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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字格局

算命先生让孩子躲三春啥意思

人各有命,命各不同。

自端阳节一过,这雨似乎一直就没停。

整片大地就像晾在竹篙上的湿衣服,滴滴答答,更可气的是还总被人恶作剧般的不停用喷壶朝下洒水。

村前的小泥沟里的水早喷到地面上了,也没个人疏通。往哪通?能装水的沟,坑,田,池塘,都是满满当当的。

村后数里之外的那条“护村河”也叫“通海河”,两岸的杂草丛树长得很是茂盛,绿肥肥的,加上这些日子以来老天爷的宠溺灌溉,一个个搭拉着沉重的头和身子,一动不动,偶尔,来点大风,才很不情愿的微微颤动一下。

河水也仍只是再涨,你看,岸边的垂柳以及那些不知名的树枝和杂草早已经浸入在水上了。

住在这祖祖辈辈的老人们常说这条河不知道源头在哪,更不知道尽头在何处,只说大概通向大海吧,于是都叫它是“通海河”。

这条河不宽,约莫着不到五百米,可确实还是挺长的,可再怎么样个长度,也有个源头尽头不是?后来交通发达了点,当年那些老人们的话,留给后人看来也只不过是“坐井观天”罢了。其实自这笋家凹村朝东向上有八九十公里的水源,掉个头往下游走偏西南方向至少还得有三十多公里也就到了尽头。

灰蒙蒙的一片。

烟雾缭绕,或许还有是烟囱冒出来的,混在了一起。下雨天打鞋子——闲着也是闲着。早些煮饭,早点上床睡觉。其时,尚早。

偶尔从远处传来一两声低沉疲惫的鸟叫声。声声入耳。

只一人从田埂朝这边走了过来,越走越近。他担着渔网和大竹篮子,头戴斗笠身穿蓑衣,急急忙忙走进村来。一个转身,不见了人影。

原来,朝里去了。

这笋家凹不大,可七零八落的,家家户户分的很开,地势原由,这些村民们的房舍着实没法靠在一起盖,住。

男人七拐八拐的进了自己院落——唯一一间青砖瓦房,在这清一色土砖毛胚房里显得格格不入。就连他家院子围墙都是青砖石,能不让人艳羡?

今儿咋弄的,这么晚才回来?

也许是心急,所以觉得晚了。其实同以往出去打鱼时间差不多。

他女人赶忙过来接过他手里大竹篮子。没特意仔细看今天的“收成”。替她男人取下蓑衣斗笠,用手示意他,家里来客人了。便一起转身来到中堂后房。

是三爷来了。哈。来,抽支烟。

男人一边说,立即掏出纸烟来预备送过去。

这位被称呼为三爷的人闻声也没站起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轻轻一笑笑,面容倒是和蔼可亲的。顺手去摸摸靠在身边的茶几上的茶杯。说道:

我喝茶就可以了。

缓缓的右手摸到了茶杯,便轻轻端起,左手也来帮忙托着杯底,慢慢送至自己的唇边,呷了两口,便双手轻轻将杯子送回原处。

这时,女人端来两碗糖水加鸡蛋来。

三爷一碗,男人面前也放了一碗。

女人温顺的坐在男人们对面的小凳子上。

微弱的灯泡光,险些照不清人脸。

一番客套,几句寒暄。便是正题:

三爷,我把年庚八字报给你。

三爷没做声,仍是笑笑,点点头。

听了女人说完生辰八字,他半开半眯的眼睛朝上翻翻了,老长的白眉毛也跟着动了动。脸色可变了不少,很疑惑的样子。也没回复什么,接着便伸出右手,大拇指在其他四只手指上来回点动着,活像电视剧里菩萨或神仙掐指念咒。不同的是,在掐指口算时咿咿呀呀的,声音拖的老长老长,一个字也没得让你听得懂。

照这八字,……这,这是有命的不?

女人看到三爷表情,以为命中有什么事,便迫不及待的问了一句。

她确实也是紧张,从三爷开始掐指时就一直盯着。

有命,有命的。你放心,是有命的。(意思是能活下来。)

三爷嘿嘿一笑。又去摸了他身边的茶杯,微微颤动,这下喝了一大口。

女人终于松了一口气,长吁一声:

有命就好啊。

只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女人很警惕的问到。

照这孩子的生辰八字来看,命里显出他得:五行缺木,还必须得离祖才能成家。五行缺木嘛,好办好办,取个带“木”字旁的名字即可。“离祖成家”也不难解——要么过继给他人,既然是“离祖”才能成家,那就不能过继到本家本祖本族人名下,得是外祖外姓。为人父母的,肯定也是不愿意的——自己儿孙跟外人姓。要么就直接过继到菩萨名下去。——这个简单——把他的生辰八字用红色纸条写好,选个好日子,压在庙里菩萨的香炉下面。不过,这个也得看他跟菩萨有没有这缘分他。冒昧当你面问问,这是你孩子,还是?

女人再一次长吁一口气。反应过来立即回说,

不,不…不,他,是,是我娘家姊妹的娃娃。因为……因为,

听女人说话吞吞吐吐的。三爷是饱经风霜,走南串北的“江湖”人,自然懂的人家不便多说。也就没等她说完,便仍是微微点点头。

哦,是这样子的。

这下都不语了。

自始至终她男人似乎都很冷静,也没发一句问,也没说一句话,脸上也没多大表情。

差不多三支烟的功夫,三爷按这生辰八字,前前后后给算了一遍。

自然的,好话多,坏话少。说得好好培养,必定有出息!是个人才。

其实,这话根本就用不着算命先生多言,哪个孩子从小教育好念出书来不也是个“人才”?

这是自然的。一个人抱着小孩出来,见的人自然说的是吉利话。再怎样磕碜或是歪瓜裂枣的一般,当人家面也得说句:长命百岁,岁岁平安的。来到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有离开的一天,谁都知道,谁都逃不掉。但,不可能一见到人,就说你得死,这样的实话吧。更何况是靠一张江湖嘴吃饭的三爷呢?

说完,便起身。模起凳子边上的盲棍,预备要走。

男人赶紧动身表示搀扶。

三爷,这么晚了。您还打算回去?房间有,新被褥子有,毛巾有,牙刷都有!您住一晚,明日再走不迟。

晚不晚的,黑不黑,对我来说都一样。

三爷还是微微一笑。

男人知道他的意思。

白天黑夜对于一个盲人来说确实都一样。

可是,……这。

男人不知所措了。

我在别个家里是睡不着的。你好意我晓得了。

男人也不晓得还怎样苦留。见这老头,执意要走。便示意他家婆娘,拿钱拿米。

女人懂的。

掏出十块钱,外加两升大米倒进三爷背搭里。

三爷摸摸钱。听到两次倒米声。便不好意思开口只说:

你看你,给这么多。这如何使得?

要的,要的。

女人千恩万谢似的。又说:

傍晚把你叫来,留你住,你又不肯。东西都是齐全的,就是特意给你准备的。你说认床,那,只能听你的意思了。

夫妻二人将三爷送到灶屋(厨房的意思)门口,转身进去,关上门。

雨,早早地停下来。

夜,慢慢到来。

路是越走越难走,坑坑洼洼。

一路上三爷心里一直犯嘀咕——自眼瞎跟着师傅学算命,头尾至今也差不多五十来年了。也算是走街串巷,走南闯北的“江湖中人”。可从没见过给不同的两家人算命,两家的娃娃居然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同分,俩人时辰是分毫不差。——同样是五行缺木,同样是要“离祖成家”的命相。

难不成是同一个人?

不可能。

三爷一直心里思忖。

自己眼瞎心不瞎。分明是两户人家。这是笋家凹村,那个是,……只是,一时半会儿怎样也想不起来是那个是哪村哪户哪家了。

可也未免太巧了,骇人听闻。罕见!真是罕见!三爷诧异好奇,一门心思觉得太不可思议。越想越想不通,都有折回去再问问清楚的念头,可人家支吾不好言语,又怎么好去问明?

一瞬间甚至都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失算了。

随他去吧,世上的奇怪事还少?未必都是让人看的清弄的明白的。

做好自己的事,吃好自己的饭,走自己的路,少管闲事微妙。

这样想想,心里踏实舒坦多了。

夜,明显更黑了。

偶然间也能传出狗的狂叫声。兴许路过了一村。

多年以来三爷风来雨里去,白天黑夜的走。眼睛虽不好使,心可明镜似的,耳朵尤为灵敏。这是必然,身体上这方面有缺陷,只要人不放弃自己,其他功能方面自然会显得尤为“灵活”。这就是人生存的本能。

十五岁那年,三爷得了场严重的怪病。那时候还是叫三春。四处寻医问药,最好的家底也能掏空,更何况是清苦老百姓家里头。没倒腾两年,父母实在负担不起,也只得让其“自生自灭”。

后来在一个老中医帮助下常年吃草药,买不起中药了,老父亲便遵循医生嘱咐深山老林里到处去挖。老母亲就天天熬药炖药。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三春身子倒是痊愈了,可以正常生活,可眼睛突然变得模糊不清。刚开始,都以为是常年吃药的原因,慢慢会好。谁知不到两年,眼睛几乎是看不见了。按三爷现在的话说,只有一丝丝的光线,而且还是模糊的。

人能活下来总是好的。

活着就得吃饭,父母也有老去的那一天。兄弟姐妹能把你肯定会拉把手。但,日子还是得自己过下去。

现如今不能挑不能驮、下不了田种不了地,刚开始给公家放牛,没多少年合作社改成个体户,分田到户,从此个人过活,三春就连最低的公分都拿不到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一算命先生。三春没害病之前也跟着祖父读过一两本书。也算是识得几个字的人。

学起来很快。师徒也投缘。感情好。没几年便出师。

正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

也不知是哪年的事,三春是名声大噪,十里八村的人有不知道支书记的,没人不晓得三爷三春的。

距三春家不远村上莲花乡村一家一双儿女,傍晚失踪了。那时也没有报警意识。

全村人是出动来找。田间地头,山里洞里,水里也去捞,就愣是没个人影。

整个村子里的人能出力的都是彻夜不眠。

到失踪人亲戚朋友家打听,看孩子是否去过,也是杳无音信。

第二日一大早是继续山洞里翻遍个整,这些年是早没狼了,山凹凹里也没半点痕迹。

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

借来养鱼的程鹏家的抽水机来抽干池塘以及学堂(几个村合伙开办)不远处的小河。

正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几乎所有人都围在池塘和河水边,邻村也来了不少人,可也不只是单单来看热闹的。人命关天。都不好说一句话。此时说什么似乎都是多余的,只这可怜的孩子父母是哭的死去活来……

你东南边是不是还有个亲戚或朋友?

三春拄着盲棍,在几个男女陪同下走了过来。

我一早起来,突然眼睛巨痛痛起来。几年来,是从没痛过。我便去打水来洗洗。硬是看到一丝丝金光,朝东南方向。

昨晚闹得厉害,都晓得你们这里出事了。今早有人来叫我算算。

我根据他们的年庚八字是一算再算。你这双儿女肯定还在世上,绝对没出事。

果真,莲花乡村东南方向,带回来这对让人惊心动魄的两个孩子。

孩子父母是跪在三春面前,是放声大哭!

也拉了这两个孩子一起跪下,从此认作干爷(就是干爹的意思)。就直接叫上了:三爷。

三春,于是也就成了人们口中的三爷了。一传十十传百,轰动一时。

原来,这两小孩,哥哥放学回家,爸妈没回来,贪玩带着妹妹跑了出去,摘野果子。一时兴致来了,说看谁跑得快跑得远,就朝东南方向一直跑去。一个跑一个追。跑跑停停玩玩又只是朝前跑。不知不觉天黑了,自己也不晓得到底跑到了哪。回去,天黑又怕,着实也看不清了路。前面几百米隐隐约约还有点灯光,大一点的男孩,胆子也大一点。说自己好像很小的时候来过,是一个什么表姨家。兄妹二人就这样稀里糊涂跑进表姨家。

表姨也被莫名的访客吓了一大跳。问明情况,天早黑透了,自己这男人又不在家,家里自己又有一个吃奶小孩子,也不好把外甥两个送回去。那个年代要是有电话,有个手机,也早就没这等子事了,也就更没有三爷这个响名了。

于是决定明天一早将他兄妹二人送回。

孩子嘛,哪知父母心。

照样呼呼大睡。好容易被表姨拉扯起来,准备上路回去,没走十分钟,莲花乡孩子他大爸二爸骑个自行车迎面而来。

不是所有事都如此戏剧,不过好多事也确实是戏剧。

人生就是戏。

每当沈桥调皮捣蛋时,他外婆就得失望的口吻抱怨,叨叨,嘀咕起来:我跟你这么大时早就嫁给你外公做媳妇子了,——都当家理事了。

外婆似乎总是念叨着,碎碎念念的。

母亲对他也是,也碎碎念。

可沈桥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从不反感外婆,却讨厌母亲的啰嗦。

孩子在自己妈妈面前是可以肆无忌惮的,而外祖母再亲终究是隔层隔辈的,不好强烈表现也不敢也不好表现出来的,母亲的母亲自然得敬重些!

是因为这个么?沈桥自己也说不上来。他也不算是很不懂事的孩子。但孩子嘛,终究还是孩子,多少会调皮,贪玩,讨厌,不听话的,要不然怎么会是孩子呢?其实,大人们自己何尝不也是如此?也会“不听话”、“不懂事”的,只不过表现出来的方式不那么幼稚罢了,这就是成人与小孩的区别吧。

那外婆你结这么早婚干啥?

沈桥依旧自顾自玩,好长一段时间没心没肺丢一句话给坐在大门边上摇着蒲扇的外祖母。

很长一阵咳嗽,将痰吐在椅子边灰盆里。

“还不是因为穷。”老人擦了擦嘴,将手帕重新捏在手心里。

外祖母每年都要来沈桥家里住上几个月或半年的。人一旦上年纪了,就容易脏、邋,咳嗽痰多,父亲便弄个不要的脸盆装些灰,叫岳母大人,不要随地吐,这老人家也欣然接受了。

外祖母虽然年迈,倒也不糊涂。知理。毕竟不是自己家,可以随意吐痰。加上女婿除了脾气差了点,还是蛮孝顺自己的。平时虽然不下厨也不帮着洗洗切切,但饭熟了,他总第一个就给自己端来。想想这个,老人脸上越发和气。知足。

穷干嘛还结婚?

沈桥想到啥就问啥。毫不在意外祖母。

老祖母咬紧牙关呵呵呵呵的笑了起来,脸上的皮似乎全挤到眼角那里去,眼睛全被挡住看不见了。

我还小就没了爹爹,跟着我妈也就是你老外婆过日子。

我没有亲兄弟姊妹。你老外婆就生了我一个。就我娘俩,家里穷的是一无所有。虽有亲叔叔伯伯。可那些婶婶大娘对你老外婆不是明的就是暗的欺负。你老外婆一个年轻女的,带着一个幼小的我,也没个人能帮扶。

我也记得,也有男人愿意上门来。可我那些叔叔伯伯说:不准。想要男人,自己可以嫁出去。

你老外婆舍不得我,始终就也没嫁也没招。

日子实在是过不去了。就带着我到处跑。就是想找个安身得住处。

可那年月,大家都是穷的叮当响。

有一年几乎是要饭要到了你外公家,就留下来给你外公当媳妇了。

老祖母,像是自言自语。可沈桥却停下来认真的听着。

那时候,我外公家很有钱么?

呵呵,呵呵…老祖母依旧咬着牙呵呵笑。你外公也是穷鬼。哪来有钱?

你外公也是可怜的人哦。

你外公也是一生下来就没了娘。据说是难产。他的娘你的太婆拼了最后一口气把他生下来,失血过多没到晚上就离开了。母亲不在了,还有父亲,可在他还没满五岁他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太公也撒手人寰,离开了。

扶养你外公的重任便落到了他大哥你大外公乔大河身上。

都说:长兄如父。

你大外公确实能当你外公的爹爹了!他那时候自己的孩子(你那些堂母舅堂姨娘)也已经好大了,几个都比你外公还年长。

一群孩子们在一块儿哭了闹了,你大外公走上前就是狠狠的就是一记大耳光,扇的你外公在原地打转,再倒下。

你说世上哪个孩子不怕打?

都多少年过去了,你外公都老了,都要快入土了。那天,你舅舅舅妈还有你妈你爸他们守着他,陪他闲话家常。

他自己说:

那年我没记错,我也就十来岁的样子。

上村头一个叫什么平的老婆子跑到我家来(也就是你们大爸家了),吐沫横飞,拍手跺脚的拉扯我起来,指着你们大爸,叫骂道:

你看看你弟弟,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去偷我家的黄瓜!

摘个一条两条的我也就不说什么!整个菜园里都算是给我掏空了!就连花也都不剩!

你还管不管!?

没了老子娘,就没人教养了!?

又没全死光!

……

我也不记得我大哥当时什么表情,我只晓得肯定会挨打。也就站着不动。可能少不得又是一大嘴巴子。

那晓得他转身操起家伙,谁知是一个带叉的木棍狠狠给我插过来!

说是急那时快,也许是我命不该绝,反应过来,我是惊慌失措,立马撒腿就跑!任何其他的都不可能去想,也没时间去想。

……

跑不赢你大爸手里的“飞镖”哦。

那天你外公说完就哽咽了,当着儿女媳妇们的面,抽噎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哦。

擦擦自己的眼角,将右脚抬起来,一拉开袜子,后跟那里两个很深的窟窿……

说着外祖母自己也擦擦眼泪。

接着说:

其实那次真不是你外公偷的黄瓜。是村里其他几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山上田地疯跑,野果子没摘到几个,便心生歪念,去偷人家自留地里的黄瓜。

躲在一处吃了个干净。

都想要被发现怎办?

你堂母舅乔力就出主意说:

就说是乔三河(沈桥外公的名字)偷的!反正他经常干这事!我爸是打都打不怕她!

对对对,就说是乔三河偷的。我妈也经常说他喜欢偷人家东西。

是,我听我爸在生产队里开会时都说他手脚不干净。叫大伙儿都防着他点!

堂母舅真不是东西!这么坏!

沈桥为自己外公报不平。

其实哈,你外公小时候是喜欢偷偷摘人家菜园里的东西吃。

???????沈桥。……

虽然那时节人都穷,都是过着西荒的日子但也不至于像你外公那样一天到晚只能吃上一点点小米熬的粥。

生产队念你外公是个孤儿,过早特特地给他安排一个工作——看牛棚。这样也就有了公分。

跟着你大外公大外婆家里过日子。可是一到吃饭的时间他们总能扯出事来吵,不是打鸡就是骂狗,后来干脆直接把矛头指向到几个孩子身上,几乎真的鸡飞狗跳。

亲兄弟,毕竟抵不过自己的孩子和老婆。

你外公那会还小表达不出来。可小小的内心还是能感受到这个家,是如此的让自己——浑身不自在,别扭。——站着坐着,他大哥大嫂的眼睛似乎也是盯着的。

慢慢的大了点,你外公他就开始不敢去盛饭,或者说,盛饭前要偷偷的扭过头去瞧瞧看看哥哥嫂嫂,或者乔力他们。

后来啊,干脆,他们一吵,他端碗便盛一点饭,出去吃。

果然安静了。

等回来,饭菜早收拾的干干净净。

雏鹰尚未展翅,鹰妈妈会越山过河觅食来喂养。

你外公也确实是饿。没办法。只能自己四处刨食。

有野果子,一有时间他就满山搜;有黄瓜,他偷偷摘一两根;有西瓜,他也弄一个藏起来吃;红薯,花生,桃子,李子等等,这样能吃的他都偷偷的弄着吃。

村里也有心善的。不过也是没几个人会跟你外公计较的。甚至有些拜佛求神的女人还会和气的将自家自留地里的吃食给他。

更何况,你外公真不糟蹋别人家的东西,只是饿了,摘个吃吃而已。

呵呵,呵呵…你外公挺懂得感恩的,谁给他吃食,他就没命的给谁做事!

也不多说一句话!可有眼力见了。能干的动,能做的到的,他都抢着给人去做。

这样下去他的哥哥嫂嫂心里可就更不舒服了!不过也始终不敢说:别人家好,你咋不跟人家住去?他们不傻哦。

沈桥静静的听着。没在发表自己的看法,想法。

等你外公他十五岁。就决定自己搬出来一个人住。

你外公说:

我现在也这么大了,自己早就能挣公分了。能养活自己的。以后就不再麻烦大哥大嫂了。

他刚跨出门槛。

一阵哐啷声响,接下来,就是他大嫂的声音:

这么年来,我是养了条狗还能给看个家,看到我时也会摇摇尾巴。

哼,走着瞧。骨头还没硬,就想单过!你看撑不了几天,到时候,…我可跟你们说哈,他想再回来,就连门都没有!

你外公他当然晓得他嫂子是骂谁。

就站着,天也暗下来。也没进门去分辨什么,直朝自己的老窝走去。

这间老窝(房子),自从你太公太婆相继去世后,一直空了几年。到你外公他十二岁搬过来睡的。吃饭还照样在他大哥家里吃。

你三个母舅和你妈都是在这老毛草房里出生的。

呵呵,呵呵……老祖母说说停停,停停咬牙笑笑。

那外公后来有搭理他大哥哥和大嫂么?沈桥觉得不要搭理他们。

你个傻小子。呵呵,呵呵…亲人始终是亲人。更何况,你外公五岁跟着他到十五岁。也养了这几年,也是恩情哦。否则就饿死了。也就没有遇到我,哪还有你五个母舅,哪还有你妈,也就没有你。呵呵,呵呵…。

嘿嘿,那我们都得感谢大外公了。

呵呵,…呵呵…你个傻子。老祖母了松脸上的皱纹,摇着蒲扇。眯着眼睛漫无目的不说话了。

那,你妈呢?也就是我的老外婆去哪?那时候。

沈桥又想到一问题。

你老外婆啊,你老外婆…。我跟了你外公结婚后,她就回去了,回老家了。

干嘛不一起住?

我嫡仔仔,有时候说一个人回老家,也就是死了。

哦。

那时候你妈刚会走路。我就带着你大母舅把你老外婆送回你老外公家里。就将她和我爹爹埋在一起,

路远。三十公里。我没办法哦。每年月十五,我就在自己家大门口,烧香烧纸。念着她的名字叫她收钱用。后来,你那些舅妈都埋怨我,不让我在门口烧纸。我就每年七月初三在我家后屋门口给她烧纸,她是七月初三死的。

说也奇怪。自从老外婆一死。你老外公家里那些叔侄兄弟们陆续全“回老家了”

后来都说是你老外婆显灵了,让他们那一枝全部见了阎王!我娘家也就剩下我唯一一个人了。

真有这事?是恶有恶报么?!

有哦。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有的。所以,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做坏事!

那我外公对你好不好?年轻时候。

那时候的男人那晓得疼人?非打即骂。不过,你外婆我也脾气暴躁。跟他对打对骂!哼哼…呵呵…

我年轻时你那几个母舅是给我打的不愿意打。一不如我意,手里有什么就拿什么打!

我妈呢?

就是没打过你妈。我这些儿女当中就最疼你妈了,尤其是你外公。

你妈也是命好。兄弟姊妹这么多,就她唯一一个女孩子。是人都重男轻女,村里人都说:三河家里是重女轻男。

但是没人知道,其实姊妹这么多你妈最可怜,吃了不少苦。

后来嫁给你爸了,又是这山凹凹里。

个子小,可做起事来也跟个男的一样,挑阿驮阿背阿,样样都来!家里里里外外养猪养鸡也一样操持。

老人没在呵呵,呵呵咬牙笑了,拽着手帕自己一直揩着老泪。也不说话。叹了长长一口气。

是谁说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乔晚香今年十六岁。农村的姑娘,可以给她说婆家了。

今天早上又来了一个男的看她。可我们的晚香很不情愿。

没留下他吃饭。

这是规矩。相看的男女双方只要一方不同意,就不给来人烧饭吃,男方带过来的任何礼品,轻重贵贱都绝不收下。有的当面叫他拿回去;脸皮薄的,不好意思开口的,怕伤人家脸的,便叫介绍人给带回去。总之,没相中,绝不留人吃饭、收人东西,以免他人产生误会。

这男的姓李,这是第二次来看乔晚香了。看来他是看上了晚香。

等他一走。晚香妈系上那又黑又大的围布走到灶台前。

晚香阿,这女人呢,长大了都是要到人家去的。难不成你一辈子待在家里,跟着你爹爹和我?那我们老了呢?死了呢?等你三哥跟两个弟弟都结婚了,分家了。你住哪去?那个来看你的男的,也不是很赖。个子也高。听你二娘说,他又是个手艺人,家里也有点底子的。你过去,日子也不是很难过。你怎么就是不同意嘞?

我们自己条件也还不是这样。你还挑别人?

隔壁的桂花,春花,冬菊,上村的木兰,海棠你从小都认识,还有你春香,夏香,秋香,冬香几个堂姐姐不都是十五六岁就结婚了?旧年腊月,跟你同年的细香姐姐都到人家去了,她也就比你大几个月,你自己也看到。

早栽树早成荫阿。我十四岁就跟了你爹爹。你看看,老天保佑,我生了你们六个,都平平安安的。

虽然穷了点,日子还不是这样过。等你弟兄几个都成了家。我和你爹爹带带孙子孙女。不挺好?

王慧之手里切着南瓜嘴里是不停的对着坐在烟台前的晚香说个没完。

我就是不想这么早到人家去。

乔晚香还是那个意思,仍然给她妈顶了回去。

早去晚去不都是要去的?

就是不想!

你是要把我气死撒!难得有着个好机会,有条件的。你不好好把握?哦?你还想要等到一个什么样的人来?

乔晚香没说了,也没顶嘴了。可心里想:我就不信,天下就他一个男的。

乔晚香是故意跟母亲赌气?不是。她也晓得是妈的心意。可一来确实不想跟细香她们那样结婚那么早;二来,就是看那男的很不顺自己的心意,自己也说不上来为啥。

她真没有像她妈说的那样想挑个更好的。虽然自己也念过两年书,可并不是农村人眼里的城里知识分子。顶多算是会写一家人的名字,爹爹有时候需要记下个什么,她都能拿笔划划记记。仅此而已。

一早,还睡在床上,二娘就跟妈嘀嘀咕咕。她没听的很清,可知道说话大概内容。不又是上次来看她的那个男的又要来?平日对二娘也没多好感,至少不会像厌恶大娘那样!可,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她说人家,自己就是反感透顶!可又不好跟人顶回去。

二娘也说:我也是为了你好。

晚香嘴里不说,心里也想:二娘你拉倒吧。那男的那么好,当初你咋不把你细香介绍给他?

乔晚香确实不晓得为啥二娘不停的撮合她和那个姓李的男的。

直到同意定亲了才知道为啥了。

男的叫李国才,家里弟兄四个,有仨个姐姐,他是老小。刚满二十岁。高个子,脸大身瘦。用乔晚香的话说:像个竹篙上插个大马铃薯。

王慧之听了,也不由得笑了笑。嗔怪自己女儿:你这话可别让人听到了,你也不瞧瞧咱们自己长什么样儿?尤其是你二娘面前,可不能乱说!

现在日子定了下来。打算过了年就结婚。

“妈,”李国才一定亲就改口叫上妈了。

他今天上身穿件半新不旧的粗布大棉衣,下面是条大长蓝棉裤。刚把自行车停好,就急匆匆提着东西直接进屋来。敢情在门口就叫上“妈”了,还没见到人。

说曹操曹操到。王慧之,笑了笑。一边手在围布上擦了擦,一边从后灶屋走出来迎接这新女婿。

妈,我这几日忙。上工。都没时间过来。说好去给晚香买衣服,一拖,拖了十几天。怪不好意思的。

李国才边说边用眼睛瞅晚香在哪。嘴里还问:爸爸和哥哥他们呢?

他们挑河坝还没回来。我和晚香先回来弄饭。晚香她那里在烧火。

李国才把送丈人的烟和酒放在桌子上。一头转进晚香那去了。

很有必要说说这辛苦的农村人。

春夏秋冬——耕田犁地,拔秧栽田,除草施肥;撒荞麦籽,捡棉花,打芝麻,拔花生,烤烟叶,种大豆,割油菜,这些农作物是轮番上阵。一年到头很少有空闲的。难得冬天到,这两年村委会大队又安排上去挑河坝。由不得你不去,家家户户都得去,这跟平时一样按公分算。还好,就在晚香他们村对面,来回也方便。其他社员,离这有几里路的,就在工地上大灶上吃。男的挑大箩筐,女的挑小点的;年轻小伙子,按大男老力算,也挑大箩筐;十来岁的小孩就用簸箕装。总之,全村出动,全民出动!在不耽搁农作物是季节里,三五年内把对面河坝挑好弄好!这是人民公社下派的死任务。雷都打不动!所以冬天出动是最佳时候。当然,老百姓的生活起居依旧正常运作,只不过是多了一项任务。再说,都是大集体的,记公分,不做这个或许就得做那个,哪能清闲的猫个冬?

要不,下午我顶你去挑河坝?你和妈在家里做做家务。反正家里有去这么多人力。他也不挨个点名。

李国才笑嘻嘻对晚香和丈母娘申请。

你一人就能顶我和我妈,俩?

乔晚香说话项来直来直往。

你们下午去做你们的事。挑河坝的事,你们甭操心!王慧之来化解尴尬。

那好,妈,吃了饭我就带晚香去镇上,买布,量尺寸做衣裳!

李国才很会找台阶下。

饭后,晚香按李国才的意思,一起到朱家镇上去了。

这朱家镇,据说在明朝朱元璋时便有的,很出名。位置又是极好的,四通八达;行商坐贾,没有不知道这个镇的,虽不是县城,也不比那逊色。至于跟皇帝朱元璋有没有瓜葛,谁都不晓得,也说不清,更没人考证。也不能因为个“朱”字就都与朱元璋有关系,不是?这里各色百货都是齐全的,婚丧嫁娶一应用品更是具备,更亲民的是,价格地道实惠合算。所以,方圆百里的人,都选着来这,也不去县城。

自从乔晚香同意了这门亲事,也就心甘情愿的试着跟后边这个男人好好相处。虽然还不是完全了解身边这个男人,脾气,性格,心性,至少能感受得到他对自己的真心诚意。再说也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可靠些,不滑头,花花心思也就不多。来往接触时间不多,但她也三番两次的试探过了他。仨哥哥义光,义明,义正也都夸他,人还行。几个月下来,晚香也就顺着家人的意思答应了这个原来很看不顺眼的男人。

来到布坊。一个年纪轻轻的售货员见是俩乡下来的青年男女便无精打采的也不招呼上门的客人,只是心不在焉懒懒的,杵在那,一言不发。

晚香看着这些布料,顺手翻翻看看。

见有人翻看布料年轻女人立即说话了:

诶,诶,诶嘿!看就看,别到处乱翻。我面前这些可都是最新布料,最好的布料。可别弄脏了。要哪个,你手指指就行了,我拿给你!

这位女同志看上去年纪不大,估摸着比晚香大不了三岁,可穿着打扮上看,是已婚妇女。

她说完眼睛瞟了一眼对面俩人,脑袋不一扭,一双手交叉搭在胸前,懒得说话了。

这么多布料堆着,我不翻怎么看?我不看怎么选?难不成你拿哪个我就买哪个?

乔晚香见女售货员态度傲慢,自己口气也毫不客气。

我不说了么?你要哪个,你手指指就行!不要翻!贵着呢!弄脏了你洗?要翻也行,你往柜台那边去,那有适合你的便宜货。

哦?好的不让翻看,便宜的就可以?再说,我也没翻乱你的东西。

你也不看看你们什么鬼样子。你以为这是在地摊上。挑肥拣瘦的?!

这位女同志,你什么意思?我们买不起好的?

李国才见售货员这态度,并没劝和,反而帮腔。他也恼火,尤其是“要便宜的可以翻看。”。

这什么意思?狗眼看人低么?瞧不起人?我就买不起好的?再说,我老婆有翻乱你的东西么?还有,弄脏了么?她手没你脏!

李国才男性好强心与自尊心同时涌了上来,像被人当众人面抽了自己耳光一样,脸涨红。把刚才想的对售货员说的,一字不落的指着她鼻子说了出来。

很惊讶,乔晚香听到他用“老婆”这词称呼她,还没结婚呢。就以“丈夫”名字自称?她顿时脸红了。

说实话,今天这售货员一上来的表情态度着实也令乔晚香讨厌,反感。本想也说了她两句顶了回去也就可以了,算了。想想,觉得没必要跟这样差劲的人计较,更何况街上人也多,吵架她也不怕,可嫌丢人。都会看着的。指指点点当把戏。

便勉强笑了笑的转身对未婚夫说了一句:看来这里的东西我们买不起了,我们走吧。

年轻女售货员可更来劲了:

你骂谁是狗呢?你说谁脏呢?你妈才脏呢!要看就看,不买就滚!

你们这些乡巴佬我见多了。好的买不起。便宜的又嫌不好。没个好伺候的!

乡下人怎么了?你吃的饭不是农村人种的大米?你吃的菜不是农村人送过来?我真看你是个女的,要不然,给你两耳刮子!

有种你就来打阿!

乔晚香见吵起来立马扯着李国才往外走走。她今天是真不想闹事,一来是出来买布做衣服结婚用品,图个吉利顺利,二来今天来了那个,有点不舒服。本来在家想就想推辞,可人家李国才实心抽空陪她来,也就跟着来了。

可那售货女人的嘴还是不停停的吵吵,什么难听的说什么。甚至骂道:你那买哪是嫁衣我看是给人的寿衣吧!

是人谁不忌讳这个?乔晚香忍无可忍立刻转身大步冲了过去,也指着鼻子,大声叫到:

这位女同志,你有病吧!你有教养么?年纪也不大,嘴怎么这么恶毒呢?你父母不教你?有能耐你就别站台卖东西啊!你这不是丢人现眼么?年纪轻轻狗仗人势!好的不学,一双狗眼倒练的挺好!今天我们一上来可没说你一句不是,也没挑三拣四。干嘛呢你?有你这样欺负人的吗?不管你用什么心态和眼光对待我们乡下人。买的起我们就买,买不起我们也有看的权利与自由!再说,买与不买也是我们的自由!你们这里开店做生意,客人挑肥拣瘦这是正常的,谁不想用最少的钱买更好的东西?更何况刚开始我们还没开口说一句话,你就东拉西扯说上一推话,连讽带刺的。没必要哈!所谓和气生财,我看你太年轻,回家叫你老子娘好好教教吧,没老子娘,就自己好好学!

乔晚香确实气急败坏,脑子嗡嗡作响。

你倒是教训上我来了!

……

看来,今天惹了个蚂蜂窝。全然不像少妇,倒像农村里久经风霜的老泼妇!走吧,走吧。秀才遇到兵!不,是秀才遇上泼妇!

乔晚香很不解一个年纪轻轻女人—与自己年龄大小差不多。咋就如此傲慢尖酸刻薄?

等这对新人刚迈出门槛,只听见,那女人嚎啕大叫大哭大闹,一边哭一边嘴里不干不净的叫骂还喊救命说:有人打她!

后门上烧饭大爷,百货公司张主任,以及其他售货员都挤了出来,看看这吴会平又是要闹哪一出。只是抿着嘴笑,也不上去劝劝,只有张主任例行公事似的出来问问。

怎么了,这是?

自从来了这个吴会平同志,这百货公司就没怎么消停。不是和同事闹,就是跟顾客吵,张主任是拿她一点办法没有。

闹大了,她就一哭二闹三上吊跑去找她县委书记亲二爹,吴世强。

从小,他二爹吴世强就疼她,就疼自己孩子一样。

吴书记今年五十左右岁,结婚二十余年,硬是没生育,医生说俩人都有原因,于是想提出离婚就更不好意思张口,更何况,书记自己心里清楚,主要原因还是在自己身上——年轻时受过伤。

可在世俗外人看来,尤其农村眼里。女人不生孩子,那就是不下蛋的母鸡,中看不中用!这样吴书记反而被世人高度赞扬说:高风亮节,——对不孕不育的发妻不离不弃,始终如一!

中国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能为了自己的“美名”,做个不孝子。于是便商量抱养。书记说:抱养他人的娃娃,不如自家的。

于是决定抱养自己亲侄子。一是有血亲。二也能减轻哥哥家经济负担。三,别人家的孩子,养大了,谁也保不定会回去。

吴世强大哥家四子三女,于是将最小的一子过继到了他自己名下。那会儿才三四岁,养了不到两年,生了一场病,算是夭折了。可不能再向大哥家要孩子了。这可是人,不是东西,说要就要,说给也就给的。

不过,他大哥庄家人,实诚善良。没过多久,请了个算命先生来家里,给自己弟弟算算、看看面相。书记,晓得兄弟的心意,便半夜下乡去了趟他哥家。

最后,把小侄女吴会平接到他家里。也不算过继,也不算领养。就说替大哥照顾。自然,户口也不迁移。

因为算命的始终都说,你这弟弟命中注定无儿无女。

吴会平也算交了好运。从农村住进了县城,也念了几年书。文化大革命中退了下来,二爹本来想给她在单位上弄个工作。没毕业证,不是问题,他能搞定。可她品性格脾气实在是令人厌恶,刚上初中就跟男生好,做些出格的事,弄的几乎全县尽人皆知。……从小骂起人来,跟她的生母一模一样,泼辣,蛮横,手脚不干不净。啥事在她那里都必须横着来!只要弄个赢的便破涕为笑!刚开始,二爹对她是百依百顺,心里想:毕竟还是个孩子,慢慢来嘛,会改的,会教育好的。可吴书记忘了中国有句名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是狗改不了吃屎。

可不能辜负大哥的一片心意,将其送回去,也就听之任之了,随他去吧。

后来把她安排到朱家镇最大的百货公司上班,有了个编制,也算对得起这侄女了。

无儿无女的固然冷清,悲凉——让人感到。可有个孩子,自己这心操磨的——心焦。尤其是像吴会平这样的子女。吴世强多年来是啥都不怕,就是被这侄女闹的抓耳挠腮,疲惫不堪。

去年找个男朋友,谁知道男方还是个有妇之夫!被人老婆抓到正着,被打的是鼻青脸肿。同样又是闹得人尽皆知,可大多数人碍于书记的情面,尽量回避。吴会平自己倒好,两个月不到,似乎忘的一干二净。风风火火跑回来跟二爹说自己看上了朱家镇一开车司机,并且决定要下嫁给开车司机。对,她自己用的是“下嫁”这个词。

吴世强实在是毫无招架的能力了,自己工作又忙,渐渐也上了点年纪。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自我安慰的说了句:儿孙自有儿孙福。也随她去吧。要不然又要闹的个天翻地覆。何况她也不是三岁小孩了,该要走的路,该要吃的苦,一条也少不了,父母也替不了。谁不是磕磕碰碰成人的?甚至他还庆幸的想:嫁的远也好,耳根子清净。眼不见心也不烦了,立即意识到自己想法狭隘了,这怎么能是一个县委书记能有的思想呢?假如她吴会平是自己的亲闺女呢?不,绝不可能,想想都后怕。

在这国营单位上班,虽比不上进政府部门,可也是个旱涝保的铁饭碗。男人在单位当开车司机,也是风吹不到雨淋不着。白天男人麻溜的摆弄着方向盘,晚上回来男人反而就像车内的方向盘由着自己把持着,心里想想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呢?唯一有点不随心顺意的就是,结婚快一半年了,肚子一点反应都没。不过,吴会平不急,她想:都还年轻,也才结婚一年。以前就听说有的女人就是怀孕迟。

她这点上是不怕的。虽说是新婚。但对于吴会平自己来说男女之事她是老手。那些不光彩的事也有必要拿出来回想一下,证明她是有生育能力的。当初,自己也就做过人流。这样一想,她又有点紧张了,该不会做了手术留下后遗症吧?

不会的。觉对不会。我吴会平绝不可能这么倒霉。是的你看。我的命不可能不好。

于是她接着想到很多事,想到了自己的出生,自己的生身父母,自己的兄弟姊妹。

贫苦农民出身,和千千万万的老百姓一样,姊姊妹妹一大群,面朝黄土背朝天不说,还吃不饱穿不暖。一件衣服是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穿,缝缝补补又再穿。可老天也偏就对她厚爱,与家里众多姊妹是一个爹妈生,却不同命。从小寄居在二爹家,不说锦衣玉食,可算是吃穿不愁,打小十指不用沾那阳春水。还听说过自己的最小哥哥过继给她二爹家的事,不到几岁便死了。这是为什么?这就是命。她小哥就是福薄,没这好命。自己可不一样,事实证明她有这福分。

想到这她自己噗嗤一声,笑了下。所以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甚至老天都护着自己。越发自信是有这福气的,也就自然不怕的,会有孩子的。

你笑啥?

刚洗好澡进门来男人好奇的问了一句。

不笑啥。回来不见你,你去干嘛了?

隔壁樊伟叫我去他家了。

肯定又有什么事叫你帮忙呗。

嗯。

帮忙帮忙,回回帮忙。一点好处捞不到。像是他们家的义务工。自己的事都弄没弄熨帖!

啥事又是?

今天乡下来俩土包子。应该是新婚夫妇。我好心好意跟那女的说,你需要什么布料我给你拿,不用你翻。免得麻烦。她俩倒好,联合起来骂我。我吴会平是这么好欺负的?我把他们骂的个狗血喷头!

他们骂你什么了?怎么无缘无故骂人?

就是!鬼知道!买不起好的,差的又看不上,找我撒野。我可不让她来摆弄!那男的还说不看我是个女的还要打我!他妈的,我指着它鼻子骂道:你来试试看。就是闹到县里去我也不怕。这人吶,就是不能太善,你善了,就被人欺!

那后来呢?

后来?他们理亏。还能怎样!人都来了,主任都看到了,我要他赔礼道歉!

嗯。是。人不能善,人善被人欺!

道歉了没?

不道歉,他就别想走!我是这么好被欺负的?这么好说话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吴会平脸色红韵起来,只脱了外套就把上身也躲进被子里。

你光着膀子睡,不冷?

嘿嘿,这样,做事起来方便。

男人转过身来,爬在了她的身上。

熄了灯,一片漆黑。

可今天跟她吵架的乔晚香是辗转反侧,很难入眠。

乔晚香心里恼怒,自己的未来女婿不该跟人家道歉。

可回来的路上,李国才不也说了吗?

那个吴会平不好惹。又是人家地盘上。再说:就当是,好男不跟女斗。

我看你是晓得了她二爹是县委书记吧!就怕了吧!县委书记又怎样?就不讲道理了?

乔晚香是越想越气,加上一路坐在自行车后面,受了点风,随之而来便开始气急,喘息、胸闷、咳嗽一夜没怎么熟睡。好容易迷上眼,进入梦里。迷迷糊糊,隐约听到折柴棍的声音。母亲王惠之天蒙蒙亮就起来烧饭了。更没想到的是一早李国才就在门外叫唤。刚开始还真以为是做梦。

只听见妈说:

啥事?国才,这么早就来了,啥事?

未来丈母娘很惊讶,柴还没抱进去。

阿,也啥。我下午要上工。昨天东西不是没买到么?我打算今天再去。只有上午有空,所以…

没说完,自己搓着手笑了笑。

晚香还没起呢。你到灶上去,我烧火了,去暖暖身子。我叫她去。

王慧之有点心疼这懂事的女婿。

妈—

乔晚香没等妈走进房。听到谈话,自己先叫上了。

你跟他说我不去。我不舒服。

当妈的以为晚香闹脾气,为昨天那事儿。便有几分责备:

你这东西。人家天蒙蒙亮就来了。这么远的路,说不定是打个手电筒来的。再咋样也去去。

乔晚香有些急,便止不住不停的咳嗽。

昨晚原来是你一直咳,我一直以为是你爹。

她爹这几年来也是越发咳嗽的厉害。刚开始以为是感冒,也去看过。一直也是当感冒治治,偶尔吃吃汤药也就好了。可岁数越大稍微劳累些,就咳嗽气喘的不行,用乔三河自己的话说:气上不了,难下去。就闷在胸口,憋的慌。

大儿子乔义光结婚那年,三河又是高兴又是累着操办婚事。拜了堂,就是把儿媳妇娶了进门,事都顺顺当当的,就是到处借了些钱,以后一家人慢慢来还就好了。可三河心里还是熨帖的,当晚客散,一时兴起,自斟自饮喝起就来。

谁知后半夜是折腾的一家人不得安宁。

开始咳的干呕,咳的几乎没声,脸部像抽筋,红的近乎发黑一般,后来是连咳都难咳出来了,气喘也不上来,就说:自己要死。吓的全家人嚎哭不止,最后村里支书干部队长带着她仨弟兄是连夜用个长条椅子把老爹送进了医院。晚香和妈除了仍旧擦眼抹泪,只能是干着急。新嫂子,披着外套站在房门口不知所措。

三河也没住院,下午搭着拖拉机回来了。

医生说:是哮喘。

老百姓关于疾病,首先想到的不是病因与如何治疗,而是要不要紧,致不致命。

王惠之嘴里里一直就在问,要不要紧。

于是医生很用很官方的话解释给大儿子儿媳妇还有晚香听。

相对来说,哮喘对人的生存和生命影响比较小,一般哮喘都不会致命。 哮喘是一种常见的疾病,可能与遗传、变应原等有关,临床主要表现为发作性胸闷、气短、呼吸困难,一般经过规范化治疗80%的成人都可以得到良好的控制,不影响轻工作和生活。只有部分哮喘患者急性发作得不到控制,可能会导致缺氧而引发呼吸衰竭,严重的会危及生命。 因此,注意控制病情即可。日常生活中也注意规律。

一下子喝这么多酒。得了哮喘病不建议喝酒,酒是一种刺激性的饮品,会对气管造成一定刺激,从而导致哮喘病症状进一步加重,而且酒精还会引起肝脏的损害,会出现酒精性肝硬化、酒精性肝炎,也会出现肝脏酶谱的升高,所以建议哮喘病期间是不要喝酒。哮喘病是一种过敏性疾病,所以患者自身要明确对哪种物质有过敏,并且尽量避免接触过敏原,以免诱发哮喘的发作。

不致命就好。慢慢养。

王惠之终于松了一口气。

会遗传?是遗传病?

嗯。是的。

这么大的事,乔三河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都坐在他家里等。

说到遗传。孩子他大爹,二爹可完全没有。

家里老人谁有哮喘病史?

乔大河说:我听娘说过,爹爹很年轻就有,不过不是很明显。爹也死的早,具体什么情况也不晓得。

正如医生说的是遗传,但也不是每个孩子都会被遗传。而且有的显现的出来早很小就有症状,有的要等年龄大了才显露。

现在乔三河与王惠之站在晚香房里心里叮咚一下,凉了一大截。脸色极其难看。

难道真的姻缘是天定?

在中国自古:重男轻女自始至终是有的,更何况是农村。至今如此!哪朝哪代开始,生了儿女都跟爹姓的?这就是传宗接代吧。人们都只是说:男人裤裆里带了把,是可以传宗接代,可却从没一个人会说如果没有女人带了把又能怎样?这似乎对女性是极其不公平的。十月怀胎,千辛万苦,生儿育女。男人,或许只是为了一时的欢愉,满足自己的身体需求罢了。有何功劳可言?

凡事都也可能有个例外,也或者说是物以稀为贵。

我们的乔晚香就是个例外—,家里六个孩子里头就唯独她一是女娃娃。

慧之与三河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多些疼爱点甚至宠溺也是有的,尤其是爹乔三河。

这是乔晚香的造化。

按理,父母爱其子女此乃天经地义之事,怎么还说的上是个人“造化”——幸运呢?

彼一时此一时。比不得几十年后,物质条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居然还要提倡什么优生优育,计划生育等等政策。就一两个孩子个个当做宝,别说打的骂的,就是捧在手心里怕捏疼了他。

这些都是后话。且也不好一一表明。不如这样,我们先到乔晚香二娘的娘家去看看?

晚香二娘也是姓李,名叫菊花。是的,她娘家就与晚香未来女婿李国才就是同一村的。

现在李国才一家人挤在一块,新盖的屋子后灶房顶上也添了新草,人多了起来,本有的那几缕阳光也被挤没了似的,屋内很暗可也不是漆黑黑一片,毕竟前屋大门是敞开着的,川道的耳门也是大敞着的。

李国才的老母亲没去做饭,系着围布。一脸不如意的还很傲慢懊恼样子,双手叠放在腿上。很不痛快的说:“国才,我是坚决不同意的哈!除非我死了。你愿意咋样就咋样。要不然,就别想了。”

李国才也不抬头,也没说话。

晚香二娘李菊花她爹此时此刻也坐在老太太左手边的一个矮桌子旁边,咳了咳,也没吐痰,接话了。

“人家医生不也说了那哮喘病不一定会遗传的么?”

“医生是说不一定。不是说绝对不!你看看他们家六个孩子——三个哥哥两个弟弟都好好的,没有病。单单一个乔晚香就有。跟他爹爹一模一样的状况,不是遗传是什么?要是跟我国才结了婚,生了儿女,万一呢?万一遗传到下一代呢?我家的李国才又不是找不到媳妇!现在那女孩是年纪轻轻就犯病,年纪越大不就越不行了?到时候,我们家国才还不得常年伺候她?不行,绝对不行!坚决退婚!”

李国才家的这位老太太是一口坚定,且态度非常强硬。强硬的甚至毫无道理可讲。身边其他的子女们更是面面相觑,也不敢说什么,也不多说什么。毕竟婚姻大事,真不是闹着玩的。家里老小真娶个身上有毛病的弟媳妇回来,不是牵连了一大家子,也害了国才一辈子不是?

“李官哥你明天去趟你们菊花家一趟。跟她说清楚,就说我说的,取消订婚!要问为什么,就说算命先生给他们对了八字,着实八字不合。”这位老太太终于下达命令了。

旁边的李官老头,本还想开口预备说话来着,可刚抬起头来,看到国才妈秀兰怒气冲冲,便低着头,此刻极像长着白胡子的羊崽子温顺偎依在母羊身边,一言不发。

屋内再次沉寂下来。李国才,一扭头,朝前屋走去,进了自己房。

李官愣了愣,摇摇头,起身,拍拍屁股,一高一低的回自己家去了。

这位将近古稀之年的李官,不是这家男主人。他膝下无儿,只有翠花菊花两个女儿。翠花妈死的早,一个人拉扯俩孩子也一直单着。可寒来暑往山里家里操摸着难熬——毕竟还年轻,也想再找个伴互相帮扶帮扶,可又有几个女人愿意上这穷旮瘩地,还是上门当后妈。现成的娘好做,伺候孩子的老妈子可不好当。也是机缘,村后头打小就认识的秀兰她男人是常年在外做副业,也不晓得是做什么正经行当,弄的好一年回来一次,年底春节。也有三五年回来一次的,也许是混的不咋样。不过每回回来总给老婆孩子带来稀罕物件,衣服也买时新的。钱也交给秀兰保管。自己春节一过带些路费盘缠又出门去了。秀兰也就像了个守活寡的女人,也是山里家里操摸着。她也埋怨自己男人不好好在家待着,可又能怎样,生了四个儿女,他爹不管,自己不可能也不管吧?再说,他爹也没说不管,只是在外找副业。不也回来么?也拿钱出力么?想想这些,唉了一声,要说就说是命吧。老话不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还能咋样?可一个女人操持一个家比起男人来就吃力多了。别的不说,挑水担柴什么的,不都得是力气活儿?面对这些实际情况,没人帮衬着,也只能自己咬着牙卖命的扛着做着。女人也渐渐磨成了个汉子。然而女人她终究是个女人。黑灯瞎火,寒风刺骨的冬夜需要的温暖可不是身边孩子能给予的。时常是冰冷的床榻慢慢长夜刚要睡熟,就得起来担水弄柴……常年累月,村里的情况大伙儿彼此都知道些。李官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走的亲近 ——秀兰慢慢的也不排斥了,于是你帮我洗刷缝补我替你挑担扛驮。可刚开始总还是不好意思的,毕竟不是夫妻。有点看人脸色行事,有些悄悄的来往,夜里也不敢直接住进去。其实呵,这等子事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早就是全村里没公开的秘密。一个是女的“没男人”,一个人男的死了老婆,你情我愿的,也没碍着谁,谁又愿意多管这等闲事?偶尔不过年岁差不多大的伙计们开开他李官的夜里的玩笑也就罢了。那年秀兰在外的男人遇了事彻底离开了,他俩人便光明正大也顺理成章的走到了一块。可这时候双方的孩子基本都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了,就连最小的儿子李国才今年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两老的就没必要在形式上多做文章,这点秀兰和李官的想法是一样的:都上了年纪各人有各人自己的家,就不给双方儿女们添堵添麻烦了。——你也不移门嫁过来,我也不入赘过去,双方就这样搭伙过日子。一个村前一个村后,端个碗的时间也就到了。

李官家的大女儿翠花十八岁就招了个女婿进门。一个女婿半个儿,何况还生了两个儿子都跟着“李”姓,也是后继有人,李官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就是二女儿菊花嫁的有点远。不过每年兴头一来老头也总上门去住上十天半个月的。这二女婿的亲侄女乔晚香他也是认识的,几乎算是看着长大的女娃娃,委实是个好女子。

李国才是不是李官的亲儿子,或许只有秀兰自己知道。村里那会儿几乎人人都窃窃私语,甚至说除了她大儿子和大女儿,其他几个儿女全是李官的种。

还真别说。有时候李国才自己都有点怀疑李官就是他的亲爹。自己的容貌、脾气、性格跟李官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然而这层窗户纸自家人绝不会捅破!李国才更不可能拿个顶绿帽子给自己亲妈戴。每有秀兰跟村里妇女吵架时总给自己立贞洁牌坊:老娘身子干干净净的!与李官哥两小无猜,情同兄妹!要有关系,也是亲情关系。

这话自然没人相信。不管有没有人信,秀兰也绝不松口,始终说自己守身如玉。只是农村妇人用不来这个词。而是一再强调自己身子是干净的。

干不干净也且不提。自己知道就好。李官也不在乎了,都一把年纪了。谁还在乎那些陈年烂芝麻?爱谁谁说去。

现在他正和李国才往二女儿李菊花家赶去。这对爷俩确实非常相似。李官待他也真是如自己亲儿子一般。

到了菊花家,国才一个年轻人自然不好说的。李官直接了当给女儿说了她秀兰姨的意思。

“你秀兰姨是坚决不同意晚香了。”

“就因为她有点气喘?”

她爹没说话。李国才就坐在对面只是低着头。

“上次那医生也说了她这情况不是很严重。调理的好,休养的好,问题不大。”

“我妈的意思,咱们都是农村里的,也不是富贵人家,哪有那么好的命常年在家富养的?这是富贵病,”说完,他立即激动的补充一句:“我说我可以养她的,可我妈,她,她……关键,关键,还是怕将来生孩子,…遗,遗传。”

这国才还真是实诚人,一字不落的把母亲昨天晚上跟他挑明的话全说了出来。

他还真没把屋里俩人当外人。

李官心里话说:这傻子,还真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愣头愣脑的。

每次李菊花一回娘家,她秀兰姨就拉扯着她的手,说:“你也看看你们那边有合适的女子不?有的话也给我家国才介绍介绍。我们国才也不小了,时间过起来快的很。一年又一年的。翻过来年都二十二了”

其实李国才还不到二十岁,菊花清楚着呢。这老人家就是喜欢瞎操心。——把怀胎十个月和几个虚岁都算在一块了吧?

“好好好,秀兰姨你放心有合适的肯定说的”

李菊花并不是媒婆。

秀兰姨的几个儿子都是她自己亲自上门去托亲戚朋友或熟人四处介绍做媒成家的,几个儿媳妇也都是邻村的姑娘,最远的也不过十来里路程。现在幼子的婚姻还没个着落,她跟从前一样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的。有熟人她就给人放下话,帮帮忙。网撒宽一点,总会好些,万一碰到了呢,也未可知。

说实话,李菊花心里头特喜欢这李国才的。虽然都是农村里出来的,可白白净净的,惹人怜爱,为人又忠厚老实,又有一门手艺在身。实不相瞒,她就有动过把自己女儿乔细香嫁给他的念头。当然,天下哪有母亲给自己女儿说媒拉线的理儿?那时候,她肯定会转个弯过下手,叫旁人出面。可自己娘家爹与秀兰姨的关系,她不是不知道的。到时候就怕想亲上加亲不成,搞得近亲结婚,岂不是成了大笑话?李菊花自然不懂近亲结婚的危害与害处,也不懂什么是乱伦。过去不总也有表兄妹结婚的么?可毕竟那还是同辈。要是李国才真是自己亲弟弟,那天下哪有外甥女嫁给舅舅的事儿?姐姐成了丈母娘了?那还不被人笑死了?这可不是好玩的。

这事娘家村那边闲言碎语的传了好些年,她只不过装聋作哑当作没听到罢了。

偶尔在娘家趁爹爹喝着酒,高兴了,与她姊妹闲话家常。她时不时也拐弯抹角的问这国才是不是自己的亲弟弟。

她爹酒后,红韵着脸嘿嘿一笑,只是继续喝酒,吃菜,不说话了。

从此李菊花也就打消了那个念头,竭尽全力为这个“弟弟”上心到处打听。若没这层关系,或许只是敷衍着,碰到有合适的就开口帮人家问问,现在是为自己“弟弟”操办那可义不容辞。

真巧,那天晚上到妯娌王惠之家里拿碗去,几个女人挤在一起瞎聊天,正说的热闹,晚香洗澡走了出来。

一岁数大点的婆娘说道:嗨呦呦,你看看你家晚香都成大姑娘了,慧之阿,没两年你就做外婆了。

慧之回过头去看了看朝里屋走的晚香扭过身子来笑道:“光长了点个头,还不是跟小孩子一样,啥都不懂。哪就谈的上到人家去哝?还早着呢。”

另外一个婆娘手往惠之面前轻轻一打,啧啧两声笑道:“时间吶是过的快的很。差不多也就到人家去了哦。哪有人天生就啥都懂得?瞧瞧我们这几个不都是还没开苞就到人家来了?”

这一句荤话,说的几个妇女头都凑在一起了哈哈大笑。

“你们谁说不是?”

“也是,啥都不懂。还不是生儿育女,也过来了。”

“晚香今年十六七了吧”二嫂李菊花正经八百问了一句。“我记得她和我们家细香差不多大…”

“嗯。满了十五。细香比她大一岁。说是小一岁其实也就几个月,你家细香是头年腊月生的,我这个是第二年闰四月的。

“那你这个可以到人家去了。人家细香都快生了吧。”

“你是何故作死?人家外孙女都走路了。”

“哎呦呦,真快!”

“惠之,有合适的不?你也放口(放话)。你当娘的不放口人家怎么敢上门来相(看)(亲)?”

王惠之也呵呵笑了笑。

“要真是有合适的,差不多也是可以来说(亲)的。”

“也是,女大留不得,留来留去留成愁。”

……

女人们的话茬打开了似乎永远聊个没完,也似乎会忘了白天繁重的劳作。

然而,始终还是疲倦的。不晓得是哪个女人开始打起了哈欠。

“出来老半天了,我家那个男的又得叫了。走了,走了哈。”

一边笑着,一边起身就走起。

都散了。

李菊花手里拿着自己来取的碗,也走出门去。

第二天天刚亮就奔了过来,也不拐弯也不抹角。直接上来就问:“妯娌,你昨晚说的真的?”

王惠之问懵住了。“啥事真的假的?”

昨夜几个女人一起嘻嘻哈哈说笑。慧之也忘了自己说了些什么。

“就是你说的有(晚香)合适的,同意让人来看?”

昨晚王慧之在女人堆里也是说说笑笑,也是半真半假。当妈的确实也有想过女儿到人家去的事,不过想想又觉得一来还是早了点,毕竟才十五六;二是家里六个孩子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也想多留在家里几年,过早让她嫁人,也舍不得她,何况打小她身体也不是很硬朗;三这家里头几个大老爷们的个个都能挣公分,虽然谈不上过红火好日子,可大伙儿不都这样过日子?也不至于饿肚子。话说回来就算真饿肚子,也不能饿着晚香。时常她爹有点好吃就偷偷摸摸留给晚香。

“我是说你要有这个意思,我这里有个合适的。”二嫂看着烧火的慧之没接话,紧接着说道:“就是我娘家门上的,…,…也不是什么亲戚,可这么多年来是知根知底的。那人家,兄弟姐妹也多,可都成家了,现在就一个老小,二十岁的样子。人长的哟,白白净净,一点都不像农村里人。又有一门手艺在身。……你要是看到,你肯定同意。…”

“妯娌,晚香还小哦,不懂事,就……”

“就先让他们相看看!对外先不说。让他来我家玩玩,就说亲戚间走动,顺带看看。先不大张旗鼓的。要是对上眼了,等同意了再正经八百请个媒人再放鞭炮也不迟;晚香看不上就拉倒也不伤大雅。也没个人说闲话。妯娌,你说呢?”

“那,……”

“晚香面前你也先别挑的太明的。这女孩子面前越说给她说人家,她就越不自在,越在意就越紧张,甚至人家还没来就直接拒绝的都有。……反正嘛,像你说的,她也不是很大年龄,就当认识一个朋友。就当我家来个亲戚,亲戚间来往走动玩玩罢。要是成了呢,更好,没成,也没事。晚香可不没半点损失。”

这晚香二娘是一套一套的讲大道理,撮合李国才与她的婚事。妯娌王惠之也被说动心了——也是,人家来也先不用叫媒婆,全当她二娘家门上一个亲戚来家里玩玩。跟她二娘说的一样,看的上就再说,对不上眼,拉到也没事。又没个外人晓得。走出去也没人问长问短,说三道四。

王惠之是欣然接受了。乔晚香可坚决没同意。

谁知这李国才从第一次来看后,便隔三差五往这边跑,小伙子着实殷勤。半年来工也不怎么上工了,自行车也跟着遭罪。好容易晚香同意了,又出了这档子事。现在怎样跟人家张口说退?当初自己又是怎样涎皮赖脸的追求?

乔家一家人在屋里,老大乔义光紫涨着脸将桌子一拍咬着牙说:没这回事!把我们晚香当成啥了?说要就要!说退就退?

老二老三义明义正也帮衬着一起起哄,只有最小的弟弟义伟眨巴着眼睛。盯着大火的哥哥们,看看姐姐乔晚香与母亲,还有沉默不语的老爹。

母亲也是咬咬牙,把脸盆往门外一扔。——是上次李国才买的。那天李国才过来见家里洗脸盆里底瓷全掉了,没做声,自己第二天就买了一个过来。

义正说:等下那个小子敢过来!……

晚香看到自己哥哥都那样,反而心里说不出来难受。

对于她来说,这门亲事自己当初也不是很愿意,也没多大期望与幻想。可李国才如春风细雨滋润大地那样灌溉这乔晚香少女初春的内心,慢慢的这一湖平静的湖水也泛起了涟漪。

诗经里: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乔晚香没听过,也没学过。

可母亲经常说:“古话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

“这男的啊看上女的,想要好,你就得“求”。要讨好,要下聘,要唢呐吹起,锣鼓喧起,花轿抬起,求她做媳妇。要不然,把女人当成啥了?听教书先生说以前女人没地位,没半点女人说话的余地!——可以买卖送人!这可不是过去了,”

我们以前就提过,我们的晚香是识字的。但也仅仅是识得几个字,远算不得文化人,知识分子之流。

纵使是如此。被人退婚不说颜面扫地可终究脸上无光。

这是规矩:男方主动提出退婚,那聘礼一分也就别想要回去的——全当作为赔偿;反之女方要退,聘礼全额返回。

当然,谁愿意得到这样的“赔偿”?村前村后还能出去见人么?当面人家自然是不说的,背地里要被笑话成啥样?乔晚香不敢想。

女方退男方的比比皆是,毕竟“一家有女,百家求”——绝不愁嫁。在家当姑娘没结婚这段被称为黄金时段是可以尽情挑可以尽情选,主动权在女。男人讨老婆,死皮赖脸,厚颜无耻的求也都是人之常情。在河之洲的雎鸠都懂得叫唤,求得母鸠。何况是人。可女的总不能到处找婆家,这般被动,难不成嫁不出去?

现在坐在堂屋里的乔晚香心里五味杂陈——再不懂事再单纯也不能一点想法都没有。从小,那些三姑六婆的闲言碎语她听的贯了,都那样。不管你是横着躺着坐着站着,那些老姑老姨老娘客们都能找出话来说。现如今自己这事这一阵子自然是村里人她们的“下饭菜”了。别人的闲话她是不怕的。就是看看屋子里的亲人,不是愁眉苦脸,就是唉声他气,还有哥哥们的义愤填膺!这真让她伤心,难过。确实想哭。自己想想不能跟她母亲一样哭。哭,觉着会被人更瞧不起。她狠狠咬咬牙不能让人觉得自己“没人要了”,被人“抛弃、嫌弃”!

“妈,那些钱放哪的?”乔晚香很淡然。

“什么钱。”王慧之有点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就是他们的聘礼。”

“在我床底下一个小盒子里。要这个做什?”

“哦”。乔晚香轻轻回答了一句。

没多一会儿。二娘里李菊花,菊花她爹李官老头,还有李国才跟在后面,进来了。

王慧之连忙起身端茶让座给妯娌她爹。

“嫂嫂爸爸”乔三河也赶忙起身叫了一声,赶紧抽出长烟递给李官手里。

晚香兄妹几人也先后礼貌性的跟着细香她们一样叫:“外公”。

“外公”入座。菊花没坐,站着。李国才更没坐。靠着大门边。义光几兄弟看着他,有种虎视眈眈想上去揍他的冲动。

李官想想了,喝了口茶,呵呵轻轻一笑,终于说话了。

“国才这小子,也是个没福气的人。晚香打小就是我看着长大的,是勤快、懂事温又礼貌,是他李国才没福气哦。也对不起你们!你们嫂嫂菊花她当初也是真心愿他们俩好,哪晓得是有缘无分。今天,我就做个代表,跟晚香赔礼道歉,跟三河慧之赔礼道歉!”

三河夫妻也没想到二嫂李菊花会出这张牌。心里再怎样膈应,不愉快,一个七十老人出面,又是正经长辈,这做晚辈的也不好再追究。

“李国才,你过来,说两句。”老头,指着傻站着的国才,做了个要他过来给曾经的丈母娘丈人老爷道歉的手势。

哪知,这平时少言语的木纳的李国才,上前,扑通一声,跪在了惠之三河面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也是中国一句古话。似乎也是最神奇最万能的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法。凡事不能解决或很难解决的事,只要“扑通”一声,都能圆满结局。

三河把他扶起,示意让他坐下。只是带些闷气说:“国才阿…你不要这样。我们受不起。现在是非亲非故的,要跪你就跪你的父母,你的丈人、你的丈母娘,我们受是不起!其实我们晚香心里一直还不承认你是她女婿。只是她比较懂事,硬生生听她娘的话,当初同意了你!……”

女人王惠之也不是听不懂自己男人的话。可心里就是委屈,说不出来的憋屈,愤闷!

“你跟我实话说,是不是就是因为我晚香…”

“妈!”晚香立刻打断母亲要说的话。母亲怎么会如此糊涂?这样问话?她没有挑出母亲的失言,只是她站了起来,走进她妈的房间,一会便出来了。手里拿着一红布包,来到李国才面前:“来,这是你们家聘礼,还给你。”

屋里所有人都惊呆瞪着眼睛看着这个个子不高的女子。

李菊花立马上前,笑着说:“你这痴女子,这是规矩,这钱怎么能退?本来就应该…”

“二娘,是规矩。我是按规矩来。是我要退婚!这钱自然要还给他家。”说完便把红布按在李国才手上。

回房。再出来时。手里抱着叠好的衣服,毛线球。李国才李菊花还清楚的看到只有一只袖子的毛线衣——没织好,可很明显看的出是男人穿的款式。

乔晚香也看到了国才和二娘正盯着这些物件。便轻轻笑笑:“这毛衣啊,我忘了拆。那天同国才从镇上买回来,没事我就预备给我哥哥一个织一件。这不,没空了,一件都没弄起来。”

李国才李菊花还有当众所有人谁都不是傻子,这种解释,太过于牵强。这分明是给他李国才织的。可任何人都愿当一次傻子。

乔晚香,说完,便上去扯出毛衣来,预备来拆。刚拔线头,李国才说:“这毛衣可不可以就给我穿?”

“算了,毛线球你拿回去。将来你……。”没说完就拆。

夫妻生活不就是一日三餐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酱醋茶么?是的,实在是没什么好写的也没甚好记录的,几乎所有人都一样。

乔晚香嫁到沈家日子并不比在娘家好过甚至更糟糕——等米下锅的日子、闹饥荒时是常有的。结婚也有几年了,刚开始乔晚香不但没有新婚妇女的红韵气色,过后更是青黄面瘦了不少。

结婚第二年便着生了长女——沈林华,两年后又产下一子取名沈针儿。两个孩子并没有一丁点不同常人的征兆,沈老爹一把年纪了,乐呵的时常背着针儿到处玩耍。三个女儿但凡有点好的吃食送过来,他总自己舍不得吃,就单留给孙子针儿吃。

这厢晚香她爹爹乔三河可不痛快!时常唠唠念叨着:“山凹凹里山多田地少。——山偏又是跟个小土豆似的成不了气候。平时他家里烧的柴火都没有……虽说没了婆婆,老公公岁数大的又没有多少劳动力!。就家文一个人全劳力,晚香跟着尽吃苦……当初我就……”

“当初你就不应该同意是不是?”王慧之每次听到男人发牢骚,总会给他接一句。“说这些有个啥用?婚也结了,娃娃都有了两个了,还念叨着啥?有种你就不要隔三差五用个独轮车推些柴拉些米送给你女儿女婿那里去咯?”

这下乔三河安静了,只是气喘吁吁起来。

“等下晚香来了你不要又唧唧哇哇说一堆让人烦恼的话哈!她来借钱也好,来吃饭也好,你有就给,没有就少说话!家文他家虽是穷了点,可对你对我是不差的!”

“好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光嘴上说的好,叫的甜,能填饱肚皮?”

“老官吶(老头的意思。年纪大的夫妻女人对自己男人的称呼)你也要凭良心!家文逢年过节是拿不出啥好东西来给咱!可不管农忙插秧收稻子还是分山坎树他哪次不是脱了衣服给你干?这也是一片心意。”

“嘿嘿…也是。一个女婿半个儿!这晚香怎么还没到?上次说了今天上午就来的。”

“也是,可能有事绊住了……”

确实是。此时的乔晚香被过河的船夫绊住了。

今天一早,家文借了俩自行车去镇上了。针儿放在他爷爷身边,沈林华他是不带的,他说一个人带不了两个。

晚香知道公公不喜欢林华,就因为是个女孩。也从未抱过。有一回她出去做事,林华也非要跟去,怎么哄都不行,她爷爷仍旧视若无睹,也不来劝也不说来帮忙带一下。晚香那一次是真气不过拿起竹鞭子狠狠的抽打林华。这是第一次打孩子,也是最后一次。

林华也想跟着去外婆家。可晚香说:“外婆家不是一两里路,你走路吃不消。以后等咱们家里有车了,叫爸爸骑车带咱们去哈。”

“哦。”林华乖巧的点点头。

“你再跟着隔壁太婆去,妈下午就回来的,不会在外婆家过夜的。”

“好。妈不要骗我。”

把女儿交给隔壁太婆照看,晚香提起一竹篮子就朝娘家方向走去。

来到河边,船在对面。晚香大叫船夫,没几分钟,一只木船晃晃悠悠停在了晚香面前。晚香从小在水边长大,虽不会游泳,但也不怕水。她轻松跨上船去,船夫将竹篙一撑,船便后退一尺开外。

“坐好哈,别站着。”船夫叫了一声。晚香听话的坐在船中间一个小小木凳子上。

没摇几下,船又靠岸了。晚香起身掏出五分钱递给船夫。

“不对哦,姑娘。早就是一角钱了。”

“上次我来来回回都五分。怎么今天涨价了?”

“你上次是什么时候?该不会是一年前的事吧?”

晚香没听出船夫故意尖酸刻薄她。只是认真回答:

“哪里是一年前。我娘家就是这边,我常来,真的每次都是五分钱。”

“你这女子也真是!我难不成多要你五分钱不成?要你五分钱我也发不了财!”

“我……我身上只带了五分钱的船费。”

“那你自己想办法。我可不管。都是给一角钱的。要不你把你手里的红薯苗留下,算是路费。”

“我…这不行,这红薯苗是…要不这样,我下午就回来,还是得经过这,坐你船过河的,你娘家就在下游。回来补上?”

“不行不行。这谁说的准。”

这船夫执拗。

他是老船夫的亲弟弟,半年前老头去世了,由他弟弟接管这渡船的任务。他弟弟虽不是什么村霸村恶,可脾气心性远不如他哥友善和气,接管船只半年不到,过往的船客没少被他得罪。现在有些人宁愿绕道也不愿意坐他的船。一时高兴了他对你有说有笑,一不耐烦,他那倔脾气能把人狠狠气的心疼!

乔晚香是快一年没回娘家门上,每次需要个什么都是三河带着她其中一个哥哥或弟弟推着独轮车沿着河道绕着去她家。

看来这二老头子又倔上来了。晚香一个少妇哪是一个老汉子的对手?没辙,他硬是不通融,只得将自己的红薯苗留下做买路财。

心里甚是委屈,也只是暗暗落泪。回到娘家可只字不提。

“你咋就这么晚到?上次你爹爹不是叫你要来早点来?家里走不开?”

王慧之把收拾好的饭菜又拿到厨房热热,端出来给女儿吃。还特意留了一碗猪肺炒辣椒——晚香最喜欢吃的。

“那俩孩子非要缠着我跟来。哄骗了好久才哄住。”

“是住一宿?还是回家?”王慧之坐在正吃饭的女儿对面。

“林华放在隔壁太婆家。今天不能住,下次吧。”

“他家老头子不给你带?”乔三河有点不高兴的问。

“不是,林华不要她爷爷,就针儿愿意跟他。”

“哦。”

“吃了饭,跟我去园里,弄点菜回去。待会儿叫你爹爹送你回去。你爹爹这段时间也忙了一阵子,也没给你送过去。”

“妈,不要了。我…”

“咋不?咋了?”

“家文说今年多种些烟叶另外还想重新弄个大一点的烤烟炉。旧年的烟叶种的还不错。所以…”

“要多少钱?”乔三河直接问。

“借七八十吧。多了,我都怕还不起。”

“够用?”

“够的够的。肥料可以先赊,等头一批烟叶出来了,就可以还店里的。今天一大早,家文就去镇上了,他说先拉点复合肥过来…”

临走时,三河又偷偷塞了十来块钱给晚香,说:“别让你哥哥他们知道,这是我私房钱。”晚香拗不过爹爹也好收下。

正如乔晚香说的,家文将所有的旱地都种上了烟叶,烤烟炉也重新弄了个新的。头一批烟叶出售就把化肥厂的肥料钱给还上了,还进赚了不少,八月份就连他老丈人的钱也还上了。

又时值农历八月十五,家文晚香带着俩个孩子来乔家过团圆节。除了还钱给老丈人,还另外孝敬老丈人丈母娘烟酒和两斤后腿猪肉。中午吃完团圆饭,预备回家,正巧碰到义光大哥的二舅子吴事仁,他俩过去见过几次,每次俩人在一起都能聊的开谈的来。后来开始种植烟叶还是吴事仁鼓动的呢!

算命先生让孩子躲三春啥意思

“种稻子就能填个肚子,交交公粮也卖不了几个钱不是?”

家文心里早也这样想,可又没啥出路。每次看到晚香跟他挑啊背啊驮的,个子虽小,然而干起活来却跟个男人似的,挣命!他心里自然也不好受。

现如今水田种两季水稻,旱地种烟叶,慢慢的日子好过了些,就是一年四季累的腰弯背疼。难得空闲一点点又要山上弄柴,到处弄猪吃的野菜!

昨晚,她们几个女的又去了。

晚香最小,胆子也小。扛个扁担,手里拿用稻草打好的绳子,跟在细香,满秀,金花,素娥后面。昏暗的月光约隐约现,偶尔一阵秋风吹过,冷飕飕的。她们没一个人说话,只听得见脚步声。晚香实在怕的要紧,加快脚步,跟上细香。细香知道她怕,便有意让她在自己前面走。

“细香姐姐,不会被人发现吧?要是被人抓到了,那这脸往哪搁?”

“没事!都八九点钟了,人早睡了,你就怕死!!”满秀轻轻回答。

“再说那是河对面村里人的山,又没个看山的,怕什么!”

“就弄点枞树枝,又不偷他们的树!”

“待会儿我们进去一点弄。要在边上掰了扯了树枝,容易被发现。”

“就是!进树林里弄。他们山大,林子深。不进去也发现不了。”

说话间便到了。几个女人谁也顾不上害怕。大着胆,进去就是没命的掰断树枝,捆起来就预备跑出来。动作极快麻利!忽然听见男人的咳嗦声,接着发出大吐一口痰的声音。看来是过路的。吓得几个女人大气不敢出,蹲在树林里。等外面平静了,方才发疯似的扛着柴往家跑。几乎感觉不到累与柴的重量。

回到家,家文看见晚香洗澡出来,上床睡觉,肩上全磨的通红——都有些红肿了,正想斥责这样的行为,看到这个样子又于心不忍,女人这样操劳,也是为了这个家。便起身去拿点香油给自己的女人擦擦。

“下次不要去了,被人抓到了这脸还要不要?”家文虽然不责备,但还得说说晚香。

“她们经常去,也没事!”晚香似乎不觉自己有错。“再说,不去弄点柴,烧什么?拿什么做饭?”

“自家山上的树砍不得?”

“你说的轻巧!我一女的砍的动树?再说谁家把树砍回家当柴烧?你家得是多有钱吶?谁不是东弄点树枝西找点毛草和木棍棍烧?山上的树叶都抛干净了!”

“那也比你去偷要强!”家文有点不高兴了。

“你要脸又没人叫你去!我去,放心,是不会碍着你的!”

“好样不跟跟坏样!跟着那帮女人,都变成啥了!一个满秀,一个素娥向来就专做那些小偷小摸的事!连细香嫂嫂也跟坏了样!现在你也跟上了!”

结婚这几年夫妻二人第一次吵了起来。

第二日天刚亮起来洗衣烧饭,天气是越来越冷了。

这个冬天好容易闲下来点,白天日头也暖和,林华和针儿也没那么让人操心了,尤其是针儿,比起他姐姐来似乎更懂事些。看到爸爸妈妈每天忙不完的活,他自个儿搬个小凳子蹲在在门口或墙角晒日头玩泥巴,林华可还在被窝里暖和着不想起来呢。晚香便经常同细香姐姐以及几个要好的妇女们在一起抛挖着。山上田地里,几乎没有她们不到的地方。有一次插秧,妯娌俩发现一只野鸭子,放下手里的活没完没了的追赶起来,最后还是细香用簸箕把那只瘦鸭子罩住,晚上两家人一顿好吃!

他爷乔老爹这几年身体反而比先前还硬朗些,只是腿脚不好,走起路来颠簸的很,针儿也时常拉着他爷的手村前村后戏耍!林华是跟爷爷不亲的,我们说过,老人家重男轻女的是几乎不碰这孙女的,哪怕晚香他们出去干活了把她一个丢在家里哭闹,她爷也是不管的,唯独把这针儿视为珍宝!

光阴是不会跟着任何一个人的意愿而有所改变的,贫穷富贵与否。

年轮运转,早又是春去夏至。水藻、菱角叶繁茂盛一层层扑在水面上,看着好不令人喜欢!

针儿拉着他爷非要去摘菱角。

“针宝宝乖,等你爸回来去好不?爷哪里摘的到?”

“用竹篙把它们勾过来,再摘!”针儿很聪明。

“不行不行,爷老了,弄不动。等你爸来弄。他有下水裤,穿上裤子直接下水给我宝宝摘可以不?”

“那…好吧。”虽然不情愿,还是得答应。爷爷不是不弄,是弄不了。他也没办法。

直到第二天下午家文还没回来。针儿可等不及了,又去叫爷爷想办法弄菱角吃。爷爷仍旧还是那话:“等你爸爸回来。爷爷一瘸一拐哪弄的了?一不小心就点进水里的。”

“等爸爸回来,菱角就没了,早就被人摘完了。妈妈更不会弄。”他心里又气又急。

太阳还没下山,他扯着姐姐林华的手,俩人一起下塘坝,就在池塘边用个小竹竿子,努力的想把菱角滕勾过来。

林华虽是姐姐,毕竟也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还没弟弟针儿力气大。看姐姐不行,针儿上前来接住姐姐的竹竿自己来弄,眼看菱角藤快靠近岸了,他便趴下,一只手抓着塘坝上的草藤,另一个手去够,可手短,怎么也够不着菱角藤,他便小心翼翼将身子再往前移动,哪知太过向前了,头重脚轻,一下扑通一声倒栽进水里去了,趴在旁边的林华只知道用手去抓弟弟,更。也不懂去叫家里大人或者喊“救命”。只是哼哼唧唧开始哭起来,还只是不停的用手去抓弟弟,哪能抓到?

针儿一个小孩子,完全没有一丁点水性,在水里扑通了两下,就直接往下沉。

等村人都聚集在塘坝上时,晚香只是在地上打滚,根本就哭不出声来了,滚的全身是灰是泥是水,滚的没有一点力气,细香紧紧的抱住妹妹,也是哭的泣不成声。好容易安静了,细香也筋疲力尽了。稍稍一松手,晚香不晓得哪来的力气,猛的冲过去,往池塘里跳去!

整整一夜还有谁会说去睡觉的?

孩子他二姑沈银钗还没进娘家们,便扑倒在地上放声大哭,嘴里不停的咒骂着“yan王爷你何故无情!”“我家家文晚香min苦”之类的话,谁看到这样的事不是为之惋惜同情与之悲痛?

银钗被妇女们扶进家文家里,她是没命的抱着针儿,“心肝宝贝肉儿”的叫唤。

“姑娘来了,我个仔儿,……”她抚摸着被被子盖着的针儿。眼泪鼻涕就像开闸了似的流。

“我个宝儿,仔儿”

叫的在屋里的人谁不寒心,谁不落泪?

晚香被人送到了细香家里去了,医生正给她挂水。——伤心过度,加上又跳下水,整个人是昏厥。

家文一个人坐在旁边灶屋里锅台后小凳子上,也不哭也不说话,也没有一滴泪水。就是傻傻的坐着,活像个木头。姐夫在灶屋里也是烦闷的抽着烟,也不敢走开,生怕家文一时想不开,也……。其他大小事情都是家有在一一处理。

他爸沈老爹,一瘸一拐跑到后山去了,趴在他娘的坟前,嚎啕痛哭。

“你咋不接我去?反把针儿接走了?”

“你也跟yan王去说说,把针儿还回来,让我代替他!”

“现在好了,晚香又结扎了,家文是断后了!”

“你睡在地里下,也要显显灵!”

“现在……一切都完了!”

天灾人祸,水火无情。奈何天愁人怨此情何伤?

等乔晚香醒来的时候,家里静的让人害怕。

还是原来那张床,椅子,凳子,木头柜子也还在,掉了漆的旧办公桌还是摆在小玻璃窗台下。

房里一个人都没有。

“家文呢?林华呢?还有…还有我的针儿呢?”

晚香像失去记忆的人重新恢复了记忆。

她坐起来,想了想,顿时泪如泉涌,咬着牙,不让自己出声。

这时女儿林华走了进来,看到妈醒了,她很惊讶,惊讶的不晓得怎么办,又呆住了,只是盯着母亲看,也不喊爸爸进来。

“林华,你弟弟呢?”晚香哭着问。

先前惊讶的瞪着眼睛盯着母亲的林华被问妈妈一问,她低下头去,只是委屈似的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还是不告诉?

“林华,你告诉妈妈,你弟弟现在在哪?”

“妈…”乔林华叫了一声妈便也委屈的哭出声来,她踉踉跄跄走到母亲的床边,断断续续抽抽噎噎的说:“他们,他们把针儿,把他用,用红毯子包起来,就朝对面那大山上走去了,我,我要跟去,看看我弟弟,家,家有大爸他一把,他一把把我抱回来了……非不让去…”接着林华就放声哭了起来。

见女儿哭,晚香擦擦自己眼泪,又把女儿抱起来坐在自己身边。泪如雨下。

哽咽道:“妈待会儿带你去看看弟弟。好不?”

“好。”

母女俩手牵着手,慢慢走。朝的对面老虎山走去……

家文,默默的跟在后面。

儿子和女儿

西方不知道,在中国常见的。自古以来,见到皇帝要下跪;祭拜祖先要下跪;结婚拜堂要下跪;给老人拜寿也作揖下跪;甚至夫妻晚上生活也会大抵上都是有跪着的姿势,……更有求人办事,实在没辙了也是跪下的,当然,这不一定说是没骨气,不是实在没办法么?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既然膝下有黄金了,那“跪”就值钱了。这难道就是“跪”的文化?

乔老爹又在灶屋后抽他的竹筒烟,自从针儿去了,老人似乎是一夜胡子全白。几根稀疏的头发早就遮不住额头了,就剩下后脑勺还有些参差不齐的龇拉在脑袋上。他不管这个的。

他跟家文说过自己的想法:想再抱养个孙子。

家文说:“可天底下哪有扔儿子的?要有人不要孩子,那也是不要女娃娃的!”

这点乔老爹不是不知道。自打他懂人事起就晓得农村里是没个计划生育的,女人就像下猪仔子的母猪,不出问题哪家哪户不是不是七八十来个子女的?当初家文不是早逝了,说不定他乔老爹就真的儿孙满堂!用沈桥的外婆王慧之的话说:“我是生到最后没有孩子生了。”

确实是如此的。贫困的农村哪有优生优育少生优育的理念,就是当时整个中国也没这思想与政策!

可时代的车轮是前进的,人类的思想与文明也回随着时代的大车轮滚滚向前。

计划生育成为了基本国策。

然后改变不了的是男丁的传宗接代观念。

于是,无数个女婴成为这一国策的牺牲品!

听说有个什么超可以鉴定男女,一照就准。没能力去做超的,就偷偷生下来,是儿子皆大欢喜,是女娃娃,就扔掉。这简直就是人间悲剧,正如没有硝烟的战争!

沈林华的堂姨乔冬香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拢共生了十个女儿,有种不生儿子誓不罢休的气势!开始几年安稳无恙,紧接着计划生育政策一下来,她是东躲西藏!哪怕在猪圈里生她也视死如归!老八老九仍是女儿,家里稍微值点钱的东西都被计生办的人抬走了,只能咬咬牙,事先打听好有谁家没孩子或需要孩子的,再狠狠心连夜丢在那家人门口。或敲敲这家门,或大声咳嗽,再或学做狗叫几声,等这家人听到动静起身了,冬香他男人转身就走。

算命先生也求了,送子娘娘也年年拜。婆婆每年大年三十就准备好香烛纸钱贡品,后来直接叫儿子睡在观音庙里,子时一到就点上头香!头香年年也是他点到了,送子娘娘还只是给他送女儿。既然命中注定他无子,最后他干脆不去了。冬香却不服气,自己亲子跑去。有人说她感动了观音庙里的菩萨,也有人说或许是他男人心不诚。果真在她四十岁那年生了个儿子。

当时仍是计生办的妇女在给她做思想工作,她依旧软硬不吃。计生办的人便动真格的,将她家房顶一角的瓦给掀起来。

妇女主任也出来说话:“你不听从指挥,不按国家政策来办事,我也不让你好过!”

毕竟冬香是违法而并不是犯法,她若是能接受处置政治上也就没有什么限制她人身自由的权力!

冬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肠。连夜跑到沈家村去,就住在晚香家里——细香家人口子女多,不好住的。

第二天计生办的人就带着医生来她家里打人流针。哪知扑了个空。家里就冬香的老婆婆和六七个丫头片子在玩家家。抓谁去?

沈家村山凹凹里,还这么没几个人能找的到。不说原始森林般也是僻静幽深的山凹里。

冬香的第十一个孩子就是在晚香家里猪圈里生出来的。果然是个儿子!

于是就有人把针儿的不幸练联系到了冬香在他家生孩子这事上来。

生孩子乃是最忌讳的。沈桥老婆王慧之就说过:“这世上最邪气最重的地方不是人死,而是生孩子的房间。一大堆等着想投胎的,都想钻进孕妇肚子里去;而人死了就被黑白无常打扫的干干净净。”

所以都说晚香家里当年不能让外人在她家生孩子,(哪怕是已经避讳了在猪圈里生产)都有可能是冲犯神灵、他家祖先。这方面确实是有的。就算是乔家人的女儿,嫁出去了,那本质上也就成了“外人”,更何况还只是一个堂姐姐。若万不得已嫁出去的女儿姊妹等需要在娘家分娩,那也是得非常谨慎。得藏在最污秽的地方——牛棚,猪圈,甚至厕所里,都是有的。而且不能见到半点红色。这样生下的孩子就不会带带走娘家的好运与财气;二来,躲在这些地方就不会触犯祖宗神明,再者这等地方没有晦气邪气可侵入,于是皆大欢喜。

乔家老爹也是迷信菩萨与神明的!但他并不是认为与儿媳妇的堂姐生孩子有关。因为,当时他把所有该避讳的都避讳掉了,该注意的都谨慎处理掉了。而且,冬香她男人看到一生下是男孩子就直接让人将她抬回他自己家去了,别说进晚香家门,都是绕道超猪圈后面小路而行的。那些个脏东西也早就被冬香男人包起拿到后山上烧掉,根本也没任何见到。

乔老爹坚信与此事无关。也就更不怪罪晚香。说实话,这事就算是真的如村里人所说,那也是命中注定,晚香难道想有此事发生?不可能。

“帮人难道还帮出不是来?没这道理。神明是不会惩罚任何一个好人的。”乔老爹心里叨念着。

现在唯一玄心的是晚香去年就结扎了。

旧年计生办下来鼓动妇女们结扎,大力宣传国家政策——计划生育,少生优育。

他们不仅喊口号,还有实际行动。

大红榜上清晰写道:

自愿结扎且带头者奖励一台缝纫机和三十块钱。

乔晚香是识字的,她一眼就盯住这行字,都没跟家文商量,带头跑去结扎。

她在想:反正生了一儿一女,可以了。家里这情况,几乎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哪还生的起孩子?

一刀割下去。乔晚香整整躺了一个礼拜,不能下床。家文也恼火,自己女人做起事太冲动,还胆小怕事。别人怎样说自己就怎样做,没有自我意识么?

躺在床上的晚香说:“我还不是想要那三十块钱和缝纫机,要不然谁愿意挨一刀?”

说的家文又于心不忍。

不管怎么说木已成舟。还能说什么?

不过晚香也已经给自己生林华和针儿知足。

可谁料想天意弄人。

乔老爹请神算卦,甚至拿着阴阳对去家文他妈坟前去问。

说也奇怪,家文他妈面前问出来的也是一正一反,吉对。跟他求神拜佛以及算命先生说的一样:家文不会从此绝后。他注定命中有一子。

“难道结扎过的人还能生育?”乔老爹是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

事情已经发生了,过了大半年。乔老爹不是不伤心,他甚至经常想:“如果可以一命换一命的话,他宁愿替针儿去死。”可这事,是永远不可能由人的意愿的来进行的。眼下最重的是他的家文得后继有人才行。林华虽然是亲生的,但毕竟是个女孩子,终究是要嫁出去的。退一步说就算把她就在家里招上门女婿,能上门给人家做儿子的后生小伙子能有几个有出息的?有出息也就不会做倒插门了!

他决定还是明天去一趟晚香娘家。

第二日一早,他也没跟家文商量,也没给晚香打招呼。空着手只是说出去走走。中午不回来吃饭。叫他们别等他。

他下定决心想收养细香一个儿子。

这事他跟堂侄子乔家有提过。先探了探他夫妻二人的口风。

可他夫妻二人支支吾吾也没答应也没立马回绝,说:“容我们考虑考虑。”

家有现在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过继一个来,兴许可以。除了他是血亲没别人。晚香娘家也有侄子,外戚不如家亲。再说,晚香仨哥哥也都是生女儿多,自己也就一人生一个儿子,不可能过继给家文,也说不过去。自己仨个女儿倒是有儿子了,基本上都太大了,大女儿金钗的儿子都是快成家的人了,也不好说什么给家文的。只有家文和细香这边最妥当。既是叔叔又是姨娘,双重血缘亲,最合适不过。只是至今他俩犹豫不决。

乔老爹弓着背朝亲家方向走着,他是一路走一路想:“要是他俩老口子也出面来说,总比他一个人强。再说,他乔三河可是他乔细香的亲叔叔,也比他这个婆家的堂叔叔说话有份量!”

乔老爹一进亲家门,他也不寒暄也不喝茶,倒是把乔三河王慧之惊着了,以为又发生了什么货事。

他打皱的脸皮松了松,让亲家两人也坐下就开始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的告诉出来。

王慧之松了口气,擦擦眼泪,说:“那家文和晚香怎样想的?”

乔三河立马接过话:“你这木鱼脑壳,还要想?肯定是同意的,要不然亲家公亲自跑来?这事他俩怎么好开口?”

“我还没明确跟他们说明。提是有提过,在家文面前。现在关键在家有和细香愿意不愿意给。”

乔老爹停顿了一下,长长叹口气。

“唉…晚香面前我怎么好开口哦,看到她白天照常干活,夜里没人就躲在房了哭,哭得我这个做公公的也……”乔老爹摸了摸皱纹边的泪水。

“这孩子命哭,跟着我们家文没过好日子,好容易种烟叶赚了点子钱,眼看日子慢慢好起来一点,我针儿又……我实在是看到晚香这样我心疼这儿媳妇,她时常是傍晚独自一人去对面老虎山上,天黑的看不见路才回来,家文就偷偷跟着她……我这死老头子又不死,干吃饭,啥也帮不上,…~”

王慧之早也是泣不成声,只叫了一句。“亲家公……”“都是命,我晚香的命哦。”

算命先生让孩子躲三春啥意思

乔三河哽咽的说:“我去说,我去跟细香说,哪怕下跪求,我也去。”

三个老人,首先去了一趟晚香二爸门上。李菊花现在一个人替儿子们带着孙子过活,前几年乔二河也离开了人世。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替侄女晚香叹息。

“我去能说什么,老三,妯娌,还有这亲家公你们去说就可以了,他们的事我也做不了主,这不是别的,要是别的事你们当老人的都来开口我就先替她应承下来了。更何况晚香这孩子,从小我也疼她……”

有李菊花这句话,乔三河更是自信满满。就是怕这二嫂子从中作梗,细香这娃娃大事小情又都问她,听她娘的。

折回到沈家村。天黑,乔三河王慧之今晚就住在女儿晚香家。吃过晚饭,他俩便说去她细香姐姐坐坐。晚香便去烧洗澡水。

细香见叔叔婶婶晚上来了,心里就猜到了七八分。家有在洗脚,赶忙随便擦擦跑过来给叔叔递烟。细香倒了两杯茶水,家有自然也是聪明人,也知道了二老的来意。没一会功夫家文他爸自己没敲门进来了,让两位叔叔上面坐了。

家有他嘿嘿笑了笑,挠了挠后脑勺,坐在堂屋下边也点了支烟抽起。

“香啊,我跟你小婶过来…是,…”

“我晓得。”细香在自己男人身边搓了搓手说。

“过继给你家文家去,一不更名也不用改姓;又是一个村里的,天天见得到,只说在称呼上改变一下。要是不愿意,就连你们的称呼都不必变动,你们说咋样?”乔老爹等不及,忙再说。

“我……”

“这个…”他夫妻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着你,意思都指望着对方拿主意。

三个老人六只老眼期待的看着他俩。

都没人说话了,王慧之有点失落,将眼睛看看亲家公。谁知,乔三河起身离开座位,颤悠悠真朝往侄女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惊的细香,家有连忙冲上前去将叔叔扶起。

乔老爹也吃力的站起来,说:“还不行,我也给你们跪下了。”

说着双腿也就顺势跪了下去。

乔老爹选了个好日子,农历十一月初八,正好是家有家三儿子沈东军生日。家文家有两家人坐在一起,正式将沈东军过继过来到沈家文名下来。

“从现在开始,你得管家文叔叔叫爸爸,晚香姨娘叫妈。”细香摸摸儿子的头当着大伙的面说。

这天乔三河夫妻以及乔义光、义明、义正也都来了,沈家三姐妹沈金钗银钗宝钗也回来了,都买了鞭炮,带着红包来送恭喜,认亲人。

沈东军是家有家儿子当中的老三,可比沈林华还大两岁,胖呼呼的,个头不高。

“怎么把叔叔姨娘叫爸爸妈妈?那…妈妈你不是我妈了么?”东军一边吃饭一边问。

“嗯,从今天起,你就是家文叔叔的儿子了。那么以后,你就管我叫姨娘。”

“那我爸爸么?”

“以后叫大爸。”沈家有说。“其他什么的,你别问那么多,大了你就知道了哈。好好吃饭。”

“哦”。

王慧之这个小外婆也变成了亲外婆。她拿出准备好的红包赛给孩子。东军也听话,一一按照晚香的指派,改口叫长辈。其实也就是除了把“家文叔叔”改口成“爸爸”,把“姨娘”改口叫“妈妈”,其他的亲戚,不也就是把堂亲,改成嫡亲?

义光、义明、义正仨舅舅;金钗、银钗、宝钗仨姑姑,都包上红包赛给东军。

东军将所有的红包交给了自己妈细香手里。人散后,细香把钱给晚香拿来。

晚香自然是千万个不肯收的。

其实这也是李菊花的意思。

当初乔老爹探她的口风想要她家儿子过继给家文时,她就找个机会去她娘家门上问过她妈的意思。

“要我说,他们要是再来讨孩子养,你就答应吧。。一来,你们是骨血亲,他俩又是兄弟你俩又是姊妹的。家有那个叔叔又是个认定了的——我想他是一定要想办法嘛让你给的。——那老头倔着呢。你不也常说家文妈在的时候待家有委实好?那也就念念她的好。免得人家反而说你们没人情面目。二来,你自己孩子也多,分担一点,你和家有日子也松宽一点不是?再说,你们一个地方住着,就在身边,也天天能见的。我看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也先不要太急答应”

“可…我还是舍不得……再苦再累,我是不怕的,……”

“你个傻东西,舍肯定都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管别人叫爸叫妈,又在眼皮底下住着,不是没办法么?他们家发生那么大的事,晚香又结扎了根本不可能再生了,她自己几个哥哥几个姑嫂你也知道个个都是女儿成群,儿子少。是真没办法哦,除了你这个唯一得妯娌还真没人帮得了她们。”

“当然了,要是你晚香妹妹他们……给点…那也,也不是不可能…”

李菊花心里有这个意思。

“妈,你这是什么话。我难不成穷的要卖自己孩子了?”

李菊花立即抢过话来说:“你这东西就是不会说话。谁说是叫你卖自己孩子了?哦,可怜你十月怀胎,哺乳三年,说给就给人家?也总得有点……他们要是懂事,不用人说自己都会…我跟你说要是答应了,他们家认亲的红包,你先得收下。到时候红包肯定是赛到孩子手里的。我也没一定要让他们给你什么东西的意思,。依我看,家有那个叔叔肯定会缠着你们不放的。”

姜还是老的辣。李菊花终于说出自己内心真实想法。只不过她李菊花万万也没想到的是,乔三河与乔老爹使出杀手锏。——给她女儿女婿下跪,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细香手里拽些红包,还是按她老娘李菊花的意思,晚上拿回去与晚香先推让好一阵子,才心安理得的笑纳了。

其实不止那些亲戚。为了表示诚意。家文和晚香也一人一个红包塞到了东军手里。——在他过门的那一刻。不仅仅如此,家文这两年卖烟叶赚的点钱,全掏出来,用在了孩子身上,以及家有细香其他孩子身上——又是年冬将至,于是给每个孩子一是套新衣裳新鞋子。

李菊花心里也蛮受用的,这家文两口子还算懂事。

妯娌王慧之嘴上自然不好也不敢说一个“不”字,心里还是心疼女儿女婿的“破费”。只是夜里在床上摇摇头啧啧声,还能怎样?

说句实话,晚香很感激堂姐细香与堂哥家有能把东军给她寄养,让她家文后继有人!也欣然接受公公与娘家爹妈为她操办为她打点、付出,哪怕事先没跟她好好商量,她都懂,也都记下来。可,再怎样,东军始终不是自己亲生的,总感觉隔了一层说出了上来的东西在里面。每当东军乖巧的喊她“妈”时,她都很难直接答应,总要恍神一会儿,始终不自然。当然,这并非说她待东军不好,她同家文一样,也是静心呵护着这个“儿子”。

每个人的孩子都是娘亲身上的掉下来肉,这种关系是任何人无法替代,也无法感同身受的。只有女人自己知道。哪怕是男人——作为父亲,也永远无法匹敌的。孩子身上是有父亲的血缘,却永远没有孩子与母亲那种心连心,血脉相连之感。

晚香家文或许表达不出来,但实际情况确实如此。

东军来了,可晚香还是会时不时去到对面山上去看望她的针儿,有时确实忙的不可开交,天黑了,她就在在门口池塘坝上,孤零零的看着,望着,想着她的针儿的音容笑脸……

“晚香,回去吧。”家文又来催了。

“妈,爸爸饭烧好了。”林华也跟来了。

“东军哥哥都开始吃饭了,咱们家里去。”

晚香揩揩眼泪,牵起林华的手。

“现在,还是少去他那里了。现在东军来了,你…这样,我…我怕家有哥他们心里有想法。”家文边走边轻轻对前面走着的晚香说。

晚香向来是个明白人。男人的话,她懂。只是有时候确实想去看看他。

她良久都没回话。回头望望,仍是没说什么,朝家走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