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八字能算出人死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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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叫魃,不过大多数时候他们只喊我妖主,整个妖间的主,住在西山的不老松林里,统领这世间的万万众妖。
凡界的人都怕妖,说妖心思歹毒,最会祸害他们人。
天可怜见,真是冤枉,我与我手下的这些孩儿们却最是纯善不过的,从不肯主动与谁交恶,真要说哪里不好,可能就是执拗。
可凡界的人不信,便成了怎么也解释不清的事情。
我在妖间活了上万年,说是妖主,其实也不过是因为我活得长,见的事物比他们多,他们为了尊重我,特意想出来送给我的头衔罢了。
我的孩儿们平时并不在我身边,他们都贪玩,要寻那无上法术,要尝这世上最快活的滋味,我拘不住他们,也没打算拘住他们,便放他们都出山去。
他们还小,年轻,多闯一闯总是好的。
于是我便自个儿住在偌大的西山里,朝时坐山巅看日出东方,有霞光自极远处的大地上蒸腾翻飞,我喝上一口孩儿们从凡间带来的酒,稍稍有些醉了,便挥袖翻出无数彩蝶,叫它们在指尖翩翩流转,数不尽的风流好看。
日晚横卧松林大石处,听风声呼啸,水打石穿,有时候也会想起一些过往,但那些过往也都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了。
曾也荒唐过,三界上下俱都去过,与谁交好,又与谁决裂,与谁曾打过架,三个日夜不曾停歇,又曾为了谁……为了谁做了些什么,想不大真切了,便也不值得提了。
日子嘛,便这般一日日打发过去了,仔细想想,倒甚是寂寞无生气。
可这样的日子终究也没有过多久。
有一日,一个孩儿回来了,还未说话,先趴在我膝头痛哭了一场。
我那个孩儿嘛,原是最内向不过的,连说话都不敢大声,谁咳嗽了一声都要吓得掉泪,被欺负了也从不肯开口的,现今千里迢迢赶回来,想是真的委屈得受不住了。
我向她问清了缘由,便亲自领她过去,叫那些人都知道知道我的孩儿有我撑腰,是谁也不能欺负的。
可我别的孩儿知晓了,也跑过来与我哭诉诸般的不如意,也叫我与他们撑腰。
可那些傻孩子怎能知晓,这生活本就是这般,谁也不能一直帮着谁,只有他自己才能一直帮着他自己。
这一日,我正在西山松林里纳凉小憩的时候被谁搅醒了。
我抬眼,只见是一个绿袍的孩儿正从北边的小道里走过来,她面上裹着厚纱,眉目里阴郁一片,想来是受了谁的委屈。
唉。
我叹了口气,心道,我这个孩儿么,从前倒也……呃,倒也怎么着来着?
我倚在大石上想了又想,这才发现这个孩儿竟是我从未见过的,又或许是我曾经见过,但后来给忘了。
万万众妖么,总归是子嗣兴旺,我老了,也健忘,认不过来总是常有的。
那绿袍儿很快走到我跟前,脆生生地喊我妖主,但眸子里一片冷清凉意,看得我不甚喜欢。
我总觉着我的孩儿们该是天底下最最可爱的孩儿,可偏偏最近来找我的都一个个丧眉搭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支起身子问她:“你这孩儿叫什么名字?几岁啦?父母是谁?现今何处为生呢?”
我觉得我问这些话时顶顶和蔼可亲,但她道:“我乃天界鹿仙,可不是你的妖孩儿。”
闻此,我便又躺了回去。
咳……竟不是我的孩儿么,不早说,现在多么的尴尬。
然而那绿袍儿又道:“我有南海观音玉净瓶中仙露一滴,可活死人肉白骨,亦可使千年朽木起死回生。我将此滴仙露赠你,请你助我害一个人。”
这话说得有意思,难道我看起来竟像是个很爱助人为乐的样子么?
我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笑道:“哦?是什么人值得天界的鹿仙如此大动干戈呢?”
“昆仑山,陆吾君。”
山上忽有风起,我打哈欠的动作一滞,余光里依稀瞥见一片蜿蜒旧疤爬了那绿袍儿整整半张脸。
然而最令我吃惊的不是那道疤,而是那个名字,陆吾。
三界都知,我与陆吾有血仇。
三界都知,陆吾已经身死多年。
我从未想过,他还有可能会活着。
我侧目瞧向绿袍儿,问她:“你想怎么害他?”
绿袍儿回了六个字:“毁其志,诛其心。”
何其歹毒,又何其大快人心。
2
我到凡间的那日是个阴雨天,江河里薄雾渐起,将一众画舫游船也衬得缥缈了起来,岸两边男男女女执着油纸伞互相擦肩。
我变作个雍容的妇人穿梭在画舫上,一处又一处闲散地走过去寻陆吾。
画舫上人甚多,又喜三两扎堆,涌嚷成一团,找起来甚是麻烦。
我拔下来一支在头上扑扇招摇的金钗抬手招过来一个婢子,跟她道:“好孩子,你把陆吾唤过来。”
那婢子没动,端着盘子问我:“谁是陆吾?”
哦,是了。
现今他已不叫陆吾了,他有个凡间的名字,叫张青泽。
我把这个名字跟她说了,谁知道那婢子竟腾出一只手来捂着嘴尖尖笑道:“你说张老板么?如今泽州城里谁敢对张老板用个‘唤’字?”
说毕,她便端了盘子摇曳着走了,甚至自始至终都没有接那金钗。
我叹了口气,又把金钗插进髻里。
其实我要找他,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不过是多年未见,不想太过急躁跋扈罢了。
我闭上眸子捏了个诀,依着绿袍儿给我的生辰八字掐算出陆吾方位,正要转身离去时却忽然撞上了一个人。
我多年修养自然不痛不痒,那人却吃不住力跌下了画舫,“噗通”一声,溅起了好大的水花。
临近的人都惊呼,又有张罗着救人的,很费了一番工夫才把人捞上来。
那孩子被捞上来的时候像只落水的公鸡似的,浑身湿淋淋,凉风一过,止不住地抖,却到底是年轻,还有力气指着我吼道:“二哥,就是她把我推下去的!”
接着,我就看到了那个二哥。
他站在众人身前微微一笑,恍如隔世春风,连发上的玉簪都显得别具一格。
真是奇怪,明明脾气长相半点儿不同,我却一眼就认出这是陆吾。
他抬眸望向我,稍拱了拱手,和煦笑道:“小弟莽撞了,夫人莫怪。”
我也笑:“那孩子说了,是我推的呢。”
“若真是夫人推的,那该是血仇了,不知这一推尚能解气否?”
推个凡间的小儿,我解的哪门子气呢?这玩笑比不得从前有意思了。
我懒洋洋一笑,与他道:“都说是血仇了,推一把算什么解气?不如你以身相许吧。”
他仍旧好脾气地笑着:“可惜张某人已许身于铜臭了,不能再许给夫人。”
这话听起来何其耳熟。
“可惜本君已许身于律法,不容有半点法外之情。”
一个字不差,那时他的神情模样乃至语气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看,对待仇人,再差的记性也能变得好了不是么。
我笑了笑,对他道:“你莫怕,我少年寡居,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金银。你若不从,我天天拿银子砸你。”
他一笑,又拱了拱手:“求之不得。”
说罢,他便领着那小儿去了,只留下一抹宽袖残影在微风里轻轻撩拨,臊得凡间女子们两颊飞红。
好没有意思。
我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忽然想起来我曾问过绿袍儿与他有何仇。
那时绿袍儿对我说了两个字:“血仇。”
又是血仇。
看来陆吾君不得人心久矣,只不知他是怎么死而复生,又是怎样流落凡尘,到如今生生转世,受不尽之苦。
3
我从西山的松林里搬到了张青泽的隔壁。
许久没有见过人间热闹,我请了一批又一批戏班子,又是敲锣又是打鼓,整日里吵吵闹闹好不喜庆。
锣鼓敲到第三日的时候张青泽携礼登门来了,一来贺我乔迁之喜,再来赞我性子和善,自己喜欢的事物也不吝啬叫邻居们也跟着听上一听。
我招呼他坐下,颔首笑道:“我的确是顶顶和善的,比不得旁人表面上笑着,私底下却早不知道坏到哪里去了呢。”
他点了点头,也笑道:“自我经商以来,一向很害怕自己一朝得志语无伦次,经常都警惕,样样行为,无不小心,可今日偏忍不住想斗胆问上一回,我看夫人似乎有些面熟,不知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放下茶盅附和道:“确实是见过的,那时你还不是如今模样,那时你严肃得紧了,不似今日圆滑呢。”
“哦?是么?”他表现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又殷勤问我:“我观夫人有天人之姿,若是见过不当记不得才是,不知道那是何年月的事了?”
何年月么……我仰头回忆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
“正是三千年前。”
他和煦一笑:“那真是好深的交情,往后日子里还要请夫人多加照拂了。”
哦?竟是要请我相照拂么?
我忍不住笑了笑,与他道:“我一向是个惫懒的,对于外人如何一向不是很在乎,除非你以身相许了,不然我何必多添麻烦呢?”
他听了这话也并不显得着恼,依旧是轻轻一笑,仿佛这世上最宽松大度的财主。
“世间敢言此真话者少之又少,夫人是一介女流,却看得这样明白通透,亦活得洒脱,竟叫张某人羡慕。”
这一语软绵绵的,中间藏着极隐晦的刀子,叫人听了既舒坦又不舒坦。
我端起来茶盅想回他一句什么,可想了半天也没能想起来一句能与之匹敌的,便只好悻悻作罢。
他便同我又客套了一番,这才慢慢拱手去了。
我坐在花厅里雕花繁复的红木椅里抬眼看他,只见那背影沉稳有加,半点轻浮也未曾有过的。
我伸手打了个哈欠,绿袍儿正从花厅后面走过来,沉着脸问我:“传闻妖主与陆吾有仇,不知是什么仇?”
“不如你先告诉我,陆吾是怎样死而复生的好了。”
绿袍儿迟疑了一瞬:“我亦不知是何故,然则过了此世他却能回归天界,位列仙班了。”
“既是要回归仙位,你此刻加害于他岂不是树仇么?”
绿袍儿笑了笑,淡漠的眸子里忽而蹦出来异样的华彩,似寂静深海中一瞬荡漾出的月光倒影。
“谁说我是在树仇了?”
4
九月初三,我坐在凉亭里吃西瓜。
吃一块扔一块,红瓤与黑籽儿齐飞,落到什么上面,“吧唧”一声,立马摔得四分五裂了。
我满意地抹了抹嘴巴,正准备着再找个物什净净手,却恰巧有一方干净棉帕从斜后方递了过来。
我抬眼,正是张青泽。
他望着我笑了笑:“几日不见,夫人越发率性纯真了。”
我转过身,伸手在他白嫩的袖子上擦了擦:“多年不见故人,偶尔见了便有许多事情不自觉涌上心头,难以自持么,你多担待。”
他收回帕子笑了笑,慢悠悠将携礼递交给我,又慢悠悠坐到我对面座上,这才道:“青今日前来,有一件事情想拜托夫人。”
我将那只白玉摆件随手搁到石桌上,抬眉问道:“哦?是什么样的事情?”
他低头一笑,对我道:“近日做了个梦,梦中一个绿袍的女子要找我来寻仇,夫人既说与我是旧识,那么可知这绿袍女子是何人么?”
“知道。”
“哦?是何人?”
我低眉呷了口茶:“真是巧了,那绿袍儿正在我府上。”
他似是不料会是如此结果,愣怔了一时后立刻笑道:“那可真是好了,还要请夫人帮着引荐引荐才是,若中间有什么误会隔膜,解开了也就好了。”
我附和着点了点头:“这是自然,世间道理一向是这般的,不过若是解不开呢,你倒也不必太难过,总归万事万物么,不能都称你心意。”
“夫人妙语,青越发好奇那绿袍女子了。”
“好说。”
绿袍儿过来的时候我与张青泽已喝了整整三壶茶,话题从绿袍儿聊到经商,又从经商聊回绿袍儿,只差未摆开棋子落上一局了。
绿袍儿依旧还是着绿袍,面上也依旧裹了厚纱。她抬眉看了张青泽一眼,开口道:“我欲与你成亲,日子你定,越快越好。”
张青泽有条不紊地放下茶盅,笑道:“姑娘快人快语,倒是个直爽性子,青却有一事不明。敢问姑娘,可知兰照是谁?”
绿袍儿不耐烦地瞪他一眼,冷冷道:“不认得,问他作甚?”
张青泽笑了笑:“我也想知,姑娘何故一上来就要与我成亲呢?”
“我想与你成亲便与你成亲,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那么我不想与姑娘成亲,便不成亲。”
“你!……”
我知道凡间的人看戏时喜好嗑把瓜子,如今入乡随了俗,便也乐得跟风。
然我刚抓了些瓜子过来,才要往嘴里放,忽然横亘一只手贸贸然伸了过来,若非我躲得及时,说不准那一把瓜子都要被拍散到地上了。
我抬眼一瞧,那绿袍儿正一脸怨气地望我。
“呦,怎么了这是?”
我吐出一颗瓜子皮,笑得顶顶和善,那绿袍儿却显得格外不耐烦,一屁股坐到我隔壁座上,背过脸道:“你来劝他。”
“劝什么呐?啊……想起来了。”
转过脸,我抓了把瓜子递给张青泽:“来,尝尝,高火熬了四个小时的鸡汤炒的,好吃。”
张青泽没有接,只轻轻一笑,模棱两可道:“夫人是个妙人,夫人府上的姑娘亦是个妙人。”
唉,竟不吃么。
我略微遗憾地把瓜子拿回来放回到盘子里,拍了拍手上残渣,又呷了口茶,这才与他道:“你莫要觉得唐突,其实不过是你曾经犯下的业果,今日到了偿还的时候罢了。”
他立即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殷勤问我:“哦?是什么业果?”
我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这说起来么,倒也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5
几百年以前,张青泽还不叫张青泽,绿袍儿也还没有上升天庭受封鹿仙。
那时候绿袍儿还有她的胞弟一同养在一位富家公子跟前,虽是食草的畜牲,却很得那位公子的喜爱。
那时候绿袍儿比之今日更傲,非山泉不饮,非嫩叶不食,非净地不栖,虽则那公子待他们极好,绿袍儿也依旧是绿袍儿,见了谁都是爱搭不理的性子,一心只想着证道。
然而那绿袍儿的胞弟却是个洒脱性子,给什么吃什么,一心只想着热闹。他不惧人,爱往热闹处钻,人越多越来劲儿。
有一回府上老爷过寿,家中宾客满门,正挨个排队送礼,送出一份,记上一份,一件件堆在院子里,说不出的繁花似锦、绚丽夺目。
绿袍儿的胞弟便是在那个时候偷偷地溜了过去。
他先在角门处探了探头,见无人理他,竖起耳朵后又听见不远处院落里有高声喧哗,人声鼎沸,便悄悄抬脚去了。
他一路跨过院门,嗅过珠宝,从人身边挨过去,直直地站到了府上老爷的跟前,一双眼睛扑闪扑闪,怎么瞧怎么灵气。
宾客们都竖起指头夸赞,好灵秀的鹿儿,知道府上老爷过寿,这是专程贺寿来了。
众人只将他夸得天上地下少有,哄得府上老爷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嗯,皮毛水滑,确是极好。
然而这一摸却坏了事了。
绿袍儿的胞弟正是个人来疯,夸他两句倒还罢了,顺毛却最是要不得的,这一下他被府上的老爷摸了,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满院子撒欢,直将那些个名贵寿礼撞倒又踩踏了个遍,宾客们都以为他疯了,被冲撞了两回后便惶惶然作了鸟兽散。
好好一场寿宴,算是全毁了。
府上老爷气极,一定要拿他剥皮解恨,到最后还是那公子把他搂在身下生生挨了他爹好一顿毒打,半个月没下去床来,此事才算了了。
那半个月里,绿袍儿的胞弟知道自己闯祸了,没少掉眼泪,整日里期期艾艾挪到公子的床前,又是蹭脸又是舔手,吃喝拉撒都要在公子房里,一刻也不肯离开,直把房里弄得尿骚味冲天,把公子气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这才被下人们连哄带抬地撵出去了。
绿袍儿却还是那般性子,不因公子救了她胞弟而心生感激,却因为整两天没喝上公子亲手采来的山泉,被下人们用井水糊弄了,气得三天没有理公子。
那时候公子每日里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念叨着:“我有双鹿儿,一个黏人精,一个孤僻怪,来来来,谁与我换银钱,谁与我换鹿儿,我舍这一身伤痛,图个什么呦!”
不过转过脸一瞧呢,绿袍儿还在离公子最远的地方孤傲地抬头望月,绿袍儿她胞弟还扒在离公子最近的窗台上眼巴巴地瞧着公子掉泪,何其令人唏嘘。
然而此处好景不长,三个月后,一把火烧死了公子,绿袍儿她胞弟在去救公子的时候被掉下来的一道横梁砸倒,亦葬身火海。紧急时候,绿袍儿被公子抱起从窗户处一把扔出,虽被烧破了半张脸皮,却总算保住了性命,还得以位列仙班。
而那个放火者,便是张青泽的前世,陆吾君的托生。
至于到底是为什么放火,火势又为何大成那样,连救也救不下来,绿袍儿没说,我便也没多问。
不过我曾问过绿袍儿另一个问题。
她既不在意那公子,亦不在意她胞弟,那还找陆吾寻的什么仇呢?
那时绿袍儿冷冷哼了一声,眸子里一派冷清凉意,对我道:“我自是不在意,可谁若将他们害死了,天上地下我也要追过去不死不休。”
好一个不死不休。
可若真是如此,那为何前一世时不一齐报了个痛快,偏要等到此时再报呢?
6
我朝张青泽努了努嘴:“绿袍儿面纱下边有半张脸蜿蜿蜒蜒爬满了疤,你怕么?”
张青泽微微一笑,显得坦荡又大度:“长在别人脸上,张某人何怕之有?”
嗯,此话有理。
我附和着点了点头:“不过那疤本是当年你用火烧之后留下的,现今她这样难看,指定是嫁不出去了,为了赎罪,你便将她娶了吧。”
他诧异地望了望我,又望了望绿袍儿,忽然失笑道:“夫人以为青是什么人?我十六岁出来经商,摸爬滚打近十年,如今做到这泽州城里的首富,却仍是孑然一身,枕边人一个也没有,夫人以为是为了什么?”
我了然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你是为了绿袍儿。”
他轻轻摇了摇头:“敢问夫人,绿袍儿姑娘是因我曾害她才不得不嫁于我,还是因为欲嫁于我才说我曾经害她?”
“自然是因你害她。”
张青泽略微沉吟,缓缓道:“我曾听闻这世上除了人还有妖精鬼怪,人死化鬼,转世再生。有树精生千年而后化人,是为精怪,能呼风唤雨,移物幻形。有人尝说,他曾于某年某月见一瑰丽蜘蛛化妇人,与人云雨,洗手做羹汤,虽百年而颜色不改,人死乃去。”
“我虽是商人,功利心重些,有时候听了却也难免向往,甚至恨不能那些故事都是真的才好,可人总归还是得认清现实。”
“哦?这话什么意思?”
他看向我,和煦笑道:“既然夫人说我曾害过绿袍儿姑娘,那么到底是如何害的,烦请仔细说清楚了,莫要再拿那些个神话故事来搪塞。张某人一生不信鬼神,却也怕报应。我知道人生一世难免有时候做得不周全,无意中得罪了谁,又或许挡了谁的道,这都是有的。”
“我们经商之人常说一个词,叫做和气生财。若我曾无意中做了什么事情伤害了夫人与姑娘,不妨今日都摊开讲出来,大家彼此开诚布公。若我当真做错了,那么如今有什么需要我来弥补的,我一定尽全力弥补,再难的事情,张某人义不容辞。”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几乎不能相信这就是陆吾。
我纵知这一世的陆吾已变得圆滑,却不料竟圆滑周到到了这种地步。
而更叫我意想不到的是,神君陆吾竟然以为这世上只有人间。
若果真如此的话,人又从何处来?死后又到何处去?天下万物,为何人生来是人,而不是一株树,一只鸟,一头麋鹿,一座山川呢?
然我还没有说话,忽听“铮”的一声,眼前石桌无端碎裂成齑粉,绿袍儿回头望向张青泽,冷冷道:“这下信了?”
张青泽诧异地盯了那堆齑粉半晌,回过神来却轻轻一笑,正要说话,忽又听“砰砰”两道细响,他座下的石凳以及他拿来的那只白玉摆件一齐在他眼前化成了灰烬,桌上一应茶具瓷盘“哐当”一声掉到地上,也砸了个粉碎。
张青泽始料未及地坐倒在地上,却又很迅速地站起了身,只是顾不得拍衣上灰尘。
绿袍儿又冷冷望向张青泽:“你肯不肯与我成亲?”
张青泽没有答。
他神色复杂地望向绿袍儿,抿唇间似乎将什么话给咽下,过了许久才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偏要与我成亲?”
“说了你又不信,何必再问。你总归要死,若与我成亲,便能死得痛快些,也不必再牵连旁人,你肯还是不肯?”
“你们想要我死?”
我方幻了把团扇出来扇了扇风,忽听二人说及此处便笑着打了个圆场:“人哪儿有不死的呢,不过早晚的事情罢了。”
隔了许久,张青泽忽而垂下眸子笑了笑:“能来人间一趟不知有几多造化,倘若是个人说想要我死,我便真的去死,那么是要遭雷劈的。”
张青泽转身去了。
虽然他依旧没有拍打衣上灰尘,背影也稍微与往日不同,可这样一个凡人却想要与仙斗,与妖争。
我问绿袍儿:“他既铁了心不肯与你成亲,你又待如何?”
绿袍儿站起身冷冷一笑:“不成亲也有不成亲的法子,不过得麻烦妖主借我一样东西。”
其实哪里算得上麻烦呢。
她赠我净瓶仙露,又助我找到仇人,要做的也不过是害一害我的仇人罢了,哪里还有这么称心的差事呢?
不过,我却有些可怜这绿袍儿。
那凡人公子死了。
其实凡人哪里有不死的呢,不过是一世终了,再去下一世煎熬偷生罢了。
可惜,绿袍儿寻遍了天上地下,竟没寻到那公子的转世。
一个凡人,或受地府判官安排,或受天界司命神君调遣,无故消失确实蹊跷,然那凡人又真真切切是被烧死的,如此算账算到陆吾身上,也不算冤枉。
只是仙要害一个凡人,又岂是容易的事情呢?
7
九月初四那天下了一场小雨。
我本来兴致昂昂地躲在人间的屋檐底下听雨,可偏偏隔壁府上一片鸡飞狗跳,吵得片刻不得安宁。
当然,我本不该抱怨的,可实在吵闹得太过了,一忽儿喊着煎药,一忽儿喊着烧水,一忽儿又喊着什么什么大夫来了,一句一句,落在我耳里如听雷鸣。
可若人间的大夫果真有用的话,又何必称我为妖主呢?
唉……不过倒也不全是医病的大夫,有几息,我察觉到有道士入府,过须臾又出门沿着我府上做了些什么法术。
那是神君吕玄留在凡间的气运,虽几经易代折损不少,可多一事总归不如少一事。我一向惫懒得紧了,既花了力气害陆吾,便不愿再同别人打交道,毕竟欺负个凡间小儿,说出去老脸上也没光。
为了不那么麻烦,我索性施了个罩在自己身上,全做个透明人罢了。
可后来想想,既然已经施了个罩了,便也不能白施,又兴致昂昂去了隔壁府上。
隔壁府上倒并没有我听见的那么乱,他府里虽人来人往,步履匆匆,却仍算得上井然有序。
我一路跨过游廊,跃过门桥,间或听得几声低语,又与几人擦肩,游园一般,庭院里消磨得几寸光阴,而后一步步来到了一间屋前。
当然,之所以称它为屋不是因为它不够气派,不够高阔,而是因为它太气派,太高阔,恢弘得不像是给人住,反而像是随时准备好要宴客的一处厅。
然,它又确确实实是一间寝室。
我正要抬脚进去的时候,那屋里忽然踉跄着奔出去一个女子,差一点儿便撞到我,却在门槛处不慎磕倒,站起身后又哭着跑远了。
经过此处插曲,我的兴致益发有些高涨,三两步踱进门里,准备望一望张青泽如今的光景。
然,待我迈步走进去了,才发现事情与我想的不大相同。
九月初三日晚,我曾至张府中下了一种蛊毒。
那蛊下在了张青泽的茶水里,只需染上一滴便能深种,次一日晨起立即发作。
我只知那时张青泽正在一处厅里跟那日在画舫上落水的孩子在谈话,手上就捧着一杯茶,蛊也是下到那杯茶里的,却不知张青泽如何竟安然无恙。
我走进那屋里,当先看见的是与那什么什么大夫相谈甚欢的张青泽。他二人在一处光明处细品茶水闲话家常,后头又跟了两个婢子并两个小厮在左右侍候。
再往里瞧,便是一架镂金刻玉的屏风,中间薄如蝉翼的兽皮上细细绘了壮硕高山涓涓细流,那细流旁又矮身蹲了一名男子,正在溪中洗手,神态潇洒恣意,数不尽名士风流。
那模样似乎有些面熟,却到底不知是谁。
我没有再往里走,就随意寻了个位子听张青泽与那什么大夫说话。
只见张青泽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道:“这么说,小顾先生是要离开这城里了?”
那大夫呷了口茶,亦跟着唏嘘:“顾家书香传世,家教极严,偏偏小顾先生看不惯,将那作弄出人命来的赵文理给提到了官府。”
“自然,他本意是为妓子申冤,这本也没什么好说的,偏赵家也是个硬骨头,理直气壮打点了银钱,又重金请了位名状师,硬生生把小顾先生给排挤出了城……”
话说到这里,那大夫一顿,似乎觉得不太妥当了。
见状,张青泽立即拍了拍那大夫的手,宽慰笑道:“小顾先生一身傲骨,学问极好,往昔里我兄长是常常夸赞小顾先生的,虽说是人各有志,然则他此次出走未必就没有造化,希林兄不必过于担忧了。”
那大夫重重点了点头,却更像是舒了口气,紧跟着叹道:“极是,极是,还是张老板通透。”
张青泽微微扬了些和煦笑意,便又替那大夫斟了一杯茶:“先生请。”
那大夫便伸手再捧起茶来。
他二人絮絮叨叨又说了些城中事情,细听来也不过是谁家出了什么新鲜事,又或是今年光景好,百姓无虞,正是太平景象,却林林总总一直絮叨到天将黑了,那大夫才告辞离去。
屋外已没有雨,滚雷却还不停响着,张青泽周到地将人送至门外,待人真正去了,这才缓缓踱着步子回来。
那屋中婢子并小厮都在张青泽出去送人的时候离去了,如今偌大屋里便只剩了一个我,还有才踱步回来的张青泽。
张青泽慢悠悠跨过门槛,又慢悠悠走进屋里,绕过那繁复的屏风,坐到了屏风后头的一张桌子前,手撑在耳侧,神情难测地望向了里间床上。
说来也奇,那屋里明明宫灯高擎,又有无数小烛排列照明,边边角角都没放过,那床上却仍然显得晦暗不明,仿佛经年一股阴郁气笼着,半点透不过气来。
我走近瞧了瞧,只见那床上躺了一个人,正是先前落水的那孩子。
那孩子中了我的蛊毒。
8
不知道张青泽为何有那样好的耐性。
他坐在屏风后头,将那孩子看了几近一个整夜。
约莫三更时分,那孩子醒了一回,虽仍是病歪歪地在床上躺着,却很缓慢而又执着地望向张青泽,抖着唇问他:“二哥……何故害我?”
不过那孩子不争气,才问完就又晕过去了,连句只言片语也没听着。
张青泽叹了口气,慢悠悠起身坐到那孩子床前,又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来一方巾帕替那孩子擦汗。
他做这些事情时,神情实在过于专注,我几乎不忍打搅于他,然我也想知,他何故害那孩子呢?
我将身上法术撤了,坐在他方才坐的桌前望他,轻轻咳了一声,开口道:“许久不见了,张老板。”
他回过头来望见我,竟没有丝毫的惊讶,只抬起眼和煦笑道:“不知夫人过来,有失远迎,是张某人的过错。”
我没有再与他客套,从容取过来桌上茶具,给自己斟了杯凉茶。
那屋里取音甚好,斟茶声几乎盖过了外面雷声。
隔了一会儿,他忽而问我:“阿照会死吗?”
“你想让他死吗?”
他微微扬唇,露出一个轻笑,却先叹了口气:“哪有做兄长的想让弟弟死呢。”
我呷了口茶,觉得舒服些了,也慢悠悠与他道:“你放心,他死不了,不过呢,会生不如死。”
他又一笑,温厚大度得像个谦谦君子,就连口中埋怨都像是劝慰。
“夫人竟恨我到如此地步吗?”
同样的话我也想问他。
我实在是很好奇,昨日我来时亦施了罩,连放蛊时都轻拿轻放,没在那茶里溢出半点儿涟漪,他是怎么知道那茶里有毒,又如何给那孩子喝了呢?
“夫人身上有一种异香。”
他将方才擦汗的巾帕整整齐齐叠好放到那孩子枕前,这才抬眼望向我,波澜不惊的黑沉眸子里不合时宜地溢出来几分桃色。
“其实张某人一向是不信什么前世今生的,可见了夫人之后恍惚也有了一种错觉,不知是否前世里果真欠了夫人太多亦或是别的什么,总觉得与夫人一见如故,不当是今日局面才是。”
他停顿了几息,望了望我的脸色后又叹了口气:“想来夫人来得仓促,还不知我有怎样经历。”
“青幼年失孤,族中叔伯兄弟无一帮衬不说,反瓜分我家中钱财,迫我小小年纪离家去乡,美其名曰为我前途着想,是送我去读书,可一去再无返途,不但未见到教书先生,连过了十多年的家也丢了。”
“在外流离的时候我曾得过一场大病,那时真是病得糊涂,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了,你莫要瞧此刻阿照病得可怜,那时的我有过之无不及,差一点儿就活不成了。”
他呵出一口气,轻轻笑道:“我于十三岁上下尝尽人间苦楚,困顿中也悟得一二分道理,人生苦短,前尘也好,来世也罢,当下最是难活。”
屋外雷声愈响,我在下一个雷鸣前听见张青泽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已知夫人雷霆手段不是我能抵挡,唯有恳请夫人高抬贵手,放过我与阿照。”
然我已顾不得与张青泽闲谈,起身震了震衣,几步踏出屋门。
屋门外,绿袍儿在距我四五米远的地方站着,手上执了一把油纸伞,新换的衣袍上有淡淡的血腥气。
我皱了皱眉,忍下心中不快,漫声问她:“事情如何了?”
“托妖主洪福,虽未寻得避祸枝,却杀了一头凶兽。”
“凶兽?是什么凶兽?”
她微微抬起伞柄,露出来一张厚重的面纱并一双清冷的眼眸,冷冷一笑,开口道:“昆仑山,照奴兽。”
9
依着我与绿袍儿之前的协议,我为她挟制住凡间的张青泽,她去南山断崖处寻来避祸枝,寻来后,她便立即将凡人张青泽击杀,既报了仇,亦不用受天谴,这之后,陆吾君或转世轮回也好,或回归天庭也罢,都同她再没有干系。
这绿袍儿骗了我。
她压根儿没去南山寻什么避祸枝,而是直接奔着昆仑山而去,一整个日夜,千万里路程,杀照奴,取照奴体内丹煞,只为叫陆吾君灰飞烟灭。
她从没有想过叫陆吾重回天庭。
天边忽有滚雷无端砸下,不远处,一株两人合抱的大树被从中劈开,树心里熊熊烈火一飞丈高,却无一人出来探看。
绿袍儿面纱下忽有腥重鲜血汩汩溢出,落在衣袍上,像一朵朵才败的牡丹。
她抹了一把唇角,冷冷一笑,右手掌心里忽而聚出一道淡青色的丹煞血脉。
“我寻这畜牲许久,昨日得妖主一缕旧蜕才把它降伏,可见是物物相生,专有克磨,再一时诛杀陆吾,妖主可莫要心软才好。”
我几乎被气笑:“本座有什么好心软的?”
“那么请妖主让开。”
“本座若是不让呢?”
绿袍儿忽而敛眉一笑:“不让也有不让的法子,今日已是破釜沉舟,我定要诛杀陆吾!”
她想要陆吾死,本座却偏要陆吾活着。
凡人张青泽死便死了,前世因果今生报应,不能算死得冤枉,可陆吾君欠我万千,许多账都还没有算清楚,当初他身死已叫我悔不堪言,今日无论如何不能叫他再死。
天边滚雷再度落下,呼啸冷风倾进门里,鼓起了我的衣袍。
我左手里幻出赤云,血红的鞭子静静垂在我脚边。
绿袍儿冷冷望了一眼,忽而将掌中丹煞血脉覆收回去,却从怀中掏出来一枚拇指大小的银瓶。
那是化烟瓶,专门对付我族的法器。
果然,她屈出一指将瓶塞弹下,里面便立时传来了我妖间孩儿的声音。
那声音惶惶,纷乱不堪,细琢磨竟不知有几人。
她低下眉,清冷的眸子里一派平静自若,“听闻妖主最是护短,那么拿妖主的这些孩儿换一个陆吾,不知妖主肯否?”
我站在门前,冷冷寒风灌入我衣袍。
此生我最恨两件事。
一恨陆吾身死,二恨曾为陆吾负我妖间孩儿。
我从未曾想过有朝一日竟又面临这种境地。
绿袍儿拈住化烟瓶,又问了我一遍:“妖主肯否?”
我缓缓抬起手,左袖里拢尽庭院寒风,却没忍住露出了一个冷笑。
“肯,怎么不肯!”
我沉下脸,猛然甩动手中赤云。
赤云听令,触手一般往屋里疾行,一路跨过屏风,到达里间床上,三两下绕上张青泽身体,再狠狠将他甩了出来。
绿袍儿扔掉手中油纸伞,不紧不慢地将化烟瓶收进怀里,而后又将丹煞血脉复聚在掌心,这期间,她自始至终都没有露出过得意。
天边滚雷愈响愈急,平地里狂风乍起,满院落叶随风乱舞,绿袍儿手捏双诀,淡青色丹煞血脉忽化五彩琉璃,止不住的腥重鲜血从她面纱下汩汩溢出,染红了满身青衣。
中间又听闻张青泽轻轻叹息。
我低眉瞥向他,只见他踉跄了几步才站起身,执拗地将身上褶皱一道一道抚平,未几,不知为何又不合时宜地和煦一笑,开口问道:“敢问夫人,人死后真的能转世再生吗?”
我没有答他。
隔了一会儿,他自顾自扬起唇再笑了笑,轻轻道:“我怕死,夫人便是骗骗我,我也还是怕的。”
话音未落,天边滚雷再次在院中炸响,绿袍儿手托琉璃丹煞,抬了抬眼。
张青泽忽而从袖中掏出来一枚做工精巧的骨哨,飞快地放到唇边吹响。
那哨声短而急促,却一遍又一遍,极富音律。
我忽然想起来今早觉察到的那几个凡间道人,明白这是张青泽给自己留的后招。
绿袍儿却冷冷一笑,很有些不屑。
“别费力气了,这院里早被我下了结界,张青泽,这一次你在劫难逃!”
10
绿袍儿催动了丹煞血脉,寂静夜空里一瞬蒸起五彩飞云,仿佛自浩瀚宇宙而出的一柄天外来剑,在绿袍儿念出最后一个“破”字咒语时,飞快地穿过云霄,直直地刺进了张青泽胸膛。
张青泽痛苦地跪倒在地上,浑身血色仿佛一瞬褪去,只剩下惨白到有些透明的躯壳在天地间苟延残喘。
绿袍儿张口吐出一摊血,半跪在地上,手上紧捏双诀,犹自支撑着那五彩华剑不肯倒下。
丹煞血脉似一只庞大的怪兽在张青泽体内碾压游走,只为寻着他体内莲花池,揪出陆吾君七魂六魄,一一破之。
待魂魄尽散,陆吾君便彻底死了。
天边忽而落下一个滚雷,几乎就擦着绿袍儿的身子炸响,张青泽忽而紧紧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喘息,像一条被扔到河岸上的濒死的鱼。
我知道,那丹煞定是寻着了张青泽体内莲花池的所在。
我实在不忍看接下来的场景,便挥起赤云重重甩在张青泽身上,想给他一个了断。
可才挥到张青泽身上没几下,绿袍儿便冲我厉声喊道:“妖主!莫忘了你妖间孩儿还在我手上!!”
我自然知道我妖间的孩儿还在她手上,便在她拼着鱼死网破之前住了手。
我住了手,丹煞却没停。
五彩琉璃色交替在张青泽皮肤上闪现,我看见他额上一道又一道青筋暴起,目眦欲裂,却狠狠咬着牙不肯痛喊出声。
天边滚雷一个接着一个落下,有好几次都砸到了绿袍儿身上,她却仍撑着不肯松懈。
我几乎都有些怀疑,陆吾君是否真的只是在某世轮回时放火烧死了收养她的公子与胞弟。
要知道陆吾君轮回时也只是一个凡人,但绿袍儿要做的却是要一个神君灰飞烟灭。
一个凡人罢了,竟值得她赔上自己的前途性命,来杀害一个神君吗?
忽然,绿袍儿重重跪坐到地上,数不尽的鲜血自她面纱底下汩汩而出,她在下一个滚雷落下前念出最后一个咒语。
“破!!”
那一瞬,天地间忽生漫天彩霞,数不尽的蝴蝶如云海在庭院里翻涌出波浪,张青泽痛苦地呓语出声,双眸一瞬间睁大,仿佛是在留恋人世间最后一眼。
那目光里哀怨痛悔,猩红的血丝,无尽的折磨,都在一声巨响后烟消云散了。
我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熟悉到令我心慌,甚至是有些作呕,但我又想不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绿袍儿力竭,“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张青泽死了。
一女子蒙着面纱上门求嫁,直到他死,才知对方是来复仇。
11
许久之后,凡间的庭院里才恢复平静。
绿袍儿不再重重喘息,扶着门外廊前的柱子勉强坐起来,把化烟瓶交给了我。
我打开瓶塞,听见那里面传来了我妖间孩儿的声音。
绿袍儿冷冷一笑,厚重的面纱被粗暴扯下,露出来半张疤痕遍布的脸颊。
“这一天,我等了三百二十七年。”
“自公子死后,我夜夜辗转反侧以至于无眠,每每闭上眼都是火海翻涌的画面,铺天盖地的红,灼烧了我整整三百多年。”
“今日,他总算死了!”
她忽而张口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笑得止不住地咳嗽,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才肯罢休,却仍是笑,直到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她张口再吐出一摊血,手扶着两人合抱之柱的一角不住地喘息。
我低眉看了她一会儿,掏出来一个帕子递给她。
她狠狠擦了下唇角,却忽而抬起眸子,用一种平静到极致的语气与我道:“妖主,我仍是恨。”
其实何止是恨呢,将来还会有无休止的悔日日折磨于她,夜夜不能安眠。
不过我已不打算告诉她了。
我快步折返回屋内,绕过屏风,坐到了那凡间小儿的床头,伸出一指自他天灵盖处一点,看见那水状蛊虫便很快不情不愿地从那小儿的身体里爬了出来。
我终于舒了口气,心满意足地将蛊虫捻起来弹进赤云身里,却忽然听得屋外一声凄厉啸声。
我几步走出屋门,发现天边已大亮,绿袍儿也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了满院的狼藉仿佛还在见证昨日惨烈。
绿袍儿此次凶多吉少了。
我叹了口气,正要离去,却忽然被人从后面抱住了我一只袖子。
我转身望过去,只见那小儿惨白着脸颊问我:“我二哥……是不是死了?”
真是怪事,这小儿竟这么快就醒了过来,甚至还有力气质问我。
我捏了捏袖子,对他道:“是啊,你二哥死了,我害死的,还不快松手?”
那小儿被我凶恶的表情吓得后退了一步,却仍旧死死抱着我的袖子不肯松手。
“那你左手里拿的这个是什么?”
我笑了笑,虽不知这小儿到底是真的能看见还是只是碰巧,不过我左手里真真切切握着我的赤云,而赤云身里除了躺着一条蛊虫,还躺了一缕残魂。
那残魂,便是陆吾。
虽则他现今只剩了一抹残魂,不过我的耐心一向还好,再等上个千年万年罢了。
我又何曾差这千万年呢?呵呵。(原标题:《盗仙:绿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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