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森批八字区宇俊
一具掩埋26年的女尸骸骨重见天日,揭开一段千金贵女为投身革命愤而与军阀家族决裂,几次入狱仍不改初心坚持斗争的尘封往事。
1975年,在歌乐山一座废弃的碉堡里,李继业看着一具被掩埋26年的女尸,流下伤心的泪水。她把被雨水冲刷后仅剩下的零碎骸骨小心翼翼地拾起来,放在紧贴心脏的口袋里。苦苦等待几十年,李继业一直期待母女团聚的那一天,没想到却是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那年夏天,一个来自重庆歌乐山的老农神色慌张地来到当地政府,说解放前曾经在金刚坡看到过一具戴着手铐的女尸,最近偶然得知那里以前是臭名昭著的“渣滓洞集中营”,赶紧前来汇报情况。
重庆市政府获悉此消息后,没有片刻耽误,立马派人前去调查。由于年代久远,女子的遗骸已经残破不堪,无法确定身份,调查组在邀请专家进行骨骼鉴定的基础上,查阅了大量之前的档案记录和特务口供,最终确定了这具女尸的真实身份。
她就是失踪了近三十年的共产党员吴铭,深受朱德器重,曾经在周恩来总理的亲笔指示下前往重庆开展地下工作。除此之外,她还有另外一个特殊身份,她是当年叱咤风云差点当上“四川王”的旧军阀杨森的侄女杨汉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她最后竟然死于亲伯父杨森之手。

图为杨汉秀
千金小姐为何改名换姓投身革命?是什么让她匆匆丢下刚刚出生两月的女儿?又是什么原因让她惨遭亲人毒手?
1913年,对于中国来说是不平凡的一年。这一年,中华民国著名的革命家宋教仁遇刺身亡,孙中山先生发动“二次革命”并随着张勋攻入南京宣告失败,袁世凯正式成为大总统,四川军阀杨森在“二次革命”失败被俘却因为胆色过人得到滇军将领黄毓成的赏识。
而在杨森的老家广安县“杨氏泽庐”的庄园中,一个含着金钥匙的女孩出生了,作为杨森胞弟杨懋修的独女,也是整个家族的长女,这个女婴从一出生就享受着无尽的富贵,她就是杨汉秀。
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杨汉秀,幼年时期得以进入教会学校念书,在杨森长子杨汉忻的影响下,接受到先进革命思想的洗礼,她厌恶家族中视人命如草芥,对百姓敲膏吸髓的旧军阀做派,逐渐成为一个有远大志向的进步女青年。

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杨汉秀
1926年9月5日,丧心病狂的三艘英国军舰调转炮口瞄准无辜百姓,疯狂炮击四川万县,向县城中的繁华地段发射燃烧弹,三个多小时的持续攻击,让整个万县在火海中沦为一片废墟,杨森的司令部也在炮弹轰炸中倾坠崩坏。
那时,刚刚从苏联回国的朱德受中央委派来到万县,劝说杨森响应革命号召积极支持北伐,面对曾经救过自己一命的朱德,杨森自然是以礼相待。
年仅13岁正在万县念书的杨汉秀,亲眼看着帝国主义列强肆无忌惮地践踏着祖国领土、欺压无辜百姓,而各地军阀为了一己私欲无视外敌入侵疯狂发动内战,她失望至极。
当听到朱德劝诫杨森顺应潮流救国图存时,一句句震耳发聩的话语,给杨汉秀年幼的心灵带来强烈的震撼,朱德慷慨激昂的演说如同一阵春风,让她想要挣脱封建旧式家族束缚的愿望越发强烈。
要想彻底与家族决裂,首先就要摆脱可笑的包办婚姻,杨汉秀顶着巨大压力,选择嫁给自由恋爱的中学教师赵致和,在全家族的一片哗然声中,她追随丈夫来到上海念书深造,准备去海外留学寻求救国之道。

图为杨汉秀
当时赵致和已经加入中国共产党,通过丈夫的引荐,杨汉秀得以认识当时的中共地下党员朱挹清,几次交谈下来,让杨汉秀更加坚定,只有共产党,才能挽救这个岌岌可危的国家。
好景不长,婚后没多久,赵致和就因病去世了。痛不欲生的杨汉秀在朱挹清的帮助下,把女儿托给一户李姓人家照顾,辗转来到成都,准备投身革命。
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启动了中国全民族抗战的按钮。为推动成都地区的抗日救亡运动,也为培养更多党员干部和先进积极分子,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星芒社于同年9月成立,发行的《星芒报》通过辛辣的笔触揭露反动分子破坏抗日的丑恶行径,以生动活泼的文学作品及时报道抗战情况,号召广大群众加入到保家卫国的行列。
杨汉秀当时在报社负责校对工作,热火朝天的抗日宣传让她心潮澎湃,在每一期报纸上她都能看到昔日在她家进行演说的朱伯伯动态,当得知朱德在延安时,她便萌生了去这块红色圣地参加革命的想法。

杨汉秀在星芒周报负责校对
可是,一个在广安县出了名的军阀大小姐想要参加革命,又有几个人会相信呢?在无数人的质疑声中,杨汉秀去延安的批复迟迟未能下来。
对她人品有深刻了解的朱挹清不断向上级反映,讲述杨汉秀参加革命的坚定信心,甚至不惜以性命担保,才换来了杨汉秀一张去延安的宝贵车票。
1939年,在经历两年苦苦等待后,杨汉秀踏上了前往延安的路,那时,日本帝国主义正在华北地区到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为了保险起见,在朱挹清的建议下,她决定只身从山西出发,寻找时任山西牺牲同盟会的同志干玉梅,通过她的帮助渡过黄河到达延安。
一路历经艰难险阻,杨汉秀终于找到正在被国民党反动派追捕的干玉梅,为了躲避日军和反动派双方势力的围剿,他们一路上只能走隐蔽的山路,有时候为了加快速度,要连续走上几天几夜,让一贯养尊处优的杨汉秀吃尽了苦头。
在干玉梅看来,一时热血上头闹着要革命的富家子弟她见过很多,最后都因为吃不了苦跑路了,更别提杨汉秀这样的大小姐,环境如此恶劣,她肯定坚持不了几天。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尽管双脚因为长途跋涉磨出了血泡,体力不支数次昏厥的杨汉秀哼都没哼过一声,在跟随队伍前进的日子里,她始终保持着高昂的斗志和饱满的精神状态,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即便是爬,也一定要去延安。
整整半年时间,他们一行终于绕道来到太行山八路军总部,见到从前线返回的朱德。听到杨汉秀锲而不舍非到延安不可的事迹,朱德深受感动,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年在你家给你讲故事的时候,你还是个十多岁的小女娃,没想到这些年没见,你的变化这么大。”

图为朱德
提到自己的家庭,杨汉秀也十分感慨:“朱伯伯,当年多亏听了您的教导,才能我眼界逐渐开阔,产生了投身革命挽救中国的想法,说起来,还是要谢谢您。”
听完杨汉秀的话,朱德沉默了一阵,问道:“你是真的想好要和家族决裂,参加革命了吗?你知道,我们条件是很艰苦的,你从小到大锦衣玉食,我担心……”杨汉秀急切地说道:“朱伯伯,您是担心我革命意志不够坚定吗?我虽然出生旧军阀家族,但我已经下定决心,此生只跟共产党走,过去的那个杨汉秀,已经死了!”
一脸坚定的杨汉秀,让朱德十分动容,考虑到她特殊的家庭情况,朱德建议让她改名为吴铭,并带她进入当时很多年轻人梦寐以求的延安抗大和鲁迅艺术学院进行深造。
虽然改头换姓,杨汉秀的出身依旧遭受诟病,很多人都不相信一个旧军阀家的小姐能够真心实意地参加革命,尽管她在南泥湾大生产运动中有着出色的表现,还是饱受众人质疑。直至1942年,在朱德和干玉梅的双重作证下,杨汉秀才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

杨汉秀光荣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46年,在时任中共四川省委副书记王维舟的引荐下,杨汉秀结识了周恩来。同年3月,她收到周恩来亲自下派的一个特殊任务:回到四川进行统战工作,同时根据形势变化,寻求机会策反四川军阀,为党争取更多支援。
带着组织交托的重任,杨汉秀随周恩来乘坐飞机来到重庆。没想到刚下飞机就进入了反动派特务的监视视野,为了甩开耳目,她在重庆逗留一晚后,很快转到渠县开展地下工作。
那时候,国共内战已经全面爆发,为了给共产党积蓄力量对抗以老蒋为首的反动派集团,杨汉秀通过精心筹谋把农村佃户组织起来形成游击队,用自己的陪嫁购置枪支弹药武装队伍。
为筹措更多经费和开展情报工作,杨汉秀再次化身成为“杨大小姐”,在广安城大肆开设舞厅、饭馆,经商所获钱财一部分转交给四川地下省委,剩下的钱继续用来购买武器装备。
在开展地下工作的过程中,杨汉秀始终不忘组织交给她的任务。1947年,解放军势如破竹开启反攻模式,之前被动的局势得到全面扭转,一时间“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口号在国民党统治区传扬开来。杨汉秀深知自己的伯父贯来是个见风使舵的人,见此局面,她加快了游说杨森起义的计划。
而此时此刻的杨森,看着国军节节败退,内心已经在考虑该如何全身而退,杨汉秀的来访,正中他的心思。然而性格多疑的他还是有些顾虑,在杨汉秀的劝说之下,杨森心思已经逐渐动摇,但没想到由于杨汉秀的意外被捕,让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图为杨森
1947年,由于频繁的活动,杨汉秀引来特务的注意,他们闯进她家中将她带往成都监狱,由于证据不足,再加上多方人士从中斡旋,杨汉秀被下令取保释放,然而一年后,她再次被捕入狱,这一次,她被敌人送进重庆歌乐山。
以“大禹会诸侯于涂山,召众宾歌乐于此”闻名遐迩的重庆歌乐山,在当时对于共产党员来说却是人间炼狱,一旦进入此处,预示着最终命运是被残忍折磨致死。
杨汉秀刚到歌乐山渣滓洞,便迎来狱友们彻头彻尾的怀疑,“杨森的侄女怎么可能会是共产党?”“大家别上她的当,肯定是反动派的奸计,让她来这里卧底窃取信息”,面对所有的误解,杨汉秀微笑着没有说话。

图为歌乐山
她只是在狱中一遍又一遍唱着“南泥湾好地方”,在她饱含深情的歌声中,狱友们仿佛也回到那个热火朝天一起努力改造恶劣环境实现大丰收的场景中,对杨汉秀的怀疑逐渐动摇,“她一定是在延安待过,不然怎会如此了解?”
真正让她们卸下心防的是,当看到杨汉秀被辣椒水、老虎凳、竹签刺穿手指各种残忍刑法一一“伺候”过,却依然没有吐露半个字的柔弱身躯,所有人终于相信,这个来自军阀家族的大小姐,是他们真正的革命战友。
尽管自己遭受了无数酷刑折磨,但杨汉秀却始终心系同志。左绍英、彭灿碧在女牢中生了孩子,为了照顾虚弱的婴孩和孕妇,杨汉秀利用家里的关系,弄来奶粉和鸡汤等营养品,悉心照顾。

渣宰洞里面残酷的刑具
而外面的世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随着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的全面胜利,国军主力全线溃败,胜利似乎已经近在眼前,身处牢狱的杨汉秀和战友们也分外激动。作为代表,她向监狱长提出要在狱中举行联欢会迎接春节的到来,几次艰苦博弈之后,她们终于获得在狱中举办晚会的允许。
那一天,所有的狱友们都换上崭新的衣服,身披红色的绸带,在这个阴暗潮湿、流尽了无数共产党员鲜血的地方,欢聚一堂引吭高歌,庆祝即将来临的春天、还有她们盼望已久的胜利。
1949年4月,在杨森的授意下,他的姨太太出面将杨汉秀“保释”出狱。临别前,看着依依不舍的狱友,她眼含热泪地说道:“等我的消息,我一定努力将你们救出去。”所有人都期待着全国解放后能够再次重聚,却不想,这次告别成为了她们的诀别。
出狱后杨汉秀才得知,原来杨森决定救她并不是出于骨肉之情,而是看着国军大势已去,决定以杨汉秀为“筹码”求一个全身而退。杨森不放心自己的这个侄女,把她接出来后软禁在一家医院的特等病房中。
1949年,解放军进驻南京,蒋家王朝岌岌可危。为了彻底消灭其余地区残存的反动派势力,刘邓大军率领二野挺进西南,将杨森的大部分军队团团围住。慌不择路的杨森立马派人与刘伯承进行谈判,并贪得无厌地提出要求,希望在投降之后能将他多年搜刮的财富运出重庆。
这种无利不起早的做派遭到了刘伯承的拒绝,在共产党这边碰了钉子的杨森转头继续拥护老蒋,并在重庆解放前夕,将差点把整个重庆城市毁于一旦的特大火灾事件,污蔑为是共产党蓄意制造。
当时正处于软禁状态的杨汉秀获悉后愤慨无比,她拿着报纸冲到杨森办公室内,厉声指责他的卑鄙行为,并宣称等重庆解放后要当众揭露他的丑恶行径。
侄女大义灭亲的行为惹得杨森暴跳如雷,他突然想起老蒋之前给他下的八字指令:针对这种冥顽不灵的女共产党员,做到“至情至理,先礼后兵”。杨汉秀如此不听话,彻底惹恼了杨森,没有丝毫犹豫,他当即下令将杨汉秀处死。
接到指令的特务把杨汉秀从软禁处带走,用一根麻绳将她残忍勒死在小轿车里,随后来到歌乐山金刚坡废弃的碉堡里,将她的尸首丢弃在草草挖出来的土坑中,没有任何掩埋就匆匆离去了。
杨汉秀就这样被秘密杀害,年仅37岁。
很多年后,曾经是周恩来秘书的龙潜写下回忆录,提到杨汉秀化名吴铭,曾随周恩来一起乘坐飞机前往重庆,当时,组织交给她的任务是希望利用与杨森的关系,秘密从事地下工作。回忆录中还提到,她牺牲在渣滓洞。
但是从渣滓洞幸存下来的狱友们却证实,杨汉秀当年已经被保释出来了,再加上后来前去调查工作的同志也没有在渣滓洞找到杨汉秀的遗体,大家也只能无奈猜测杨汉秀大概是牺牲了。

图为渣宰洞
直至26年后,一个老农偶然的发现,杨汉秀的遗体和她牺牲的真正原因才大白于天下。
重庆市政府很快联系上杨汉秀的女子李继业,到金刚坡一起进行挖掘遗骸工作。而在此之前,刚刚出生两个月就与母亲分离的李继业,为了这次重逢苦苦寻找了几十年。
1980年11月,重庆歌乐山烈士陵园为杨汉秀举行了庄严而隆重的安葬仪式,她的子女和当年从渣滓洞中幸存下来的狱友都前来参加仪式,这个为了追求心中的信仰和理想不惜自我牺牲的奇女子,让在场的所有人为之动容,黯然泪下。

杨汉秀的女儿李继业
让人欣慰的是,尽管杨汉秀牺牲多年,但是她的遗骸终于可以和当年一起战斗过的同志们安葬在一起。她毅然脱离军阀家庭,投身革命无惧生死的崇高精神,也在华夏大地广为流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