周有很多穿着绫罗绸缎的仙女驾着云在往桌子上端好吃的,有热腾腾的胡辣汤,喧乎乎的白馒头,油汪汪的葱烙饼,油滋滋的猪头肉,香喷喷的狗肉,放了小磨油的蒜泥和臭豆腐,还有整坛整坛的苞米烧酒--------

突然,一阵凄厉的惨叫声惊醒了他,踉踉跄跄来到外边,只见到处都是火光,一群鬼子举着刀、挥着棒正在追杀村里的男女老少,不时有人被砍倒打翻在地,哭喊声、惨叫声、鬼子叽哩呱啦的怪叫声汇成一片。二诸葛酒醒了,他吓得转身就跑,但没跑多远,不知被啥东西绊倒,他像一段圆木一样顺着山坡滚了下去,头磕在一块石头上,昏死了过去-------

8

据《铜新县誌》记载和人们传说,吉守镇上的国军得到这个消息后,立即杀过来,在深山老林里截住了这群鬼子,用卡宾枪把他们都打成了筛子,只是听说鬼子们临死前还在“支那支那”地大骂------

太阳再次升起,天空中又布满了红彤彤的火烧云,天地间了惨红惨红的,罗家湾仿佛被浸泡在鲜血中。

满脸是血的二诸葛醒来了,他抹去糊住双眼的血,映入眼帘的是烧毁的房屋和横七竖八的尸体。二诸葛分不清是梦是醒,他失魂落魄地看着,跌跌撞撞地走着,哆哆嗦嗦地哭喊:你们都在干啥?咋还爬地上睡呢?天都大亮了,快起来下地干活了!老天爷呀,俺是不是梦魇了?

脚下一滑,他又重重地摔倒在一汪血泊中,抹去脸上的血糊,只见一颗人头正瞪着大眼在盯着他,吓得他妈呀一声爬起来就跑,刚跑了几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盯着那颗人头仔细一看,天哪,是富贵!

富贵,富贵啊,你的头咋着了?说话呀,天哪,这到底是咋回事?二诸葛抱着富贵的人头哭天抢地,但富贵只是瞪着一双空洞、惊恐的大眼眼瞪着二诸葛。不远处有两具尸体躺在血泊中,从身材和衣着上看,那是小花旦和虎子,不光脑袋被削去了半拉,连裤裆里也是血肉模糊,都是瞪着双眼,望着惨红的天空。还有几具被烧焦的尸体在冒着烟,散发着焦糊味。更有几具尸体的肠子脑浆流了一地,头也被砸成了烂西瓜,整个人都快没了人形,像一床吸饱了血的烂棉絮--------

二诸葛独自地坐在死人堆中,拍着双腿,扯着嘶哑的嗓子哭着、喊着!

猛然间,他想起了什么,手指掐动着,口中念诵着:鸟无足,山有月。旭初升,人都哭。

啊——二诸葛像疯了一样,冲着血红的太阳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老天爷呀,你既然能叫小日本鸟无足,山有月。为啥还要搭上俺全村人的性命啊!

这一天,正是日本宣布投降后的第三天。

作者简介:司长冬,男,河南人,在广东务工,喜欢写小说,有文字散见报刊。

写作者要有点疯,叛逆、创造、

想象,天马行空,细腻、丰沛,

对文字敬畏

微信号:Fengry999

投稿请砸

3104781955@qq.com

请附上生活照与作者简介

有相关照片更好,这样可以图文并茂。

主编:张灵均

编辑:砍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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