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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说命中有三煞什么意思

本故事已由作者:陈长久,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深夜奇谭”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听说了吗,颂贤贵妃今日被斩了。”

三娘手中的香料撒了大半,脸上山明水净的笑意像是被面团糊住了,她轻轻地、慢慢地说:“你刚才说什么?”

卖豆腐的张大娘没注意到三娘的神色,兀自摇着蒲扇扇去飞来的苍蝇,“你不知道颂贤贵妃吗?那可是最得圣上宠爱的妃子,谁能料到她会有这样的下场。”

张大娘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跟三娘悄声说:

“我听别人说,原本的颂贤贵妃早就死了,被斩的那位是个女妖呦,披了跟颂贤贵妃一样的面具去祸害当今圣上,啧啧,天家威严,岂能让这等妖邪之物玷污。”

那语气好不得意。

“哎呦,你这撒出来的也忒多了,左右也不好卖出去了,不如送给我这个老婆子吧。”

三娘点头,张大娘赶紧拿着香料离开,唯恐三娘反悔一般。

“彩儿,孟少夫人如果问起我来,就说我去卞阳买制作香料的原料了。”

1

三娘离开平川半月有余,回来的那天正巧是黄昏时分,天上下了绵绵细雨,让人心中平添了几分烦闷。

她还未入城,大老远的就看见孟府的马车在城门口停着。那是谢茯苓来香料铺寻她时常坐的马车。

她让小厮停下马车,撑着油纸伞走近,唤了声“孟少夫人”。

里面人没应声,她以为是没听清,想再走近一步时,孟府的家丁拦住了她。

“孟少夫人?”最后再叫这一声的时候,马车的帘子掀开了。但却不是谢茯苓,而是孟霆东。

三娘怔愣片刻,迅速反应过来后对他欠身,“三娘以为是孟少夫人,既然是孟公子那便不打扰了。”

孟霆东眉眼深邃,一言不发的看着别人时,倒让人心里无端生出一股子惧意。

他看向她身后的马车,早已遮不住风雨,再看向三娘,一身素净的衣裙,被雨水弄得泥泞不堪,却将洇蓝色的包袱紧紧的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什么珍贵得不得了的物什。

“上来吧。”说完,放下了帘子,身影埋在暮色中,也不等三娘回应。

“那便有劳孟公子了。”

三娘坐在他的对面,二人也不语,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这声音听在耳里让她觉得像是火上的热油不小心被水溅入。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像是刻意在等他。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她今日回来,而且还在这个时辰出现?

她说:“孟公子方才是在等什么重要的人吗?”

他淡淡回道:“嗯。”

她听完马上道:“那让三娘下去吧,可不能耽误这等重要的事。”

孟霆东对她似是安抚一般道:“那人许是被大雨耽搁了行程,今日来不了了。”

她点头,蓦地想到什么,从包袱里拿出一个木制的小盒子递给孟霆东。

“这是三娘在卞阳得到的口脂,少夫人容貌娇俏柔美,这颜色定然与她相衬得很。”

黑暗里,她辨不清他神色,只是大致知晓他方位,语毕,也不见他伸手接住。

正犹豫要不要装作若无其事的缩回来时,他大手裹紧了她的手。

她挣扎,盒子落在她脚边,木头相击的声音让她心里有几秒的慌乱。

“冒犯了。”他说。

“无碍。”她回他。

她感觉到他弯腰从她脚边捡走了口脂盒,气氛又陷入了死寂。过了好久,雨声渐小,他低沉的声音响起。

“付姑娘怎么还未婚嫁。”

“算命先生说三娘是命中带煞之人,克父又克夫。后来大卫发生战乱,举家逃难之际死伤无数,兜兜转转,来到平川竟只剩下三娘一人。便没了嫁人的心思,一人过活倒也不错。”

隔了好久好久,久到三娘以为他不会回答她时,他的声音突然响起,说的话让她蓦地觉得委屈,她急急的擦去眼角的泪,明知他看不见,但还是怕被发现。

他说:“一个人过活倒也不错,可是总归寂寞了些。若是有人能在身边疼惜你,定然要比现在好许多。至少喜悦能与你分享,痛苦,能跟你一同分担。”

2

这是三娘来到平川的第三年,谢茯苓嫁给孟霆东的第四年。

谢茯苓喜欢香料,又爱弄些脂粉。三娘恰巧开了间香料铺,二人年龄相仿,秉性相投,一来二去便成了姐妹。

孟家是平川大户,谢茯苓体弱,需要药物养着,不经常外出,便时常唤三娘去孟府相伴。虽然时常去孟府,但并未与孟霆东见过几次。

每每都是远远一瞥,便匆匆离开。

“孟公子待外人总是这般冷漠吗?”

谢茯苓淡笑,“嗯,他天性便如此,你莫要见怪。”

三娘打趣道:“那你当初是如何看上他的。”

她眼波流转,杏眼像是要泄出光来,“他待众人虽冷漠,对我倒是与别人不同。我身子弱,不好生养,但他还是愿意娶我,现今嫁与他快四年了,虽没子嗣,但他仍未薄待我半分。”

三娘瞧她那样,心里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强颜欢笑,大抵如此吧。

谢茯苓说着又皱起眉头来,“可是我这心里总是不太踏实,这么多年还是觉得像是生活在梦中一般。

你看这世间有几个男子像他这样,我没为他生下个一男半女,他不仅不怪我,连妾都不纳。”

三娘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别乱想,谁能做戏那么长时间。再说了,你可是侯爷之女,谁敢欺骗你。”谢茯苓听罢,娇嗔的推了推三娘。

回去的时候,在庭院转角处三娘跟孟霆东撞了个满怀。他手中的书卷和画册散在他俩四周。

三娘低头处恰有一画卷散开,露出浅蓝色裙裾的一角,她不自觉将剩余部分展开,映入眼里的是一十四五岁的少女,脸蒙面纱,手持木剑与一蝴蝶嘻戏。

三娘抬头,撞进了他漆黑的眼里,像是闯入了深渊。

他说:“你觉得这女子如何?”

三娘说:“看不清面容,但感觉甚是灵动。”

他又问:“没了?”

三娘说:“没了。”

她把画卷递给他,温和的笑着,对他行礼。从他身侧经过时,手臂蓦地被人拽紧。

她不解,抬头看他。

“你不觉得她很像你吗?”

三娘听罢,山明水净的笑了。眼里的坦然,让孟霆东不自觉烦闷,焦躁。

“三娘在平川是个外人,有幸结识孟少夫人,是三娘的荣幸。平川虽无男女大妨,但三娘不想让别人误会,更不想让茯苓与我心生嫌隙。”

孟霆东冷笑,手上的力道不自觉紧了几分,最后一言不发德离开。

三娘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笑容敛去,想到谢茯苓方才跟她说的话,此刻她几乎能肯定心里的猜测。

后几日,官府发出告示,今上驾崩,全城缟素三日。三娘的香料铺也关了三日。

这闭门的三日,她在屋内穿着艳丽的衣裳在一块无字灵牌前又哭又笑,跳着幼时阿姐教她的舞步,而脚边是散乱的酒罐子。

她被绊倒都不觉得疼,她只可怜她阿姐,连块牌位都立不得。

她不知外边是怎样的光景,也不管天下有没有大乱,她只想在迷醉之际再见见众人,问问他们,怎么能这么狠心,独留她一人在这世间浮浮沉沉。

朦胧间,跌进了一个温暖舒适的怀抱里。

她想到自己在江楚的闺房,那床是阿爹请江楚最好的工匠为她打造的,躺下去,就像是倒在了阿爹的掌心上。

3

三娘挣扎起身,怔愣许久才看清眼前的人。她痴笑,一声一声的唤他“孟公子”。

她笑着笑着又哭了,由最初的不动声色到抑制不住的啜泣,最后倒在了他怀里嚎啕大哭。

他极温顺的为她一下又一下的顺气,眼眶不自觉泛红。他没了平时里冷漠,看着怀里失而复得的姑娘,眼里似乎盛满了天大的难过。

她说,孟霆东,我疼。

他笑的酸涩,轻声说,我们阿辛哪里疼,我给你吹吹。

幼时她顽劣得很,做错事他没法替她担着,被发现了不是挨阿爹打,就是被阿娘罚。孟霆东每次见她疼得落泪,便直皱着眉头,恨不得在眉中央挖出一条河来。

她见他似乎比自己还难受,便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忍着泪意跟他说,孟霆东,你帮我吹一吹吧,吹一吹我就不疼了。

可是这次他问她,她却没办法应他。她心里像是沉了块石头,五脏六腑都揪在一起,连多呼吸一口气都觉得是奢侈。

以往大多数时候即使她什么都不说,他也知道她想干嘛。孟霆东一直是以前的孟霆东,但是三娘却不再是以前的章辛了。

章辛死在江楚,付三娘重生于浮屠山。

她问他:“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他说:“两年前。”

七岁那年,父亲说要带他去见一位友人,那人是大卫英勇无比的大司马,日后会成为他的师傅。

在那里他遇见了大司马的小女儿,刁蛮任性、顽劣不堪的章辛。明明是个女儿家,却偏偏爱跟府中的男子一较高下。

初时他并不喜欢她,三四岁的娃娃整日只知道哭闹,甚是讨厌,但是寄人篱下,他总要装出几分喜欢她的样子。

后来年岁渐长,他瞧着她,似乎觉得不似当初那般让人讨厌了,但也无法喜欢起来。

不知是因为孟霆东装得太好,还是她太没有眼力见,章家最爱缠着的就是他。

府中的几个公子和小姐从小便送到外面学习,弱冠和及笄之后方才回来,唯有她自小便跟在父母身侧,是以师傅和师娘总要多疼爱她几分。

因着这份疼爱,她便爱在外面惹事,而这些罪责又大多推到他身上。

那时候他常替她挨打,每每被罚他便发誓再也不与她亲近,可是到下一次,她叫一声“孟霆东”,他又不由自主的跟在她身后。

她欺负别人家小姐了,他便在身后给别人姑娘递糖葫芦;她从树上摔下来了,他就在下面接着她;跟别家公子打架输了,他事后提着木剑就招呼上去。

他想着他对她好,不过是因这看大的交情,譬如她兄长呵护她,她阿姐宠溺她,不奇怪。

但是他们跟他不一样的是,他看着她笑,心里便跟着高兴,看着她哭,便恨不得那些不好的事情都发生在自己身上。

哪家做父母兄长的能做到他这地步。

他十七岁那年,父亲让他回去。临行前他在师傅面前磕了三个响头,看了眼在一旁巴巴瞅着他的章辛。

她难得安生片刻,大抵是为了送他离开。他想着那样就够了,不枉费照看了她那么多年的情意。

上马后,她从师傅身后冲到他面前,发狠一般对他说,你今日离开,便再也别回来了。

没人料到,章辛一语成谶,孟霆东果真再没回来过。

那时候他心里刺痛了一下,终是对她无奈笑笑。她还小,被众人呵护的那般好,如何能明白作为一个家族的长子要承担些什么。

他回去后两月,整日跟在父亲身后转,学习一切大小事务,只是偶尔想到江楚的人事物,偶尔想到她。

没过多久,母亲说要帮他说一门亲事,待弱冠之后便可行礼成婚。

母亲送来了平川很多姑娘的画像,他看着手中的画卷,脑海里都是另一个人的模样。

母亲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他听不太清的话,他只记得一句“成亲便是要寻喜欢的姑娘过一辈子”。

他从没认真想过此事,但是那一刻,他又无比确信此事。

他说,娘,我想娶章辛。

父亲同他去江楚之前,提醒他,这亲事不一定能定下来,即便他与大司马是多年的好友,也没把握他会把掌心的明珠托付给自己的儿子。

但是此行,孟霆东就没想过作罢。他是认清自己的心,认定了事情便是不择手段都要做到的人。

这次他回江楚,恰好能赶上章辛及笄之礼,他带了孟家的主母扳指求娶她。

不管是被认为高攀也好,依附权贵也罢,他都势在必行,即便此时不行,日后也总有法子。

谁料到还没到江楚,就传来了噩耗。大司马因与敌国勾结,诛九族。流言比他胯下的枣红马还要迅速。

他心里有什么东西开始坍塌,被撕碎,被碾成粉末。整齐有序的军队从他对面迎来,他想起来了,从江楚回京都势必要经过这条路。

父亲说回去吧,他没听见,耳边嗡嗡嗡的,全身血液像是在倒流,他不知什么时候握紧了师傅送他的长剑。

父亲压住他的手,低声在他耳边说:你若是也想我们家被诛九族,就尽管上去。

他原本翻滚的血液突然凉了,喉咙像是被一块巨石哽住,嘴里苦得让人想反胃。

他可以在热血中死去,为了那群人与他相伴十年的情谊还有那日后可能会成为自己妻子的姑娘,但是他不可以忘记自己的姓。

回到平川,他大病一场,请了许多大夫,都说是心结所致,药石罔效。母亲夜夜守着他,泪水润湿他被褥,父亲为他四处奔走。

父亲哀求他说,就当你从未去过江楚,从未认识过那群人一样的活着吧。

他说,那你是想让我连自己也忘记吗。

那之后他再没踏进过江楚,他告诉自己,只要不去那里,就可以当她永远的活着。这比忘记自己是谁实在轻易太多。

想着她在那里仍旧做着大司马府逍遥自在的小姐,然后她十五岁及笄的那年,家人会为她寻个好儿郎订门不错的亲事,人依旧顽劣;

十七八岁时在父母兄长关切、不舍的眼里出嫁,此时顽劣已收敛许多,有了女儿家的样子;

二十岁还未出头便即将有第一个孩子,那时候当初的小姑娘已收敛锋芒,有了做母亲的影子。

再往后,他再也想不下去了。

后来成亲,他拿起机杼挑开新娘子的红盖头时想到她,身体孱弱的夫人唤他的名字时想到她,每天清晨醒来见到的第一抹光亮的时候想到她。

他的阿辛,再也看不到、经历不到世间这一切的阿辛。

成亲一年后,他在一玉石铺子里无意间瞥见一个穿鹅黄色衣裙姑娘的身影。

他来不及好好放下手里被雕得精致、华丽的笼中鸟,慌慌张张地松手追了上去,哪管身后被摔碎的笼子和不知坠落在何处的鸟儿。

那样的身影,一定是你,不是也要追追看。就算是梦境,也好。

她说:“公子,你认错人了。”

明明是一样的感觉,却不是一样的五官。就连脖颈上痣的大小和位置,都那般相似。

他颔首道:“无意冒犯。”

不知是我冒犯你,还是你冒犯了我的心。

4

先帝驾崩才五六日,平阳王也薨逝了。因病逝世。

每次朝廷给百姓们的回答都是含糊其辞的,反正大家也不在意。

这天下易了谁做主,苦日子都还是自己过。众人好奇的新鲜劲过了也就过了。

孟霆东来问三娘,这是怎么回事。她小心调配手中的香料,笑着说:“不知道。”

她日日都在平川守着她那一方小小的香料铺,远隔她十万八千里的京都谁死了谁又还活着,她怎么知道。

“颂贤贵妃是阿燃姐姐吧。”

她停下动作,看着他不语。她十四五岁的时候,眼神透彻,旁人一眼便能瞧穿她心事,可是现今那惯常带着笑意的双眼,有着厚重的雾,易让人迷失在里面。

他摸着手中的杯口,磨砂的,让人上瘾。不过那些都无所谓了,他想,只要她还在。

“我们成亲吧,我跟她说纳你为妾。你在我身边,不是更容易做你想做的事吗?”

三娘僵住,原来他真的从一开始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她来平川是为了接近谢茯苓,知道她刻意与谢茯苓亲近是为了模仿谢茯苓……他什么都知道,但是他什么都不说。

“所以,你知道我并没有去卞阳?”所以,他在城门口等的人原本就是她。

他抿嘴,与她对视片刻后说:

“别那样看着我,你不也骗了我那么多年,若不是我自己发现,你怕是到最后都不会告诉我。我们,算是扯平了。”

三娘紧闭双眼,像是在极力抑制什么:

“你不会知道被赶尽杀绝是什么滋味,更不清楚身边的亲人一个个死去,自己却又无能为力地苟活在世间的感觉。

我若不是逼不得已,又怎会欺瞒你。”

他说:“那为什么不来找我?”

三娘蓦地睁开眼,看着孟霆东,自嘲地说:

“我为什么要找你?凭你在我章家生活十年有余的情谊?

可是,我找你又能如何。你尚且艰难自保,若不是因你娶了谢茯苓,哪会有现今的孟霆东。”

孟霆东手中的茶杯碎裂,血液从指缝间流出,这是他最没办法面对却又不得不去面对的事。

她没说错,从一开始他接近谢茯苓就是为了能保全孟家。谢尧多心狠手辣呀,做事从来都是斩草除根,即便是孟霆东他也不会放过。

可是因为谢茯苓,孟家在平川不仅没式微,反而越发壮大。

三娘靠着身后的柱子,低垂着头轻声说:“都拖累你一次了,怎么还能拖累你第二次……”

她抬起头看着他正色道:“不管怎样,这都是我和阿姐的事情,与你无关。”

“那我呢?”这些年没有一刻比此刻更难受,他眼眶发烫,呼吸艰难,莫名的委屈从心底翻涌出来。

“当年我离开时,你对我说的话都不作数了吗。”他轻声问。

谢茯苓很好,可是再好也不是他宠得无法无天的小姑娘。似乎只有在他的阿辛身边,喜怒哀乐才有了名字。

在江楚他离开的前一夜,师傅找他谈话,回屋时,不知从何处来的一颗青枣砸在了他身上。他头也不回的说:“别闹了。”

语毕,大树上跃下一个轻盈的身影,站在他身后。

“孟霆东,我喜欢你。”

他转身,看着她说:“这话让旁人听见不好。我明天就走了,你日后莫再惹师傅师娘生气。”

一个骄纵跋扈的小姑娘懂什么是喜欢,不惹事就不错了。他忽略心里的悸动,只当她年小不懂事,刻意说这些话来留住他。再然后,他想听这话也不能了。

他后来只记得,那夜,她很难过,一言不发的走了。

“我幼时年龄小不知事,现在我已不是章辛,以往的话语如何能做数。”

她走到他面前,“你以后莫再来了,就当我是付三娘吧。谢尧不是东西,但这一切都跟谢茯苓无关。我希望你们好,是真的。”

他若是跟谢茯苓在一起,那谢尧他就绝对不能碰。

心里说不苦涩那是假的。在浮屠山那些年能支撑她走下去的除了章家似海的深仇便只剩下离她千万里之远的孟霆东。

那些年她时常想起他,想着他于她而言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她心慕他,他却只当她年纪小不懂事。

她想反驳他,说阿娘一直都在观察别人的公子如何,想为她订亲事,可是又怕他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样子。

“说到底你现今这般,不过是气我不听你的话,还当我是很多年以前的小姑娘。也对,你怎么也做了我十年的兄长,如此这般,我也能理解。但是,我不需要。”

她看着他,那么平静,明明是伤人至深的话,却被她说的如此稀疏平常。

像是她小时候调皮,负手拦在他门前,若无其事的说:“你若是不答应陪我去浴佛节,就再也不喜欢你了。”

明明是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却总爱说些扎人心的话。

孟霆东气笑了,他握紧拳头,碎瓷片扎进手里都察觉不到,滴在地上的血,一时之间竟让他觉得像是心头涌出来的。

他苦笑道:“你知道你于我而言有四大罪状吗?”

三娘不解。

“你活着时不来找我,这是其一;你在我身边后又不告诉我,这是其二;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样想的还刻意伤害我,这是其三;最后一条,”

他缓缓抬头看着她,“你我明明彼此心慕对方,你却还要一个劲的推开我。”

“我没有。”她低下头,终究没敢迎上他的目光。

5

知道他原来也心慕自己的那一天是他跟谢茯苓的大婚之日。在浮屠山,师傅问她,为何一定要下山。

她说,她要赶去见一个当她还是章辛时,于她而言很重要的人,然后出席他这一生最重要的场合之一。

师傅说:“那你不是章辛,那个人于你而言就不重要了吗?”

这话让她愣住了,她犹豫好久才说:“我希望他是,但是他不能是。”

如果是,那时间对她真的就太残忍了,事实证明,时间从来没对任何人仁慈过。

她不能看着他与别人伉俪情深、举案齐眉而视若无睹,更不能看着他子孙满堂、阖家欢愉而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她想离远远的,可是她都已经在离他千万里之遥的浮屠山,也还是忍不住想知晓他的一切。

他与兄弟姐妹去郊区骑射,他因为做生意去了京都,他认识了一个叫谢茯苓的女子,他得了风寒好在痊愈了,他夜里总要在书房坐到后半夜……

可是知道这么多又有何用,他终归是别人家的孟霆东。不管出自什么原因,他娶了别人,就再也不属于她了。

她想着,送他一程吧,自此之后再不惦念。

她乔装成路边的乞婆、迎亲队里的丫鬟还有孟府的厨娘。亲眼看着他穿着红艳艳的喜服,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面,然后抱着新嫁娘跨火盆,拜天地。

穿着那身喜服,她知道,这世间没有一个男子能比他更俊朗。

夜里,她看着他酒过三巡,假装喝醉后溜进庭院的假山丛中。

在与他仅有一山之隔的这头,她听见他强忍着的泪意,还有那一声一声轻若蚊吟的阿辛。

他说,对不起,只有下一世再跟她做夫妻了。可是他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该对不起的明明是她。

她从没见过这样脆弱的孟霆东,她知道的一直都是那个被阿爹重罚都不会喊一句疼,即便是被误解也不会多解释一句的人。

不远处有寻他的声音,她隐在夜色里,见他沿着逃进来时的路,消失在声色犬马中。

她以为她应该欢喜的,可是看着他的背影那么孤寂,她突然难过了起来。

她宁愿他不在意她,宁愿他是个忘性大的人,那样他起码能过得轻松一些,不用躲在众人背后哭泣,不用小心翼翼的唤她名字。

他本应是肆意张扬的公子,而不是因为她,因为章家而戴着面具在人前演戏。

6

孟霆东离开后,周涎之从里屋走了出来。

“你对他太狠了。”

她瘫坐在他方才坐过的位置上,瞬间卸下所有伪装。

她说:“那些痛少一个人承担也好。我只愿他一生顺遂的做他的孟府大少爷,高枕无忧,喜乐安康。不像我们,今日不知明天事,哪刻死都不知道。”

他们是刀尖上舔血的人,天下之大,却没有他们容身的地方,只能借着别人的皮囊生活。

那么多年,她也不是没想过放弃,只是一想到那些枉死在老皇帝疑心病的刀剑下的亲人,就没办法若无其事的在世间苟且偷生。

周涎之无奈,看着那块无字灵牌苦笑,“燃燃晓得你这样,下去以后,定然又要教训我,怪我没看住你。”

章辛对他笑,“师兄,放心吧,阿姐最疼我了,下去后,有事我替你顶着。”

周涎之转过头看着她突然正色道:

“此行,我并不希望你去。你是章家唯一的血脉,不能再这样冒险。让我来吧,我易容术虽没你高超,但扮作随行队伍里的人还是能混进谢府的。”

谢尧查到章辛没死,便悄悄叫人连夜从京都赶来接谢茯苓,唯恐别人冒充自己的女儿。

章辛摇头,“阿姐在时还能威胁我不让我行动,可是现在阿姐走了。章家的仇敌只剩下谢尧一个,我如何能安稳。

章家血脉?留下我一个,隐姓埋名的过活着又有何意义。谢尧此人心思缜密,疑心过重,此行我去得手的可能性更大。”

“那万一你出事了呢?”他急忙说道。

“那就请师兄帮我看着孟霆东,别让他惹出什么事来。然后再也别想报仇的事。”

周涎之是阿姐订了亲事的师兄。当初若不是他,她和阿姐也不会活下来。

章燃这短短一生无愧天地,无愧父母,唯有周涎之,她只有来世偿还他的恩情。

官兵闯进章家时,刚从浮屠山学艺回来不久的章燃正带着章辛在集市上买脂粉。她说她要叫小妹看看这些年她在外面学会的本事。

脂粉方才拿起,几个身穿戎装的男子包围了她们。

大司马家的女儿自小便与常人家小姐不同,她们不拿针线,只拿利剑。几个士兵能耐她们如何,只是她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不只是几个士兵,而是躲过一波又来一波的追杀。

阿姐说,只要避开他们逃到浮屠山就好了,外人找不到那里。但浮屠山还没到,她俩就差点死在半路,多亏周涎之及时赶到,将二人带回去。

她们二人被周涎之带回浮屠山,待两人身上的伤养好后,章燃便一声不响的消失了,只留下一封信。

信里让妹妹记住自己的父亲是大卫最顶天立地的男儿,然后改名换姓做个寻常女子,最后让周涎之另娶他人。

周涎之紧跟着下了山,而章辛则留了下来。

章辛原是想去找章燃的,可是自己除了一身勉强能对付一般人的武艺,什么都没有,追过去也只是累赘。

那时候师傅还只是章燃和周涎之的师傅。她跪在那个头发花白,容貌却异常艳丽的女人面前,求她收自己为徒。不为别的,只为有一日能手刃仇人。

师傅挑起她的下巴,细细看她的眉眼,看着看着便笑了。她说,你与你阿爹长得可真像。

她幼时,偶然听到阿娘说过,师傅是阿爹除了他们之外在世间最亲近的人。至于这最亲近的人为什么和阿爹不往来,从来没人告诉她。

她只晓得阿爹死后,师傅会在房里整宿整宿的坐着。

师傅教了她很多东西,从易容到调香,从武功到女红。

师傅说,易容要想骗过别人,就得先骗过自己,要想骗过自己,就要让自己先成为那个人。

在浮屠山的那些年,阿姐从不与她书信。没人知道她在那里,又或者说是没人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在浮屠山的第三年,周涎之传来消息说,他找到章燃了,她成了颂贤贵妃的侍女,在宫中调查陷害她们阿爹的凶手。

最后一年,周涎之说,章燃成了颂贤贵妃。章辛回信问他,真正的贵妃去哪了?周涎之说,死在了冷宫的荒井里。

章辛心里蓦地咯噔了一下,阿姐还是阿姐吗?又或许应该问,她们还是自己吗。

在浮屠山的第五年,师傅跟她说,可以离开了。章辛便迫不及待的去皇宫找她的阿姐。

她很难才来到皇宫里,隔着长长的御街,她看见传闻里极受宠的颂贤贵妃乘着车撵经过。她高昂着头,冷漠的表情,红唇轻轻抿着,似乎有无尽的威严随时随地能让脚下的奴才见识。

她跟周涎之说,那个人怎么可能是她阿姐。当周涎之悄声把她带进颂贤贵妃的寝宫,看着面前那个盛气凌人的女人揭下面具,她才相信。

章燃跟她说,如果不想自己马上死在她面前,就永远也别报仇。如果章辛不听话,她看见的就是自己的尸首。

章燃想着,复仇什么的就让她一个人来吧,这条路太难走,她不舍得自己的小妹受这样的苦楚。

她已经查到是谁置章家人于死地,若是自己不幸离去,起码章家还有阿辛在。

章辛没想到阿姐会这么决绝,她不敢不听。

可是她又岂会真的乖乖按照阿姐的期望活着,她表面上顺从阿姐,背地里想方设法的套周涎之的话。他常年在阿姐身边,肯定知道些什么。

但不管她怎么做,周涎之就是不说。当她准备放弃,想自己去查的时候,周涎之又主动来告诉她了。

周涎之说,他根本就不在乎什么章家,他只在乎阿姐,明明是所有人的事,凭什么她一个人要承担所有。

在京都,因为阿姐,她什么事都不能做,所以她离开去了平川。阿姐守着老皇帝和平阳王,她便去谢尧的女儿身边。只是没想到自己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孟霆东身边。

阿姐都能装作别人在皇宫待五六年,她又有什么不能。

她初时以为孟霆东娶谢茯苓是因为到了适婚年龄,不得不娶,现在想想,他定然也有许多不得已。

再到后来,了解到谢尧越多的事情便越发觉得孟霆东的处境艰难。只是好在有谢茯苓,只要有谢茯苓,他就可以一直做人人艳羡的孟公子。

而说到老皇帝和平阳王的死因,那是因章燃是调香炼药的高手。没有人知道,皇帝和平阳王死在她鲜红的口脂上。 老皇帝身体变差,到死都不知,是宠妃在涂的口脂里动了手脚

让一个皇帝死有何难,让一个手握重兵的王爷和皇上在明里暗里做斗争,弄得两败俱伤最后惨死才难。

老皇帝既然当初疑心她阿爹功高盖主,畏惧他人取而代之,章燃便真要让他在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坐得心惊胆战。

那口脂里的毒药无色无味,无解药,发作缓慢。即便章燃最后没被发现腰斩,她也是注定要死的。

过往老皇帝常把她揽在怀里说:“爱妃的唇畔就像是蜜糖般诱人。”

她忍下心里的恶心,娇笑着说:“陛下欢喜,臣妾便多涂些。”

章燃用的那张面皮定然是美的,不然平阳王也不会趁着到皇宫里来待的那两三柱香时间也要寻个机会找她。

章辛对这一切都只能绝望地袖手旁观,唯一能做的便是不停去寻找解药,去救她的阿姐,恶人活该埋葬在权利的深渊,但是她的阿姐不该。

只是她终究晚了一步,解药才找到,她的阿姐还没机会服用,就再也不在这个世上了。

那时一切事情都发生的很迅速,从章燃被发现再到被斩,只用了一夜的时间。而她的尸首则丢到了郊区。

周涎之回到京都后,到手的只有章燃潜藏在宫里的心腹,偷偷拿出的关于她的东西。一盒口脂还有一把骨梳。

章辛见到周涎之的那天,觉得他好似苍老了许多。他给章辛一盒口脂还有一个蓝色的布包裹的罐子。

那是周涎之在郊外从狼嘴里面抢回来的阿姐的尸骨,生前那么大的一个人,死后只剩下这么一小罐东西。

周涎之说,阿姐想跟阿爹阿娘们在一起,所以把她的骨灰给了章辛。他只想要那把骨梳,因为那是他们年少时的定情信物。

他们两人即便心里再难过都没哭,许是刚开始便已隐隐料到结局,现在不过是接受了这个结局。

他们料到的,不只是章燃,还有自己。

他们只有三人。女子用美貌摄人心魄,游走于各个男人身边,而男子在外面安排和处理各种事宜。

他们都知道可能有一天会丢掉小命,但是想着能去掉一个算一个,便觉得是一个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7

“你现在才想到让人来寻我,我在家里可无聊死了。”谢茯苓娇嗔着拉她的手,一张小脸明艳艳的动人。

章辛笑着说:“最近太忙了,闲不下来,但想到最近进了一批香料,给你留了不少。

原本是想让人送入府中,但是想着你在家终日不出门也太无趣了些,便让人唤你来。”说着说着,二人便笑作一团。

谢茯苓注意到铺子里多了几个伙计,指着其中一个人说:“那是你新雇的人吗?”

章辛看向她指的人,是周涎之假扮的伙计。章辛拉着她去里屋,“可不是嘛,怎么,那么注意人家,觉得他长得俊?”

谢茯苓推搡了章辛一吧,害羞道:“你这是什么混账话,我可是成了亲的人。”

章辛大笑,“是是是,你是成了亲的人,你家那个呀,多少好男儿都比不上。”

谢茯苓急了,假装生气道:“你再这么说,我可走了。”

章辛见状,连连求饶,“我的孟少夫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莫再怪我了。”

见谢茯苓情绪有所缓和后,她又接着道:“我还得了一味茶,想着一定要让你尝尝,你我在这品这茶,让她们去取香料,我俩也能聊聊天。”

谢茯苓点头,身边丫鬟离开后,章辛一个手刀劈在了谢茯苓脖颈上。

一个跟章辛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出现在她们身边,章辛迅速和谢茯苓换了衣裙,戴上人皮面具后,周涎之从外面进来,接过谢茯苓。

要离开的时候,章辛拉住了他的衣袖说:“这事跟她无关,别伤害她。”

周涎之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迅速离开。

章辛假装谢茯苓回到孟府,孟霆东恰巧也从外面回来。孟霆东在身后唤了她一声“茯苓”。

她回过头的一瞬,恍惚之间像是回到了很多年以前。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关切地问。

章辛淡笑摇头,“只是精神有些不济罢了。”

后两日,谢尧一声不吭地派来好多人来接她回孟府,说是谢茯苓的娘亲重病,让她赶紧回家一趟,即刻启程。

她走的那天平川刮起了大风,临行前,孟霆东给她披上披风,她仰首,乖顺的让他系上带子。孟霆东的动作一顿,看着她不语。

“怎么了?”她问他。

他摸了摸她脸颊,不自觉笑弯了眉眼,“无事。”说完,揽人入怀中,“在那你别忘了照顾好自己。”

章辛点头道:“那是自然。”

8

章辛一行人方行到半路,便被人拦截了。她下马车一看,是谢尧,负手站在前方。

“爹爹,你怎么在这?”她还未走到他面前,身边的侍卫拔刀放在了她颈侧,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谢尧,不知该作何反应。

谢尧走到她面前,捏紧了她的下巴,左看右看。眼里的轻蔑显而易见。“若不是我查到你潜伏在平川,可能就信了你是我女儿。是吧,章姑娘。”

章辛知道自己再也伪装不下去了,心里反倒轻快了几分。左右不过是死,她活得太累了,现今能解脱,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掀开人皮面具,面容平静的看着他,“别来无恙,谢侯爷。”

“你们不放过我,我能理解。但若不是你爹锋芒太甚,先帝又何至于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为人臣子,我不替皇上做事,就是跟皇上作对。这件事,不是我做,也会有其他人做。”

谢尧即便说着这话还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没有人知道就是这张充满欺骗性的和善脸跟那巧舌如簧、颠倒是非的嘴弄死了多少人。

章辛轻笑,摇头:“没能在世人面前揭露你的伪善,便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憾事。但是,你想杀我,都不担心你女儿在我们手上会如何吗?”

周涎之曾跟她说,若是谢府被水淹没,谢尧第一个救的就是谢茯苓。

谢尧有三子一女,可是只有这唯一的女儿才是他亲生的。

世人不知谢尧身体有疾,多年来到处折腾才生了这唯一的女儿,是以谢茯苓从小体弱,而谢尧又是将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中怕化了。

就连孟霆东,只要她想便让她嫁。

“你是说你的同伙周涎之吗?别担心,你下去,他随后就到。”他话音刚落下,不知从何处出现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们。

谢尧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切,反应过来的片刻便迅速抢过守卫的刀,将章辛桎梏在怀里。

“你们是谁,想干嘛?”谢尧厉声问,但是没有人回答他,双方僵持着,也不知他们在等什么。

章辛冷笑,“看来你的仇家不少。”

车轱辘声从远处传来,声音越来越近,没多久,周涎之驾着蓝底红纹的马车顺着街道向他们驶来。

章辛察觉到谢尧的身体在微微发颤。

马车停在他们面前,孟霆东撩开车帘,把捆绑好的谢茯苓拉扯下马车。谢尧身旁的守卫看见孟霆东,全部倒戈,对着谢尧。

连她都没想到,他会出现在此处。

见状,谢尧却笑了。章辛听着却觉得他在哭。她看着谢茯苓满脸泪痕地挣扎,想到了好多年前的自己。

而她身旁的孟霆东却无半分动容。他眼若秋水,于平静中还能见出几分高傲。

她想起以前不小心听见阿爹跟娘亲说,孟霆东此人若是世家子弟,定能在朝中掀起一番风浪,不是良臣便是祸害。

谢尧说:“全部过错都是我一人所犯,与我儿无关,放过她吧。”

孟霆东说:“你把阿辛放了,我们定然不会伤害她半分。”谢尧听闻,无力放下利剑。孟霆东见状,忙把章辛拉入怀中。

谢尧说:“我知道我今天是逃不过了,只求你们看在茯苓的份上,别让她看着我离开。”

周涎之驾着马车驶过来时的路,孟霆东握紧她的手,手心不自觉沁出了细密的汗意。

他几乎有种本能的直觉,他若是放手,身旁的姑娘会毫不犹豫的离他而去。

“阿辛,我们不是该高兴吗?”

章辛用没几分血色的脸扯出了一个略微牵强的笑,“我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大仇得报,心里蓦地空落落的,不知该做些什么。”

马车停下,外面有人通报,谢尧死了。

她看着对面昏过去的谢茯苓,突然悲悯了起来。她讷讷地问孟霆东:“你会对她感到愧疚吗?”

她带章燃骨灰回来后,心中悲痛,想着不如杀了谢茯苓泄愤,于是给了孟霆东她阿姐用的口脂。

待到第二日谢茯苓兴冲冲的来寻她后,看着她毫无防备的善意,章辛便后悔了。

她怎么能这样,如果真做了,那她与那些奸佞小人还有什么区别,于是又将找到的解药偷偷放在给她焚烧的香料中。

孟霆东看着谢茯苓,欲言又止。

他知道谢茯苓是个好姑娘,本不应欺骗她,可是若不是因为她父亲多次给孟家使袢子,意欲找借口除掉他,他也不会出此下策。

虽说事情一码归一码,但若是没有谢尧暗中再三刁难,他也不会算计在她身上。对此他没办法感到愧疚,这是他的思考方式,也是章辛本能害怕的地方。

事情算的太清楚了,就少了几分人情味。

9

后来章辛才知道,孟霆东会出现,是因为她上谢府马车的时候就察觉出她是谁了。

那是在江楚与她相伴十载有余,知晓她一切习惯和行为的下意识反应。她伸出手,他就会去接,他给她系上披风的带子,她便会及其自然地昂首。

孟霆东自从接近谢茯苓便开始布了一个大局,他在谢尧的监视下慢慢把触角伸到他的四周,在谢尧自认为能完美把控孟霆东时,便一点点的鲸吞,蚕食他。

这才是当初让孟霆东重新振作的事。他起初,便已做好觉悟,没有了阿辛,用一生去跟那群人斗也在所不惜。

假的谢茯苓方从他视线里消失,谢府的细作便传来消息。此行,阿辛必死无疑。

他知晓谢尧的性格,绝不打无准备之战,便已猜到,周涎之定然是落网了。

他能多年不跟阿辛相认,是因为他早就在她身边安插了人,比如香料铺的彩儿,为她赶车的马夫。救下周涎之,也不过是他计划中一部分罢了。

章辛甚至有理由怀疑,即便阿姐不假扮成颂贤贵妃,孟霆东早晚有一天,也会将所有人赶尽杀绝。

思及此,章辛便觉得他可怕得紧,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他。

她以前只道他是沉默寡言,现如今了然,他不过是果断狠绝。

周涎之离开时对章辛说,此生若不与他相守,就趁早逃离到他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

可是周涎之前脚刚离开,孟霆东后脚就来了。他带着孟家祖传的主母扳指,不容拒绝的给她戴上。

扳指有些大,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时间把她养胖。

他说:“阿辛,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不用再戴着面具生活。”

章辛点头,喉咙哽咽,可是在第二日,主母扳指却被送回了孟府,待孟霆东来寻她时,早已人去楼空。

再次找到章辛,是一年后在泸江边上的一个小村庄。孟霆东听闻村里有个莽汉想娶章辛,临行前便让人掀了那汉子的家,又赔了人家一大笔银子。

回平川时,章辛问他为什么绑着自己,孟霆东说,为了回去成亲。

章辛原本气愤的表情瞬间变得无奈,她用一种几乎纵容的目光看着他。

孟霆东于她而言实在是一个太过致命的存在,她也曾挣扎过,逃离过,但是回天乏术。

他能这么快找到她,不过是因为她愿意让他找到她。

她想着,只要她还活着在他身边一天,就不会让他干出丧尽天良的事。能决定这一切的底气,是他给她的爱。

她也想过,若是某一天没办法再左右他的想法了,那她会亲手了结他。

若孟霆东注定是毒药,那便让她以身试毒吧。她原本以为这世间只剩下付三娘,可是因为孟霆东的出现,让她知道,章辛是个多么重要的存在。

10

后来章辛问孟霆东谢茯苓被他安置在了什么地方,他说,他没安置她。

谢尧无故失踪后,谢家一族式微,没过多久,被老早就看不惯的新帝找了一个理由查封了,还被夺去了世袭的爵位。

至于谢茯苓,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后五年,孟霆东带着一家人南下游玩时,路过一名为甘露的寺庙,章辛觉得有趣,便拉着孩子入了寺院。

孟霆东在身后看着她们无奈地笑着,任由前面一大一小的两人胡闹,自己在后面安置下人。

无意间瞥见一个背影有些熟悉的女尼在扫院子,她不由自主向那女尼靠近,那女尼未察觉,转身后看到章辛直直的看着她,便笑着对章辛颔首,叫了一句:“女施主。”

章辛这时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抱着孩子转身离去。

谢茯苓从没见过她真正的样子,怪不得没认出她。可是她怕,怕一说出口,谢茯苓会知道她是谁。

孟霆东原是想进去寻她们母女俩,还未踏进寺门,她便抱着孩子急忙忙地迎来,才到他身边,就拉着他的手往回走。

孟霆东察觉出不对劲,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章辛。他沉下声音问她:“怎么了。”

章辛说:“我遇见茯苓了。”

孟霆东仔细看着她的眼睛,半晌,接过孩子,拉着她离开。

章辛曾经想过,若她还是章家的小姐,她会跟谢茯苓成为朋友吗。答案是不会。

那时候的章辛是见不惯这种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的,但是没了倚靠的章辛会跟她成为朋友。

只有这样章辛才有耐心去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知道她是个多么好的姑娘。

可是命运偏偏跟她们开了这个玩笑。章辛接近她、与她成为朋友的契机,恰恰是她们没办法成为朋友的原因。

谢尧再坏,谢茯苓也不欠章辛。但是章辛于谢尧而言再无辜,她都没办法偿还谢茯苓。

他们每个人这一生,干干净净地来到世间,最后却都带着亏欠离开,不是别人亏欠他们,就是他们亏欠别人。(原标题:《美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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