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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溪端午彩龙船
张青松
东


还没有现代交通工具的时代,麻溪是资江中上游的一个重要码头,尤其是抗战时期,随着各种学校的内迁,几十里外的蓝田因此而勃兴,所有经过蓝田的货物都要通过这里中转,麻溪因而盛极一时。河面上靠满了各种各样的船只,大的如毛板、舟秋子,小的如洞舶子、蛤蟆头,它们从上游的宝庆运来水果、糖糕和各种日用品,又将本地的煤、土布和瓷器运到下游的益阳汉口。码头上商旅云集,江面上桅杆如云,舳舻相继,非常热闹。
资湘风俗,凡是有水的地方,端午就是一个大节,其热闹程度,较大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在麻溪,自然也是如此。随着商业的兴旺,端午过得更是隆重、丰盛和热闹。人们在资江和麻溪上赛龙舟,一天的狂欢还不过瘾,因而,过了初五的“小端午”,还有十五的“大端午”;光赛龙舟还不够,于是,又兴起划“彩龙船”,将人们端午的狂欢和兴致引向极高潮。

彩龙船由两艘较大的木船拼成,中间扎个戏台子,披挂红绸,非常好看。演员和乐手都是麻溪街上人,业余的文艺爱好者,水平不高,但很认真,极为投入。他们没有报酬,也不计较报酬,平常很长时间的彩排和演练,就是为了这短短的几天演出。戏文即本地所谓的“拉花戏”,俗称“耍拉花”,一个曲子到底,唱词或偶尔有变化。一个旦角,一个丑角,两个在台上打情骂俏,逗台下观众开心。演丑的角儿人称“许生公子”,不只台上插科打浑,平日里也爱说笑话,极是幽默。最好的旦角叫绍基,一个面皮白皙,身材匀称的男子。他至死打单身,一直住在钟家老宅的一隅。在麻溪街上不再划彩龙船的那段漫长漫长的岁月里,从他的屋里,总不时传来幽幽的浅唱,将自己和别人拉回那段很久以前的往事。
划彩龙船之先,总有好事者发起、组织,走门串户去凑钱,用作划船的开支。乡绅大贾们既好热闹,又好面子,因此,鲜有不慷慨解囊的。这真是一份轻松而又公益的差使。负责这份工作的青年叫泉,一个一辈子都是在骨牌和骰子清脆的响声中享受快乐的整洁而又体面的人。在那时的麻溪街上,因为贸易,因为交通,因为随毛板走益阳汉口见过大世面,青年人大多打扮入时。我的爷爷,一个当时在汉口的宝庆码头颇有名气的“宝古佬”,到了古稀之年,还留着漂亮的鬓脚,穿着考究的白缎子对襟套装,走在一群西装革履的青年人中间,如神仙谪世,鹤立鸡群。

麻溪划彩龙船的消息传散开后,在附近会引起很大的轰动,远到新邵坪上、小南,近到三尖铺、里福桥的人们,凡是有亲戚在麻溪的,便早早地开始准备走亲戚的衣服和土产,算准日子,提前一天到来,划完龙船后,又要歇一宿再走。这些天里,麻溪街上的人丁成倍地增长,街头巷尾出现了许多腼腆而又纯朴的陌生面孔。不管是主人还是客人,人人的脸上都带着节日的喜悦。这里头,笑得最欢的还是主人,为了自己的客人,更多的还是为了自己的生意。他们本来就是生意人,或卖杨梅李子,或卖包子粽子,或卖纸包糖和灯芯糕。突然涌入的这么多人提供了多大的商机啊!而客人也极给面子,人们仿佛突然间变得慷慨了,纷纷掏空自己的钱包买各种吃的、用的,谁家的客人买得最多,谁家的主人就觉得最有面子。
彩龙船划起来的时候,节日的气氛达到了高潮。说是“划”,实际上是撑。船头船尾各一人,撑着长长的竹篙,船在平滑如镜的溪面上缓缓前行。听到锣鼓点子和鞭子炮的声音,人们纷纷涌向河边。船经过的地方,游人如堵,爆竹如潮。人越多,爆竹越响,船上人吹拉得更起劲,唱得更欢;丑角的跟头翻得人眼花缭乱,旦角的身段摆得人意乱神迷。当然,更多的人听不到什么,也看不懂什么,但那又有什么重要呢?重要的是他们已确确实实地置身于这种令人窒息的狂欢之中。

由于条件的限制,彩龙船只能在小溪里划行。当观众都被彩龙船抢走了的时候,资江中游的龙舟自然不甘寂寞,纷纷划进麻溪里来吸引观众。但他们很快也被花团锦簇的彩龙船给镇住了。于是,锣歇了,鼓息了,呐喊的汉子们停下来了。龙舟跟在彩龙船的后面缓缓前行,演热闹的变成了看热闹的,热闹因此而更加热闹起来。
天,渐渐黑了,一轮圆月从柳梢头跳到溪面的上空,白日的繁华歇息了,白日的喧嚣歇息了,从初一到十五的狂欢也将歇息了。在“送”了龙舟之后,彩龙船也要被“送”走。当这个盛大节日的大幕落下之际,彩龙船,这个端午的主角,就要向它的观众们谢幕了。
它亮着几盏红灯笼,光艳逼人,新娘子般地从水竹丛上、从柳烟深处,款款而来。没有锣鼓,没有丑角,只有盛装的旦角,轻舞水袖,咿咿呀呀的曲子伴着悠扬的胡琴,随着溪水一同荡漾。忙了一天的生意人,踩着满地的炮屑,手上扦着一只蘸满糖的粽子,坐在自家的门前,享受这难得的清闲。人们不再是挤着看船,而重在听戏。行家里手,则坐在门前的板凳上,手扣扶栏,一板一眼,沉浸于悠闲自得的慢板里。溪面上的船,载着孤独的旦角儿,在灯光和月影的婆里,极慢极慢地向麻溪与资江交界的河口飘荡。最后,悄无声息地于某株弯柳下靠了船,熄了灯火。两边街上的人,慢慢散去,惟有那进入了戏文的极少数几个,久久不愿出来,痴痴地望着河心的一轮冷月,拍遍了自家门前栏干。

麻溪河山清水秀
次日,节日的余欢仍未消散。早晨,每家每户忙着砍肉沽酒,送别来访的亲威。除了带走一张喝得红红的脸,带走一年中几日难得的清闲与狂欢,带走主人热情的款待之外,客人们还带着许多的大包小包。这里头有包子粽子,有给小孩的纸包糖,有给老人的灯芯糕,有自己买的,更多的是主人打发的。麻溪街上的铺子,初五十五的生意是好的,十六的生意居然更好。家家户户都有那么多的客人,都有那么多的亲戚。这真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啊!是商业的节日,也是人情的节日,在这些小商人的心里,谁知道是生意重要呢、还是人情重要?
到了中午,麻溪的两岸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热闹,从宝庆府来的洞舶子骤然增多,它们满载货物,吃水很深,挤在各个铺子门前的码头上。铺主倚着栏干,和船主大声地还价,妥了之后,则由脚子将大包的货物扛进他们早已空空的铺里。

【来源:江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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