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注定太监
我看见提着剑向我走来的师尊头上顶着血条。长的夸张,根本数不清多少个零。师尊一转身,那串数字就随着他的动作神龙摆尾,抽在了我脸上。我不禁鼻子一酸。别误会。不是疼的。
——半个月前,我刚遇见师尊的时候。他的血条比这夸张多了。只要他站在我前面,我的视野中就不见蓝天。而现在,对比当时,长度只剩下一半不足了。
1.师尊走到我面前,振掉剑上的血。看见我捂着鼻子的怂样,抿了抿唇。然后往我怀里丢了个血呼啦的神兽脑袋。再抬眼,他已经躺在树荫里睡着了。这个世界和我玩的网游极为相似。
由于是穿越者的缘故,我可以看见所有角色的血条和数值。目前看来,师尊是这个世界中的最强,打神兽都是秒杀的程度。当然,他愿意带着我也不是出于什么高尚的精神,也不是因为知道我的来历。而是因为我会做饭。他找到我的时候,我刚穿越过来半天。
在询问了半个地图的路人无果后,沮丧的拿出背包里的锅,捏了个火诀开始生火。要说除了打游戏之外,我最擅长的就是做饭了。更何况这个世界魔兽很多,随随便便抓一只都是山珍海味。我搅着汤,哼着歌。突然林间来了一阵厉风,我的火苗直接被吹灭了。我骂骂咧咧的趴在地上重新点火,一抬头,就看见一张能把人帅晕的俊脸。
白发飘飘,超凡脱俗,一双琥珀色的桃花眼,额间还有个妖冶的花纹,不知道是什么种族。来者一把攥住我的手。往里面塞了一把琉璃幻梦珠——我认得,游戏里的ssr装备,上古神器的档次。我:……?他说,我能不能雇你半年?你跟着我做饭。于是我收了他的神器,称呼他为师尊。我把神兽的脑袋浸在潭水里漂洗干净,又上山拿风诀劈了柴摘了蘑菇。还在潭里捞了两条鱼做辅料提鲜。打开压缩背包,把调料罐一字摆开。砂锅咕嘟嘟煮开,香味飘散开来,师尊闻见后,就从树下起来,靠到我旁边。
做了两三天饭,我也就发现,师尊找到我不是偶然。——因为这个人人修仙的世界,几乎没人做饭吃饭。只要打坐修炼,吃仙果炼丹药就好了。有这些捷径维持生命、变强变美,谁还烧饭吃饭洗碗啊。我变出几个瓷碗,盛满汤,撒上葱花递给师尊。作为食客来说,师尊很理想。他不挑食,我烧什么他都吃的特别香。这一锅汤。我喝两碗,他喝一锅减两碗。喝完我就抱着膝盖看他吃。
师尊也不避讳,吃的旁若无人。我就看着他漂亮的侧脸,和面板上缓缓向上爬的数据。没错,师尊找我烧饭,也不是因为喜欢吃饭。而是为了补血条。他的血条总量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但哪怕没有受伤,也会以一定的速度往下掉。
每次吃完神兽之后,下降的速度会减缓很多。若是神兽品质特备好,还可能会微微上升。我也时不时搜罗一些稀有的食材加进来,虽然这些都是杯水车薪。他血条的缩短是不可抗的趋势。
跟他这半个月来,我们已经杀光了南边的四大神兽,山上的水里的都吃遍了。只要是修为高的,都会被师尊从老窝里拖出来宰了。爆的奇珍异宝他不稀罕,全给我捡漏了。他也很有耐心,一顿饭吃半天的情况都有,身边的骨头能堆成小山。师尊慢悠悠吃完,把锅子推给我。我便拾掇了锅碗瓢盆带到溪水边清洗。我一边洗,他一边讲下一站去哪。地图上南边的地图经过圈圈画画,已然没有了落脚之地。师尊沉吟一番,艰难的宣布:“接下来,我们向北。”“师尊是不想去北边吗?”他垂下头:“北边,有熟人。”我瞬间觉得师尊很亲切。虽然高冷漂亮又强大,但也是社恐!
2.
“你**说啥?”我拔出剑,对着来者跃跃欲试:“你**再说一遍?”“这个人类,借我玩一晚上吧。”额头和师尊有的同款花纹的人说。不是对我,而是对师尊。“……”师尊有点犹豫。
那个人说:“阿落,听话。”电光火石之间,师尊气势上败下阵来:“好的。”我悲愤交加的拔剑,然后被那人轻而易举的挡住。“进去。”他对着奢华的房间努了努嘴,“随便在地上找块毯子趴着。”?士可杀不可辱!我更愤恨了。
“你这个宠物好不听话啊,怎么龇牙咧嘴的。”那个人一脸嫌弃:“师弟,你难道会让宠物上床吗?”事情还要从早上说起。师尊不想去北边,是有原因的。因为北边大陆遍布他的族人——或者说,同一种族的人。
而且武力值一脉相承的都很高,北边大陆的神兽基本都被圈养起来了。我和师尊刚刚踏足了一片种有桃花树的土地,就被土地的主人抓了现行。“阿落!!你终于愿意回来看看了!”桃树的主人热情的拍打着师尊的肩膀,我站在一边缩着脖子。要知道,这人数值只是略逊于师尊。他这一巴掌要是拍在我背上,我就成肉泥了。
显然,这人和师尊是师兄弟关系。数值伯仲之间。但是他却没有像师尊那样,有血条消失的烦恼。师尊也不多话,和他说了对于神兽的需求。于是就出现了现在的局面。我卧在天蚕丝的地摊上。他睡在床上盘问我。
还说我一个人怎么像猫一样炸毛。我确实气的想低吼。因为这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宠 物 不 许 上 床。“我不是宠物,我是他徒弟。他雇的我!”“谁信啊。你是不是九尾一族的,把阿落给魅惑了。”“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你修为那么高,我是不是狐狸会不会魅惑你看不出来?”那人搓了搓脸,金色的眼睛白了我一眼:“你脾气真的好差啊。也就阿落这种不敏感的木头才忍得了。”
我实话实说:“我只是给他做饭,他只负责吃。”——碗都是我洗的呢!那个人看着我,像是想把我盯出个洞来,最后他结束了无意义的对视,从手上戒指里取出一堆财宝。我被金山闪的睁不开眼睛。“十个神器,一万两白银。离开我师弟。”他高傲的说。
3.
如果有人现在问我有什么感想。那就是——打游戏不要跳剧情。我气喘吁吁的跑出了这片桃树林,然后踩上剑飞到了最近的一个城镇。“给我一本地图,和当地介绍,关于地理、风土人情和历史的也全都要。”我对即将打烊的书店老板说。老板提着灯笼去找书了。剩下我趴在柜台上,回味着师尊师兄的话,气的牙痒痒。搞毛啊。这个游戏世界为什么那么现实。都怪师尊平时和我半天说不到五句话,所以我完全没有发觉:他们那个种族似乎血统高贵,他们,他们,歧视人类啊!!
我自诩是个能屈能伸的人,所以夺门而出的时候,不忘捎上了那人给的财宝。至于师尊,我并没有跟他告别。反正……人类在他们眼里,和普通的小狗小猫并没有区别。丢了我,还能找到别人。我找了间昂贵的旅店,躺在床榻翻阅书籍。原来师尊他们那个种族名叫冉羽,非常稀有。
原型像是一只……巨大的、生有翅膀的、毛茸茸的......猛兽。按理说,师尊他们应该属于妖怪的范畴,但是因为通灵的天赋极高,而且长得好看,性格亲人,被上仙宠爱,散布在人间代神掌管一方秩序。姑且算个半神。确实高出人类一等。掌管北方秩序的冉羽就是师尊的师兄,名叫凌寒。和师尊一个姓氏。
话说,掌管一方秩序......我脑海中浮现出师尊乱杀神兽破坏生态平衡的行为。啊这。倒也......不失为一种掌管的方式。我把这些书翻了七七八八,抵不住困意就躺下,草草睡了。半睡半醒间,似是有什么东西在扯我的被子。我用更大的力扯回来,然后睡死过去。再醒来时,耳边居然是呼呼地风声。
我打了一个激灵翻身坐起,睡意全无。是师尊,踩着一大块祥云,带着我往更北方飞去。他站在前面,而我裹着被子枕着枕头躺在后面。看这天和周围云的颜色,现在还是半夜。北边的云异常厚重,明明在云端飞行,却像是在深海中沉浮。我想说“握草”,然后在发出声音之前,就灌了一嘴巴西北风。
师尊歪着头看着我,我也看着他。“音。”师尊说。我名叫缪音。缪字太复杂,师尊不会念。所以喊我只喊音。“干嘛啦。”我手指绕着耳边的头发,心说该不会是听信了凌寒灌得迷魂汤,要给我上规矩吧。那我这就坐着和主人说话,汪汪汪。“我当你是,朋友。”师尊说。兄弟们,姐妹们,什么叫心花怒放啊。我捂着心口,嘴角止不住上扬。凌寒还说师尊笨,师尊才不笨呢。“我当你是老师。”我说。
师尊“哦”了一句:“但是我好像,教不了你什么。”“没事。”我卷卷被子躺了回去。师尊开始絮絮叨叨的和我说明天的安排。什么极寒之地,什么雪莲花,什么水晶冠的。我想和他说:让我睡觉。结果到了嘴边却变成:“你师兄好可怕啊。”我说。
——当然,绝口不提收下贿赂的事。“我也,觉得。”师尊说。“但是他是为我好。”为什么赶走我就是为你好呢。我迷迷糊糊的想着,一边觉得师尊说话的方式很像个懂事的小男孩,一边觉得师尊长得有点像柔和版的杀生丸。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很快又坠入了梦乡。
4.
师尊杀死了保护雪莲花的雪鸮,摘下了雪莲花,打开了通往地宫的通道,拆了暗道里的所有机关,拿到了地宫里的水晶冠。然后云淡风轻地把水晶冠插到我头发里。我惊的嘴巴都合不拢。
这可是游戏里最难的副本!他一个人就速通了。半小时都没到。“音。这样好难看。”师尊把我下巴抬上去。随后认真的告诉我:“戴着水晶冠的人,可以永葆青春。”“那我变成老太婆的时候,摘下它,是不是会特别惊悚?”师尊一脸扫兴:“你可以,不摘。”我把雪鸮身上比较鲜嫩的部位割下来抹上蜂蜜烤了,剩下的和雪莲花煲了汤。这边正和师尊吃着呢,雪莲花前面出现了个传送阵,走出来一个扎丸子头的人类少女。
“雪莲花呢?!”她看着空空如也的底座,恶狠狠的盯着我们。“呃……在锅里。”我举着鸟腿,嘴角还挂着蜂蜜,水晶冠顶在我头上。副本宝物,三件套。一件不剩。
少女气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就你俩是吧。我记住了。”我目瞪口呆:“……至于吗?”等个一个月,神兽刷新出来不就好了?“不至于。”师尊放下碗回答我。“嗬。”少女看见了师尊的脸,“怪不得这么有恃无恐,原来你有一只冉羽啊。”我心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师尊有一我只人类还差不多。
“但是你的这只不好使哦。”少女手指点点师尊:“他的内丹没有了。你养着他也没用了。你看,头发白了,就说明它内丹没了,别看他长得帅,其实白色是衰老的标志。”?好烦。我完全不懂她趾高气扬的在说些什么,倒是本能的觉得厌恶。“关你*事。”我说。
她僵住,恨恨的说:“好心当成驴肝肺,不信就算了。继续把那老妖怪当块宝吧。不出半年就得给他收尸。”这他妈能忍?我一个奋起,心想今天势必把这人打成猪头。穿越来的我继承了原来的账号等级。不敢说全服前几吧,在玩家中也算个元老了。和师尊这种数值怪比不了,打她一个人类还不是绰绰有余?
师尊却不生气,坐在雪地里啃烤鸡,顺便看我俩打架下饭。满眼写着:好菜。我和少女在雪地里斗了几百个回合,从天上打到地下,滚了一身子雪。“就你这水平还想单刷雪鸮?”我出言嘲讽。“这叫自食其力,你这个靠男人的女人怎么会懂!”少女骂回来。“笑死,连队友都没有。你人缘一定很差吧!”“你你你……”她又被气到了。
甩出一大串冰雹砸向我。“我怎么这么倒霉碰上你。我要雪莲花真的有要紧事呢。”说完嘴巴一咧,哭了起来。破防了。我停下来,突然有种欺负小孩的感觉,手足无措起来。
师尊看的津津有味,身边的碗慢慢堆到了半个人那么高,完全没有想介入的意思。“……你别哭了。”我干巴巴的对少女说:“雪莲花已经吃了,要不这个冠冕送你。”“谁要你那个破皇冠啊。”她哭得更大声了。我正要说她不识好歹,突然觉得腹部一凉,痛觉还没传达到神经,喉咙却一甜,无端喷出一口血来。
再回神,我已经被师尊抱在手里,腾在半空。我方才站的位置爆开了个巨大的冰柱,冰柱上遍布着或长或短的冰锥,远看像是一树巨大的火苗。
想来要不是师尊出手,我应该被那冰柱从正中贯穿了。铺天盖地的痛觉传来,我“哇”的一下又吐了一大口血,溺水般大口地吸气。因为伤在腹部,声音像个破风箱一般。想置我于死地的冰柱并不是出自少女之手。我顺着师尊的目光,看见了少女身后多出来的女人。是一个缥缈的紫色幻影。带着头纱,嘴唇倒是漂亮,就是颜色像紫葡萄。“绮罗大人!”少女挂着泪珠,惊讶地叫道。
5.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我回过神来时,师尊已经抱着我跑走了。“你跑什么啊?”我可以说是目瞪口呆。这世界上还有师尊打不过的人吗?而且徒弟挨打了你好歹帮忙报个仇嘛,跑路也太没牌面了是不是。“救你。”师尊说。“招谁救我?”这话问完,我脑子里就出现了那个阔别不出一个晚上的人。
最要命的是,我还答应那个人,离开他师弟来着。结果不出半天,他就又要看见我们混在一起了。“不要你师兄。”我想到见面后的尴尬,忍不住眼泪汪汪。凌寒不会救我,他只会补我一刀的。“不行。”师尊可能误以为我眼泪是疼的:“你不要说话了。”
“不行!”我抓住师尊的衣袖:“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捞女……咳咳……”师尊拍拍我后背,我咳出一口血。很不幸,没完全咳出来。我被呛住,然后晕了过去。睁开眼,果不其然,看到的是一张比锅底还黑的脸。我赶忙闭上了眼睛。腹部的疼痛一阵阵传来。比起刚受伤后感受不到疼痛的麻木感来说,无疑是好事。毕竟感觉到疼,才算活着。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凌寒把一大坨草药塞进我嘴里,不难看出,他很想噎死我。“师尊呢。”吞下草药后,我忙不迭问。凌寒避开我的目光。“你别管。”“我这伤四舍五入也是因为他来的,瞒着我不合适吧。”“人类,算了吧。”凌寒垂着眼看话本,看样子是真不想理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凌寒合上书。我本以为他会生气,说我烦然后吼我。
不过他没有,他只是非常平淡的说了。“阿落回雪山了。”——是给我报仇吧,一定是给我报仇吧?“是去找击伤你的那个人。她叫绮罗,是人类。”——对嘛,我就知道,我在师尊心里多少是有些地位的。“不过呢,他们是旧相识。我猜呢,阿落应该很放不下她。退一万步说,对那个人类,他是绝对不会起杀心的。”“我不信。”我立马反驳,觉得眼眶酸酸的。我肚子被扎了个洞诶,那个女人先动手的诶。
“又要问,告诉你了又不信。”凌寒的神色更冷漠了,“按照阿落的水平,你本来不会受伤的。只不过是看见绮罗,呆了,没反应过来,所以救你的动作慢了,让你受伤了。”他重新翻开话本:“说完了。你要是崩溃了,想离开了都请便。哭的话到门外哭。”“我为什么要哭。我又不在追他。”活了几千岁了,有个前女友不是很正常吗。
“还在嘴硬。”这是凌寒的回答。我扁扁嘴,忍下泪意。第六感告诉我,师尊和那个叫绮罗的人,关系绝不简单。“那个女人,是不是拿走了师尊内丹的人?”凌寒抬起头,金色的眼睛目光微闪:“这时候倒聪明了。”我也顾不上他的嘲讽了:“你不是也很厉害么,怎么不帮他抢回来?”我透视也就罢了,连那个丸子头小女孩都能看出师尊时日无多,凌寒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凌寒低头:“她会秘术,若不是主动现身,没人找的到。阿落和内丹的感应也被切断了。”“虽然我总觉得,阿落可能是真心想送给她。”片刻的安静后,他又补上了这一句。意有所指,似是故意说给我听。
6.
难过。超级难过。不仅难过,还很酸。好像心脏变成了柠檬,被一只手狠狠的掐出酸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伤,心理也跟着脆弱了。我咬着嘴唇才把眼泪憋回去。“凌寒,你水平行不行啊。我这伤啥时候能好?”二十分钟后,我背上了我的小背包,折了一枝桃花别在发髻上,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凌寒的庄园。缪音的修仙世界之旅,正式开始。
单人版,没有那个谁。我已经构思好了,拿这几天赚到的钱盘一个小岛,在岛上种满鲜花果蔬,再养几只稀有貌美的神兽宝宝,等规模发展起来了可以雇人,开个农家乐什么的......“然后就可以当闲散老板娘了!”“那,老板是谁啊?”——“没有老板!男人只会让我伤心难过。”?等下,不对劲。我扭过头:跟着我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跑去见前任的师尊。
而我走了这么一路,居然完全没意识到。“你干嘛跟踪我啊?”我窜出三米远,竖起身上的刺儿。虽然师尊长得帅,等级高,人还有那么一丢丢温柔……但是和前女友藕断丝连——“那怎么跟着你,才不算跟踪呢?”师尊弯着腰在我耳边问。是错觉吗,我感到有股好闻的气息包围住我……BOOM!我捂住疯狂跳动的小心脏。
“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师尊迷茫的眨了眨眼睛,像是想问为什么。我拼命摇头。“好吧。”他小声说着,退后了半步。之后的旅途,他都自觉的落在我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
7.
我喝了一口自己做的菜。然后一个条件反射,吐了。难吃吐了。根据那诡异的味道,以及基本生活常识。我推测出,可能是由于把盐放成了糖,醋放成了酱油,香菜放成了韭菜……等微不足道的小问题导致的。情有可原,毕竟我现在脑子很乱。我扶着锅子,沉思片刻。
眼前闪过那个神秘的女人,闪过凌寒讨厌的样子。电光火石之间,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看了一眼师尊,很好,在发呆。然后一个反手,把锅倒扣过来:“哎呀,好倒霉,怎么翻了。”——好歹维持一下,我在师尊心里烧饭好吃的形象!我磨蹭着来到师尊旁边,他看起来好像在闭目养神。
“那个,锅没架好,菜翻了,我们晚上下馆子吧。”没有回应。我忸怩地又说了一遍。还是没回应。我蹲下来,推推师尊的肩膀。他一向只穿一件白色的褂子,不论何时都显得仙气飘飘的。
我俩认识半个多月了,我连他的手都没碰过呢。我颇为不好意思地碰碰他,谁知道手指一碰到师尊的肩膀,就被寒气冻的发紫,触碰到的地方针扎一般地疼。而且疼痛还在蔓延,像中了毒似的。我不信邪,又摸了下他的脖子。
谁知道师尊身子一歪,脑袋滑进我怀里。怎么说呢,像是被雪劈头盖脸罩住。彻骨的寒气。我整个人都被冻的一激灵,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抛去了九霄云外。赶忙捏了个火诀,生了一堆篝火。这寒气阴寒刺骨,料想也不是寻常的火源能够驱散的。不过聊胜于无吧。
我往师尊怀里塞了几块火石,部下结界后就立马奔向城镇的方向。要说养病,自然是凌寒的桃源庄最为适宜,但经过半天的跋涉,返回早已不是须臾之间的功夫了。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当机立断,御剑飞去了最近的城镇,撞开一家上了锁的药房。一对父女恐惧地看着我。
“中了寒毒,有什么解药么?”我掏出一大袋铜钱放在柜台上,“多少钱都有。只管拿最好的来。”说罢,又把冻紫的手指给他们看:“不过是碰了一下,就变成这样了。”到底是医者仁心,二人并没有烦躁恼怒,而是拉着我细细询问细节。在得知我仅仅是碰了一下,就变成这样后,二人更为哗然。
“你这师傅,可真是有点厉害。换了别人,可能早就内脏衰竭了。”我心说别感叹了,再称赞两句,师尊可能真要冻坏醒不过来了。到底只是个城镇药房,弹丸之地,不比凌寒的领地壮丽富饶。父女俩也并没有通天的本事,只能推测出这毒虽冰冷彻骨,但“寒”在其次,最要命的还是在于其中的“阴”。所谓“阴”,就是生命的流逝。与之相对的生命力就是“阳”。
所以要解“阴”,就得用“阳”来对冲。一番分析下来,到了用药的时候。他们倒犯了难。“若是解药,按理说得找东裕的神兽火凤凰,取其心脏。这宝物在北方是有价无市,还得去东方。可真等到你们二位赶到那,怕是凶多吉少。
远水解不了近火,若是姑娘不嫌弃,就先让我们配几例药引,维持一下你师父的状态,不至于恶化。姑娘手上的伤不重,拿名贵药草擦一擦,烤一烤就好。”“只是阴寒之毒的药引,服下去还有讲究。”店主女儿看着我,目光微闪。“但说无妨。”我在柜台上放下三颗琉璃珠。“给我所有炎性的草药,再配三日药引。”
女孩走过来,附在我肩头,对着我耳朵悄悄的说了药引的用法。“小姐见谅,不是小妹有意唐突。只是这药引的做法从来只能如此,作为女子,确实有许多不便之处。”实不相瞒,即使对象是师尊,我第一反应也是犹豫。但现在也不是瞻前顾后的时候了。谢过二人后我又买了床鸭绒毯子,迅速回到方才设下的结界。师尊到底是半神的体质。
即使遍体生寒,也不过是嘴唇苍白了些许。我轻抚他的额头,没有发热,也没有冷汗,面容称得上是安然,不见任何焦灼痛苦的模样。“好吧……”看见他睡得这么悠然,我倒开始不是滋味了,“那我开始咯,你可别这时候醒啊?”等了三秒,师尊确实没有醒来的意思。

我终于放心了些,给他裹上鸭绒毯,只留了个脑袋在外面。然后端起煮好的药引,一口闷了。没错。这药引是治师尊的,可服下的人却是我。接下来,就需要我渡给他。我们二人共同服下之后,才算生效。草药是引子,一端连着师尊,一端连着我。靠把阴寒之气传递给我一部分,来减轻师尊的痛苦。
可以说,分担者本身,也是药引的一部分。我一向不是个大义凛然之人,各种乱七八糟的心思又爬上来。这事儿吧,很难说亏的是我还是师尊。不过救人呢,就得先把儿女情长放在一边。我把师尊的脑袋抱在怀里,含着苦涩的中药欲哭无泪。现在就涉及到了最最眼前的问题了————说起来真有点丢脸,可是我…………没经验啊。
8.
我回忆起青春期时,对于恋爱的很多幻想。我有幻想过,我会喜欢上一个什么样的人。也许会是个喜欢运动的男生,也许是个大我几岁的哥哥,也许是个学霸,也许是某个领域带领我的前辈。
如果足够幸运的话,他刚好,也会喜欢我。给我脑袋里灌多少迷魂汤,我都不会想到:我喜欢上的人,他会是一个——白发的,几千岁的,气质很温柔说话很简短的,长得巨™帅的,有我不了解的过去的————甚至严格来说还不是人,的这么一个人。我扶住师尊的后脑勺,把他抱在怀里,小心地贴上他的嘴唇。有点凉。像是残缺的拼图终于迎来了完整。
“咔哒”一声,有什么东西尘埃落定。我喜欢师尊。不管他有什么样的过去,将来又有什么样的打算————不管他从今往后会怎么看待我。妈的。好冷好疼。我躺在地上,四肢疼的像灌了铅,翻个身都艰难。这药引还真是好药引,好就好在一喝下,去就立刻见效。我躺在地上疼的动不了,只能细细的感受着刺骨的寒意流进我的身体。
好像身体里奔涌的不是血液,而是冰碴子。失算了。即使买了很多炎性的草药,但能把师尊那个千年老妖怪都冻晕的毒,我怎么可能撑得住。失去意识前,我脑海里的念头只剩下一个:鸭绒被,该买两床的。醒来时,那床鸭绒被却在我身上。那种腐骨蚀心的寒痛,也消退了大半。我掀开蒙住头的被子,心说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一觉醒来天还这么黑。怎么像是睡在了一个毛茸茸的草屋里,四周密不透风。
“你醒了?”变成原型的师尊张开翅膀,我被突如其来的阳光闪到,一时睁不开眼。原来这就是冉羽的样子。通体雪白,生有两翼。眼似蛇,面似虎,尾似马。美丽,却不高傲。原来是师尊用身体和翅膀围住我,我才捡回小命。随着师尊收回翅膀变回人形,我很快感觉到:虽然师尊已经好转许多,但寒毒的作用还在,而且隐隐有恶化的趋势。
“音。对不起。”师尊悄悄摸摸地贴到我背后,扯我的袖子。“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这也太像在怄气了,我还不是师尊的女朋友呢呜呜呜。“因为我害得,音受伤了。”原来是因为这个吗……不过倒也没毛病。我修为不够高,因此毒对我来说更为难熬。因而思绪很快被阵阵寒意拉回来:到底解毒才是当务之急。“得去大陆东隅。”我对师尊说,“火凤凰能解毒。”
“话说,音用了什么方法?”祥云上,师尊开始问我事情的原委。我当然不可能告诉他,当即倒打一耙:“那你告诉我,怎么中的毒。”师尊默默地低下头。我想象他如果是兽形态的话,耳朵一定是垂下来的。“我找绮罗要回内丹,她拒绝,我被打伤了。”“中毒了怎么不先解毒?至少也让你师兄看一下嘛。要是早在他那解决了,就没这么多事儿了。”“因为,在门口,看见音要走。”我又心疼又急:“这还能怪到我头上?”“没有怪。”师尊眨巴眨巴琥珀色的眼睛。
“我也不知道会这么严重。”“说到底,那你早点别给她啊。”我气不过,心说怎么会有师尊这么迟钝的人,被骗了还帮人数钱。“不是给。”师尊支支吾吾:“她当时,说的是借。”
9.
电光火石之间,我立刻理解了凌寒讨厌人类的原因。如果我有个弟弟被人骗了身上最宝贵的东西,导致生命濒危,我恐怕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恶的人类,利用师尊的单纯!“所以她已经借走两百多年了……”我掐指一算,不禁哑然失笑。一个敢借一个敢给。这一借之后,绮罗就消失了。要不是凌寒得知后暴跳如雷,师尊还在整天打坐看书,根本不知道自己被骗了。二人也试着找过绮罗的踪迹,但找遍了整个大陆都杳无音讯。绮罗得到内丹后,就像蒸发了一样。找了大概几十年,不见结果。
师尊得到了凌寒的一顿臭骂,然后凌寒盘踞大陆之北,师尊常驻大陆之南,为的就是尽可能覆盖更多的区域,让找回内丹的几率更大。随着修为的提高,师尊的肉身已逐渐支撑不住庞大的灵力,也就是在近几年,他的身体开始崩坏得更为迅速。反映到我眼中,就是最直观的血条下降了。“早就不该轻信别人。”
我锤了师尊一下。“音。”师尊又有几分小委屈:“你不也一下子就答应我了吗。”这这这……我扶额:“这能一样吗……”我那是一时被美色和钱财蒙了心,鬼迷心窍了。更何况我能看见师尊那开挂一般的数值,谁知道拒绝会不会被碾成灰,权衡利弊,当然还是答应来的安全。“她当时和我说,要内丹,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拯救一个村的人。”
师尊慢慢的说。我在一旁翻白眼:“两百多年过去了,我看那村人的孙子都快入土了吧。”师尊哑然,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好了好了。”我拍拍师尊,事已至此,责备早就没有意义:“总之我们先把毒解了。”师尊抬起头。
我们四目相对。“那现在能不能……”师尊开口道。“不能。”我立刻堵住话头。“话说,还有多久才能到凤凰山?”师尊想了想:“坐祥云的话,明天早上能到。”明天早上。我心差点漏跳一拍。记得买药的时候,药店老板有提过,说这药引的功效只能维持一天。在彻底根治之前,得每天都喝。看来,还得再来一次啊。我颇为做贼心虚地看向师尊。
10.
“你能不能,闭上眼睛?”我期期艾艾,发出了一个非常之可疑的请求。师父没啥逆反心理,顺从地闭上了眼睛,白色的睫毛时不时颤动两下,划出好看的弧度。“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睁开。”我反复叮嘱。师尊点点头。然后就在我用手托住他的脸时,他“刷”一下睁开了眼睛。
见到我距离他不过一个小拇指的距离,师尊琥珀色的眼睛盛满了笑意。我被吓得够呛,做贼心虚地往后挪了一大段距离——一直移到翔云的边缘,差点掉下去。最要命的是,因为被吓到,我,把药引全咽了。“你干嘛啦!”我又羞,又气,又尴尬。师尊远远端坐着,含笑看我。我真想在云上刨个洞把自己埋了。“音,就这。”他淡淡的说。——很难不觉得在出言嘲讽我。
“别这样。”师尊朝我招招手:“过来。”脑海里一闪而过一个猜想。有没有可能,师尊知道怎么回事。我在脑海里搜刮着生疏的网络用语,怎么说的来着————社会性死亡。“再近点。”师尊说。我又近了一点,终于到了和他面对面坐着的地步。他接过我手里另外半碗药,喝下。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下巴就被抬起一个弧度——被师尊吻住了。
“好了。”他很快放开我。快的就像在做梦,唇齿间只留下一丝中药的苦涩。“你知道?”我感觉灵魂都出窍了。“猜的。看来猜对了。”师尊说。他为什么会知道啊?!我推开师尊,捂着脸滚到一旁翻书。好家伙,那本关于冉羽的书还真有记载:仙兽冉羽,其实不太需要睡眠。所谓睡眠,不过是他们恢复力量的一种方式。
并且,它们在睡眠的时候,其实一直都留有一部分清醒的意识,以防遭遇不测。这,这谁想得到。我捧着书本满头黑线:怎么修仙界的种族还会猫头鹰睡眠啊。“音。”师尊趁火打劫地说:“要对我负责。”“师师师师尊,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虽然你长得帅脾气好但是作为新时代的女青年我不能啊虽然我觉得我蛮勇的但是啊啊啊啊总之——太僭越了!我感觉那半碗中药在胃里翻涌。对了,那谁来着——凌寒……凌寒知道了会杀死我的。我裹在师尊的翅膀里瑟瑟发抖。
11.
火凤凰的巢穴在东隅的一座死火山内。虽然是死火山,但火山口还是烟熏火燎的,空气灼烧着肺部。
我怕热,扒着旁边烫手山芋一般的岩石不想下去。师尊也没强求,一个人跳下去了。我坐在石头上蒸桑拿,五分钟,十分钟……半小时过去了,师尊还没上来。这不符合常理。我捂住口鼻在火山口看了又看,愣是没见着半个人影。
看来想知道下面是啥情况,还得亲自去。“什么叫舍命陪君子啊。”我咕哝着,卸下背包,头朝下往洞里一摔。洞内没有洞口那么热,怪不得神兽愿意住在里边。我抱着腿下落了好久才到底,心说有什么问题师尊会接住我的。
我确实被接住了,不过不是师尊。是我一屁股坐到了她身上。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在雪山遇到的人类少女。她被我砸晕过去,手里还掐着火凤凰的脖子。我想起那天受的伤,心有余悸,立刻弹了起来。还好,少女被我砸晕了,暂时避免了一场争端。我自然地从她手里抢过火凤凰,示意师尊可以走了。
“这不好吧。”师尊犹犹豫豫。我自然不屑他这种用错地方的美好品德,拿出刀就剖开了凤凰的身体,取出了心脏。“还是解毒要紧。”我说,“大不了回头陪她点什么。”当务之急是不要碰到绮罗。虽然不知少女与她什么关系,但多多少少,此地不宜久留。“放下。”背后传来森森寒气。少女像木偶一样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眼中透出不祥的紫光。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我认命的举起手,把凤凰放在了地上。不知道师尊能不能打过绮罗,反正,我可不想肚子再被穿个洞。师尊动了。我只看见一道白光闪过,少女就被她推到了岩壁上,师尊的长剑抵住了她的脖子。然后师尊抿着嘴不说话了。我心说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好意思开口呢。“把内丹还给我们。”
我立刻充当了师尊的翻译。“性命攸关。借你两百多年差不多够用了吧。”少女发出不符合她外表的成熟笑声。我想多半是绮罗控制了她的身体。“这个身体好弱。不过将就着也够用。”一层冰甲缓缓凝结,她徒手就摸上了师尊的剑刃。一寸寸地把剑推开。露出危险妩媚的笑:“凌落,你打不过我的。只要我愿意,你和那个女人马上就会死在这,掉进岩浆里,骨头都不会剩下。”
“提醒一下,我十八岁。还不算女人啊。”我在旁边支起了锅,开始给凤凰拔毛。“你自己的身体呢。”师尊缓缓开口。“老啦,所以这不想着换一个年轻的嘛。”绮罗笑道,“这女孩是自愿的哦,不要这么谴责的看着我。”她幻化出一个冰爪,用力挡开了师尊的剑。“你知道的。我要你的内丹,不是为了我自己。”她咬着唇,转守为攻,招招狠毒致命。
“可是那又不是你的东西。”我脱完凤凰的羽毛,开始准备煮汤底。“你闭嘴!”绮罗甩过来三根冰锥,其中一个差点削掉我的头发。我当然不理会她的愤怒。本来就不爽她,更何况有师尊撑腰,我没必要斟酌说话的尺度。“话说。你难道没想过吗。
你把师尊熬死了,那内丹还会有用吗?如果师尊死了,内丹也就失去了神力的话,你留着又有什么用呢?”“你好啰嗦啊。”绮罗一个瞬移来到我面前。我条件反射地抱紧了面前的锅。还好,在被冰刃刺中之前,我被师尊拎着衣角丢到了安全的角落。“真羡慕你。”绮罗站定,撩了撩散乱的头发。
“我猜,你每天最烦恼的事,是下顿吃什么。”靠。我被击中了:这明明是厨子的职业素养好吗!师父不语。只是拧着眉,一剑劈去。霎时间,雨散云归。二人在扬起的烟雾中又打了起来。我修为不够也做不了什么,只能蹲在一旁熬汤看戏。其实挺不妙的来着。师尊中着毒,加之力量本来就在衰弱,不多时就露出了些疲态。好在绮罗只是个灵魂,不死不活的,借着少女的身体代打而已,对上师尊也没有露出压倒性的力量。
消耗战。站到最后的人能赢。也就是师尊太过正人君子了,要我直接把少女的身体削了,绮罗那一股烟一样的魂魄,有再大本领,也难有作为。只不过,就此杀掉少女,对一个年轻的生命又是巨大的不公。大概是内丹的功效,绮罗像是有用不完的力量,周遭的紫气越来越浓,隐隐有越战越勇之势。
我掏出两个白瓷碗开始调蘸料。若是师尊打得过,我没必要逃;若是打不过,我逃也没用。躺平得了。师尊的劣势开始扩大,脸色越发苍白起来。我脑中一开始还能预演一些狗血的发展——比如我去挡一刀之类的,结果看着看着就轻松不起来了。师尊失误了,脸颊被绮罗的冰爪擦出了一道血痕。
伤口很快发出寒气,流出的血凝结成了红色的冰珠。好在边上就是岩浆,升腾的热气分外解寒。师尊的劣势没有进一步扩大。“好运的家伙。”绮罗杀红了眼,攻击的速度越来越快。我在旁边都得开个结界防止被冰溜子和火星打到。“结束了,凌落!”绮罗高高跃起,冰爪积蓄着巨大的寒气向师尊当头砸去。周遭的世界突然安静,只剩下微不可闻的些许蜂鸣。这一刻好像过了很久。
脑海中炸开了刺耳的声音。那声波还在不断扩大。冲击的声浪一层层爆炸开来。师尊横剑,额间的花纹发出红光,凝重地接下了她的全力一击。我捂着耳朵,泪水不受控制地溢满眼眶。
12.
意识沉沉浮浮,像是行走在混沌中。我感觉沉溺在漫无边际的海水里,顺着海浪随波逐流,顺着重力,向更深,更黑暗的地方下沉。为何的是,还有刺眼的阳光灼烧着脸颊,带来无尽的焦渴,而焦渴感,又唤起些许真实。
意识逐渐回笼,我睁开眼,抖落压在身上的碎石土块。“好晒……”晒?怎么会晒?刚刚不是在山洞之中吗,为什么会有阳光直射?我挣扎着爬起来,终于看清了混战之后的情势。整个火山口居然被整齐的削掉了,这也是我感受到日光曝晒的原因。按理说,绮罗法力的爆炸,不应该产生如此整齐的切口才对。
“人类。”背后传来阴森森的声音:“给我解释一下,阿落是怎么弄成这样的。”凌寒从后面的废墟里绕过来。一手扛着浑身血迹的师尊,一手提着刚刚被绮罗附身的女孩。“师尊……”我鼻子一酸。碍于眼前的是凌寒,又不得不憋住,规规矩矩的回答他的疑问:“这个女孩身上附了另一个魂魄,那个魂魄就是绮罗,她借助女孩的身体和师尊打了起来。”
“她?”凌寒把破布娃娃一样的女孩丢在了地上:“她身上没有半点别的灵魂的味道。倒不如说,整个人像是空的一样了。”“那就说明绮罗逃走了。”我看着少女手上的四肢:状况堪称惨烈——因为使用了身体承受不了的力量,到处浮现着狰狞的青紫色淤青。“话说,最初来这里是为了……”我立刻想起了争端的来源,以及我们来这里最开始的原因。身体先动了起来,我扑在废墟上。
摸索刚刚醒来的那块区域。如果绮罗的爆炸把解药也炸成飞灰的话那就完了!!神兽刷新的时间对师尊来说太漫长了,对他来说,最珍贵的是时间。我爬进乱石堆里疯了一样的扒拉,妄图找到一点凤凰心脏的碎片。
“你在找这个吗?”凌寒看热闹一般掀起一堆石块,露出了我炸成碎片的锅————以及里面和泥土、粉尘、汤水混为一团的凤凰心脏。完全不能吃了。我看了看师尊被血染红的长衫——他连呼吸都很微弱。即使冉羽是被神钦点的种族,此时此刻,奇迹也难以降临。
“师尊……”我六神无主,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偏偏凌寒还要凑过来看我变成破烂的锅:“你这做的啥啊,每天就给阿落吃这个?这是虐待——”我推开了他。眼泪一颗颗掉在干涸的石头上,被高温蒸发成一缕白雾。“你凭什么可以这么轻松啊!整天嘴上说着多么宝贝师尊,实际上不还是没保护好他吗!
”我对着凌寒大吼出声,破了音,带着哭腔:“但凡你靠谱一点,师尊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什么北方领主,什么桃源乡,光说的好听,实际上做的事都是负数!”凌寒调笑的表情凝固了:“你说什么?”“我说,你没保护好师尊,差劲的要死!”我哭着吼他。一阵狂风吹过我的头顶。身后的火山口又被整齐的削掉一节。——居然是凌寒的手笔。“有没有搞错啊,人类。”凌寒眼里满是愠怒和杀意,手里握着一柄纯黑的巨大镰刀。“如果没有我打开火山口,当时爆炸的冲击就足够把岩浆震上来,你们全得泡在岩浆里,一个都走不掉。”
凌寒收了镰刀,向我逼近一步:“没常识也就算了,还这么咄咄逼人。真不知道阿落要你何用。”“我……”我情绪爆发后立马就后悔了,自知理亏,立马抹掉眼泪:“那我向你道歉。凤凰心脏这下算是白费了,你快点救救师尊。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吧,求求你。”还好凌寒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一击打在火山上后,他好像气消了些,收敛情绪,半跪在师尊身边,为师尊检查伤势。
“这毒,确实阴寒。”他指尖沾了点师尊的血放进嘴里,“不过也不是无解。火凤凰算是一个老方子了,材料稀有,而且要配合一些药引,费事费力,而且可遇而不可求。”“你哪寻来的这方法?要直接找我,半分钟就给你解了。”我被他问的又是一滞。而且责怪我不找他的言辞,颇有祸水东引的意思。
我讪讪的低下头,语塞道:“你快点治就完事了。”我一低头,凌寒就算是获得了这场斗嘴的胜利。他立刻从锦囊里取出了几颗药丸给师尊服下。看见师尊的呼吸逐渐平稳,我终于放下心来,瘫坐在地上。“你比师尊厉害,还是比师尊弱?”我问。“我内丹还在,现在当然是我厉害。”凌寒臭着脸,恨透了我又问没趣的问题。“那既然你厉害,要不要现在就去找绮罗?”我问凌寒。言下之意是换了他,必然能拿下绮罗。
不出所料,凌寒果然嗤之以鼻:“不都跟你说过,我找不到她么。”“那可以不用你找啊。”我笑道:“刚才,某人不是问我,我有什么用吗?”我掏出一颗琉璃珠。这是第一次见到师尊时,他付我的酬劳。之前为了做饭,翻药书学习时,我无意中瞥见过琉璃珠的功效与作用,便留了个心眼。同一串琉璃珠之间可以互相感应。感应本身并没有什么珍奇,琉璃珠宝贵在它不流连于“形”之间,甚至能附着在“气”之上。
也就是能对魂魄起作用。方才绮罗试图攻击我的时候,我趁机往她身上撒了一把琉璃珠粉末。琉璃珠的粉末极其细腻,且无色无味,散落在空气中几乎难以察觉。何况绮罗正在酣战,必然没有余力察觉。我拿出剩下几颗琉璃珠,用金线穿成一个手串。
“根据它们的发光与震颤的程度,就能判断绮罗大概的方向了。”“我怎么不太相信呢。”凌寒站到我旁边,仔细端详那串珠子。我咽了口唾沫。确实,不止是他,我也怀疑琉璃珠是不是出问题了。因为手中的那串琉璃珠璀璨夺目,闪耀出七彩的光华;同时整猛烈地震颤着,发出嗡嗡的震颤。
“七彩的光华……”我回忆着书上的内容:“说明……就在原地附近。”“嘻嘻。”背后传来女人的笑声。“答 对 啦。”一双冰冷滑腻的手盖住了我的眼睛。
13.
我还能看见,也还能听见。但是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连说句话都做不到。我被绮罗附身了。好可怕。当然,可怕的不是绮罗,而是凌寒。按照他讨厌我的程度,都不需要斟酌一下,就会爽快的把我给劈了的。
“安心吧,我暂时不会让他破坏你的身体的。”绮罗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穿着长裙,戴着头纱。出乎我意料的是,不是灵魂的状态的她居然相当的,娇小玲珑。很难想象这种小个子居然能和师尊五五开。“跟我来,我们谈谈吧。”绮罗说。我怀疑我的耳朵出了问题:“和我?”我好像没有任何能和她谈判的资本啊。她点点头,示意我跟着她走。
“因为你很特别。”她缓缓的说,“虽然说不出理由,但是我感觉到了。你身上有生命力,源源不断。这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一开始我还不能确定,现在离你越近,越能感觉到。你很特别。”我看着她精致的后脑勺,忍不住腹诽:这不是能好好说话吗,偏偏刚刚要选择和师尊那样子对打。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谈判?”我问。和师尊对打的那个架势,不说是你死我活吧,也是鱼死网破。“因为火凤凰毁了,之前也缺了一味雪莲花,我想做的药已经做不成了。”我猜她多半是想做什么复活的药。不巧的是师尊也在全世界捕杀神兽,到头来又撞到了一起,真是无巧不成书。“你现在和刚才反差好大,你的话真的可信吗?”我直言不讳。
她回过头,露出一个疲惫到极致的微笑:“你就当我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我们不约而同的驻足,她身后的景致悄然变化,从深不见底的黑暗,变为了一颗巨大的古树,每个叶片都闪着神圣的荧光。“这是我不甘心撒手的原因。”
她仰头,看着这鬼斧神工的景色,眼里涌上热泪。“这是我为孩子们建的新家。”“挺美的。”我客套地称赞一下。不管怎么说,在抢内丹这件事上,绮罗就是彻头彻尾的敌人。在她归还内丹之前,我绝不会轻易的原谅她。她慢慢走到树下,神树遮天蔽日,她恍如睡在黑夜中。“我的魂魄在破碎,每天都在剥落,不出时日,连附身别人都做不到了。”她叹息着,露出符合岁数的疲态。“我能把神树托付给你吗?”
我咬着唇,脑海里闪过师尊浑身是血的样子,闪过被附身的少女的惨状。莫名其妙。为什么不把内丹还给师尊,把神树托付给师尊呢;为什么不好好培养那个少女,让她担此重任呢?“你就那么践踏别人的善意吗?”气血上涌。怒火在心中翻滚。师尊给了她内丹,却被她欺骗如此之久;少女信任崇拜她,却因为被她附身,身受重伤。
到最后,却和我一个萍水相逢的过客惺惺相惜,推心置腹。“不是说了吗。”绮罗虚弱地笑笑,“因为你身上的生命力啊,只有生命才能浇灌神树。想必凌落喜欢你,也是因为这种生命力吧。”生命力,什么生命力。不是活着的人都有吗。我被她说的一头雾水,难道因为我是穿越者的缘故?“我先回去了。”
绮罗从树下起身:“如果想好了,就拿你的承诺来换内丹吧。”“等等。”我下意识的追上去:“你根本没说清楚——”当然,我没追上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像烟一般消散。紧接着就不知从哪挨了一记爆栗,疼痛感在脑壳上炸裂开来。“疼!”我捂着脑袋,再睁眼时,发现已经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疼就对了。”凌寒收回敲我的手。“坏女人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嗯。”我一五一十把绮罗的意思都说了。此时此刻,拿回师尊内丹的机会就在眼前,凌寒居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倒也不急。先带你们去我的地盘休养几天。”这倒也没错。“而且这事,得问阿落他自己的意见。”——合着不用问我是吧!
果然,不管和他一起经历了什么,我们注定八字不合。凌寒召来了几只神鸟,还炫耀说这速度可比祥云快得多。“话说。”回桃花庄的路上,凌寒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记得那个火凤凰的药引好像得那什么来着的,方法还挺原始。你和阿落是不是……”远处夕阳西下,晚霞漫天,一片美好,他偏偏要问这么尴尬的事。我弱弱地躲在昏睡的师尊背后,装作没有听见。
14.
我在桃花庄修养了三天。前两天,师尊在睡觉;我在炸凌寒的厨房——不为别的,为了证明自己,争口气。第三天,师尊醒了。我带着他出门舒展筋骨,一出门,看见凌寒凌寒单膝跪地,面朝北方。我心说不至于吧,也不必因为我烧饭好吃,行这么大的礼。
结果师尊也跪下了。我不知所措,顺着他们的朝向看去:原来是前厅的檀木椅子上坐着个老头。“咋的,你爹么?”经过三天的相处,我怼凌寒的功夫已经成长到了一定境界。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这句话就已经说出了口。
老头哈哈笑道:“某种意义上倒也没错。”一分钟后,我也跪在地上,出了一身冷汗。这老头居然是师尊和凌寒的师父!也就是平时居住在神界的神啊。之前看书的时候,冉羽受神钦点的故事我只当是传说。毕竟,给自己种族编一个高大上的身份地位,以及来历是很常见的。谁知道这世界还真的存在神啊。
我跪在地上眼睛都不敢抬。要是刚刚给老先生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我和师尊的婚事不就悬了。嘶,想想就难办。不知道做一桌子好菜能不能讨到他老人家喜欢。“小姑娘。”老人听完了凌寒的寒暄,居然立刻转向了我。我一个激灵。难道说他神通广大到如此境界,已经看出我对师尊的……爱慕之情了吗。
“我是来送你回去的。”老人慈祥的说。“莫名其妙穿到这个世界,受了很多苦吧。”“啊?”我被突如其来的转折弄晕了头:“倒也......还好?”何止是还好,您培养出的徒弟我很喜欢!随后,我做了一桌子菜。在饭桌上听老人说了一切的来龙去脉。简单的说,就是绮罗的魂魄跳出了灵魂往生的轮回,使得流转的总数中少了一个魂魄。看管轮回的神偷了懒,随便从别的世界抓了一个过来保持总量。
那个被抓来凑数的灵魂就是我。而且为了补偿我肉体凡胎,还赋予了我一个很无敌的玩家能力。死了能够复活。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是不会死。——这大概就是绮罗所说的生命力?假如我不死,那理论上来说确实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力”。牛哇。高兴地我连敬了老人家好几杯。“音,很想回去吗?”我干杯落座后,师尊闷闷地吐出这句话。
如梦初醒。我敲敲脑壳:这个老人家,一开始是来带我回去的啊。而且堆在身上的事情还没有完,内丹没有要回来,绮罗的条件也没有谈清楚,最重要的是师尊,还有他的生命值的问题……“能不能再给我几天时间?”老先生同意了我的请求。饭后,师尊情绪低落,亦步亦趋地黏在我后面。我收拾碗筷也跟着,洗碗也跟着,整理衣物也跟着。几场酣战之后,他的血条更短了。现在就和我张开双臂差不多的水平。
“还有什么要带的吗?”我问师尊。他低着头不言语。我以为是没听见,又问了一遍。只听见微微一声叹息,师尊从后面轻轻圈住我。我看着他一尘不染的衣袖,五味杂陈。师尊这么善良、温柔又强大的人,应该永远活着。“总得试试嘛,总比拖着强。”我安抚地拍拍他的手。“那这之后呢。”师尊问。像是一颗石子滑坡平静的水面。“音会回去吗?”
15.
要我说,有些话问的太早,后半截就会僵住。就像现在这样。找绮罗的路上,我忙着捣鼓琉璃珠定位,师尊则闷闷不乐。只有琉璃珠发出时而高时而低的震动,我们二人才没有彻底处于绝对安静的真空中。这不能怪我啊。
我只能在心里流泪猫猫头。异地恋都是人类难题,我这都跨次元了,问我不如问你师父去。跟着琉璃珠的指引亦步亦趋,我们行至一片旷地。东摸摸西摸摸,还是不见半点神树的影子。我寻思也有可能隐藏在结界中了,要不然那么大颗树,随随便便都能找到。
果不其然,片刻后,旷地上出现了水波纹一般的扭曲。结界散开,露出了这片地区本来的面貌。——说是一片仙境也不为过。“真是好地方啊。”一眼看过去,好几种在外边难得一见的奇珍异草;空气和水源也因为神树的作用,分外清甜。神树边上围着一圈小木屋,枝干上也建了少许树屋,居住在这的都是年纪不大的少年少女,嬉笑着从我和师尊身边穿过。
其中我也看见了那个丸子头的少女,她面色复杂的走过来给我和师尊带路。我看了看她裸露在外 手臂和腿脚,万幸,伤好的差不多了。绮罗的住所在最顶端的树屋内,里里外外装饰着许多亮闪闪的水晶。就着茶,绮罗告诉了我做这一切的初衷。“神也好,冉羽也好,他们都不会插手这个世界的秩序。”“有人幸福,有人不幸,都是河流中为微不足道的一滴水,运转这个世界的最好方法,就是顺其自然。可惜,我生来就是个不幸的人。童年几乎没有受到过来自别人的善意。”“ 我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正是最不可一世的年纪:既然冉羽不会插手人的苦难,那我就来插手好了。”“前提是需要足够多的力量。”“我通过非常低劣的方式得到了力量,好在,这片村子也由我的力量运转至今。结果正如你们所见,孩子们都很快乐。”“人类的身体很难承受内丹的力量,我的肉体不多久就垮了。但还好,我还有魂魄。
我还能使用内丹的力量,也还能用我的生命浇灌神树。神树为这片区域提供了不可能被发现的屏障,除非我主动收起结界,没有人能够进得来。”“所以我用禁术跳出了灵魂的轮回,一直留在了这世上。”我想起老神仙告诉我的情报,假如我姑且算是不死之身的话,帮忙浇灌一下神树也没啥损失。绮罗掀起盖住她双腿的毯子。毯子下的灵魂已经没了透明的轮廓,正像灰烬一样一片片从身体上剥落,渐渐消失不见。
“这就是禁术的报应。”她平静地看着魂魄的碎片一点点散去。“我的灵魂也会像肉体一样一点点崩坏,入不了轮回,彻底消失。”“在我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之前,我得安排好之后的事。所以……”她带着问题看向我,问我意下如何。“嗯……”还好修整了几天,不然这信息量过大,我肯定会想得脑仁疼。“理解状况了。我可以帮你浇灌神树,但是你得先把内丹还给师尊。”
即使绮罗有苦衷,我也不敢完全相信她说的话。对付这家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肯定是不行的。“可以。”绮罗很坦率的答应了。她吸了口气,结了个印。面前缓缓凝聚出乳白色的光环,光环中逐渐现出了内丹。即便我没有见过真正的冉羽内丹,但是仅仅一束光芒就能打消我的疑虑。那是人间不存在的光芒,澄澈通透,温润如玉,闪耀着天神的恩泽。师尊伸出手,内丹便被神力牵引,飘到他的手心。“试试试试,感觉如何?”我期待满满地摇了摇师尊。
终于不用和血条搏斗了!那些日渐衰弱的数值,我一个外人看着都心疼啊。师尊却在发愣,好看的眉毛拧着,睫毛垂下来一小片阴影。“有什么问题吗?”我也跟着着急起来。难道是假的吗?“我怎么可能蠢到给你假的?”绮罗也急了:“关乎这么多孩子的性命,我没必要作假。”“是真的。”师尊拉住准备开喷的我,一字一顿的说。“那就好。”我收敛了敌意:“不收起来吗?”师尊摇了摇头。
“不用了。”光芒完全散去,悬浮在师尊掌心之中的内丹看起来就像是一颗巨大的珍珠。这不还是挺好的吗?我满头问号。“咔。”树屋外边的鸟鸣和嬉闹声都淡去了。只剩下这细微的声音,在凝重的空气中格外明显。内丹上出现了一道裂纹。裂纹疯狂的延伸开去,出现了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顷刻间,原本还珠圆玉润的内丹,生出了千百道裂纹,化作了粉末。不过昙花一现,电光朝露之间。
16.
“就这么和你解释吧。”“一个弹珠,和一个玉镯子,都磕了一下,你觉得哪个更容易坏?”“玉、玉镯子吧?”“对嘛。”老神仙拍拍手,表示称赞。对吗?好像不对吧。我傻眼了:“这好像不是一回事啊。”“小音啊,你想。”老神仙拍拍我的肩膀,苦口婆心:“贵重的东西容易损坏,在哪里都是这样的。”
我低着头泫然欲泣。等等,怎么回事?师尊的内丹没了,怎么被安慰的反而是我啊?一小时前,内丹的飞灰消散殆尽之时,我就立刻跳起来抓住绮罗的头巾兴师问罪无奈的是,她好像早就算计好了一切。我一句完整的话都没问出来,她的灵魂就开始破碎,速度越来越快,剥落的碎片越来越大块。很快,带着无憾笑意的脸也变得透明,消失在了日光中。——她消失了。而我什么都没问出来。
之前她也提过使用禁术的代价是魂飞魄散,在这世上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死无对证。我急得直流眼泪:这也太便宜她了。怎么会碰上这么个大灾星,用过的内丹直接变成灰了!我捶打了两下她剩下的头巾,眼泪扑簌簌直掉。
师尊本来也有些慌张,结果我的啜泣声一浪高过一浪,他转而开始安慰我。谁知道我哭得完全停不下来,根本劝不住。他渐渐也就不费力了,反而在一边看我边哭边骂。我好不容易停下来,一抬眼就看见他拿袖子捂住嘴巴,脸上隐隐有笑意。“笑毛?”我惊呆了,第一次对师尊用了不文雅的词语。他放下遮脸的袖子:“音,很可爱。”可爱?我想起自己刚刚吐出的一大串国骂。
哦对,可能师尊听不懂这种高素质用词。由于事情的进展超出了我们的认知,只好回头求助于老神仙,也就是师尊的师父。于是就有了老人家拉着我苦口婆心的那一幕。“可是这样下去师尊真的会死的啊。”一想到这个,我又忍不住鼻子一酸。——怎么这些人一个个都不着急啊?皇帝不急太监急?“这不是没办法嘛。”老爷子笑呵呵:“大概是使用禁术后的诅咒深入骨髓,由灵魂渗入到了内丹吧。”关于师尊的这事,我哭唧唧,老头笑呵呵,师尊坐在边上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只有凌寒还是个明白人。他凑过来插了句嘴:“那能不能让阿落一起去女孩的那个世界?”这样就相当于一个新的开始,避免了死亡倒计时的问题。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并且第一次发自肺腑的觉得,这家伙还挺聪明的。
于是就这样定下了,回去的日子选在了两天之后。我本来满心期待,以为这两天能和师尊腻歪腻歪的,结果还是事与愿违。——我低估了自己的善心。
谁能想到,我这两天一直都停留在神树结界内,给绮罗浇灌神树啊!她明明连灰都不剩了,我却不忍心一脚踹翻她的烂摊子。“好想睡觉。”我靠在树屋的软垫上,手腕上缠着一根嫩绿的神树藤蔓,感受着它从我身上汲取活力。这感觉就像挂水,好像有水分从身体里抽离出去一般。师尊走过来,把我抱进怀里,忽冷忽热的感觉就减轻了许多。
好吧,这感觉其实也还不赖。四舍五入还是和师尊腻歪了两天。期间凌寒也过来看过一次,万般嫌弃我的圣母心:“你让他们自己搞啊。”我像个挂水的病人一样支起来:“那也得等他们长大一点吧!”绮罗收养的都是些半大孩子,指望这些孩子立刻献出生命浇灌神树显然不太可能。我就自然承担起了过渡工作,之后就交给丸子头少女管理这一切了。
只是,我还是时不时会想到师尊为我受的伤,以及内丹化为粉末的样子。“师尊,你难过吗?”我小心翼翼地问师尊。本来可以拥有无限的生命,可以悠闲自在的生活;还拥有绝对的力量,能在这世界上随心所欲。这样的一切,从此以后就没有了。师尊把头轻轻地搁在我肩上。“没有。我得到了更好的。”“……我吗?”我的脸开始发烫。师尊轻轻咬了下我的脸,柔软的头发蹭着我的颈窝和后脖子。“音,不要明知故问。”
-end-
番外 关于订婚
一个月前,师尊问过我,希望订婚的场合是什么样的。考虑到父母会在场,至少得是老人家能接受的程度。再加上我少女心也有限,对此并没有很多想象。就说随便。随后就把这事给忘记了。
说起来,和我回到原本世界的师尊,身份是一个富二代。父母双亡,有车有房。不得不感慨,凌寒和转生处的负责人的沟通工作做的很好,给了师尊一个小说都不敢编的身世。
师尊在这个世界没有亲故,再加上本身又是话不多的性格,我本以为也就是吃顿饭,再买个小戒指就差不多了。我也没啥追求,平平淡淡才是真。“你来帮忙啊?你怎么就是看着???”丸子头少女背着一条彩色鱼鳞的龙须鱼,连人带鱼卡在了门框里。我:“……”很快,她不满的表情就变为了惊慌。“我感觉有人有人摸我的背。”她恐惧地说。“确实。”凌寒的声音传来。随后,她和大鱼被凌寒用蛮力推了进来。我眼睁睁地看见门框裂开两个口子。
“还有谁?”我弱弱地问。“师父也会来,不过他一直不认路,我等下去接他。”凌寒无师自通地找到我家的全身镜,整了整身上的西装:“这衣服穿着好怪,不过倒是挺好看的。”“你不是用飞的吧。”我几乎要晕过去。“当然用飞的了。”凌寒高傲地说:“难不成向你们一样,用那种在地上爬的交通工具吗?”我当然不会妄图说服他,只能为他打开窗户。师尊安静地站在一旁,观察我的表情。
“音不喜欢吗?”他问。配上一个委屈的小表情。我立刻不忍心了:“喜欢的喜欢的,但是得先把东西收拾一下。”少女带来的大鱼躺在地板上,湿湿一大团;凌寒进来的时候,按照仙界结婚的传统撒了很多金币,整个家里乱的不行。
要是不打扫,绝对会吓坏爸爸妈妈的。最终,订婚宴在我的强烈建议下,改到了餐厅的大包厢。在凌寒带着老神仙破窗而入的时候,我拿花束怼到了爸爸妈妈脸上。然后装作无事发生,为他们互相介绍。其实一开始,爸爸妈妈并不是很接受师尊的身份。
“开花店?好像不太稳定。”妈妈如此说道。“在你们学校边上?他几岁?这不是勾搭学生?”爸爸如此说道。我无法反驳,晚上让师尊想办法联系了凌寒,第二天,师尊的身份就变成了总裁,学校边上的花店变成了连锁花店。
他在视察分店时,结识了我。“身份差距太大吧,宝宝你再想想。”这是妈妈的意见。“不会是骗子吧。”这是爸爸的意见。第三天,师尊的身份被改成了我同一个大学的学长,品学兼优,刚毕业,创业成功开了公司。“为什么一定要是有钱人啊!!”我对师尊千变万化的身份抓狂,“凌寒是有什么执念吗?”师尊给凌寒帮腔:“有钱总比没钱好,师兄大概是这么想的。”还好,大概是第三个身份拥有了学历的缘故。
爸爸妈妈松了口。时间又过去了大半年,师尊开始找我旁敲侧击订婚的事情了。于是,最后的成果就是现在这样:爸爸拉着老神仙将国际局势,妈妈在和师尊、凌寒讲我小时候的糗事;我在询问少女:神树以及结界,在我走了之后养的可还好。席间,最高兴的还是爸爸妈妈,我猜测,其中少女的嘴甜,和凌寒的高质量男性打扮起了很大作用。
饭后,支开了爸妈,我和师尊在时空门前和朋友们告别。其实不是没想过他们的出现,只是没实感:这一路走来,居然多了这么些好朋友。以及:“你还有机会做神仙吗?”我无不羡慕地问师尊:在各个世界之间任意穿来穿去,超酷的耶。老神仙关上了时空门,我目送他们他们消失在黑夜中。夜空像水波纹一样扭曲了一瞬,又迅速原状。良久,师尊拉起了我的手。“音。”要来了要来了。我摁住狂跳的小心脏。
闪着星星眼个师尊对视。然后只见他低下头,把一条细软的东西绑在了我的手指上。“这是冉羽的习俗。从上古时候开始就有了。”师尊语速慢慢地:“希望音不要嫌弃。”我低头看去,手上的居然是师尊的头发,在月光下闪着银色的光辉。很快,头发就渐渐和皮肤融为一体,形成了一个花纹奇异的银白色戒指。
“ 每个冉羽的花纹都不同。”师尊说。“这是对伴侣,也是对冉羽自己的契约。”我新奇地举手,放在月光下看那枚戒指。“带上这个,音一辈子只能有我一个喜欢的人了。”师尊补充道。这是神兽一族定情的方式,是约定,是承诺,包含着契约,也是强势的占有。
我凑过去抱了抱师尊。来到我的世界之后,他的头发相较仙界时短了很多,额前的花纹变成了胎记,失去了鲜艳的颜色。一剑戳死神兽的力量也没有了,只不过比普通人强上一点点,能单手遛两只拉布拉多。唯有身上那种天真温柔的气质原封不动,坚定地陪伴在我身边。
对啊。师尊就是师尊,是凌寒护着的弟弟;是老神仙天赋异禀的徒弟;是我喜欢而且认定的人。“没有这个契约,我也只会喜欢你啦。”我埋在师尊怀里,声音因为害羞越来越小,但是我相信他听见了。因为师尊回抱了我,像逗猫一样挠了挠我的脖子,轻声浅笑。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