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八字杨森批八字
好书发现者曰:跟随民国学者薛子中先生,看平民的历史,不一样的角度。喜欢的请评论,关注,点赞,谢谢!本文摘自《黔滇川旅行记》
一、由合川至南充
自重庆与慕霞分手后,我一人行李简单,仅有军毯一、照相机一、番布包一。决定于途中自负之徒步而行。十月二日早六时由合川出发,行未百步,有滑竿夫多人,争相兜揽,对之初本不理,后因再三听到“先生觅个滑竿吧。路上泥多难走呢”的声音,免不得逐渐软化起来,乃与之交涉讲价钱,至云门镇计程三十里脚价为川侗板七吊(合大洋二毛五分余)。二人分之则每人仅可得洋角余,价钱真可算得公道呢!
由合川北行,沿途丘陵起伏,土质成紫红色。他处紫红色之土质,多质坚而硗瘠,此处则松而肥沃。途中拦路乞讨之叫化子颇多,常追随人跑数十丈运,直至讨得一枚铜元方止。三十里渡嘉陵江抵云门镇,由合川来开发叫化子之钱,已一吊有余了。
由云门镇北行,三十里至钱塘镇,进中餐。下午三时半抵武胜,武胜在嘉陵江西岸,复渡江,本日行程计九十里。
武胜城内居民稠密,虽无大商店,但街市颇整洁热闹,城内客店有五六家多在丁字口附近。余所住为一家义兴店,一宿两餐,共价大洋三毛,其价颇公道。饭菜尚皆可充饥,不过房间则甚污秽,且数人同宿一室,吵杂异常,而行李物件又须自己照顾,更不胜麻烦。
三日发武胜,觅滑竿至烈面溪计程九十里,脚价大洋一元。三十里过新学场,有居民数十户,又前行约十余里,滑竿脚夫用钱十吊转觅一滑竿送至烈面溪,此处大洋一元换川铜元二十八吊,他们是仅抬了四十里得钱十八吊,欣然中途而返。
烈面溪滨嘉陵江,居民约千户,市镇颇热闹,同店住有第一师退伍兵五六人,系由松潘来,途中行二十余日始抵此。向之询以前方情形,据谈近来前方无激战,不过双方均因给养困难,天气严寒,饿死冻死的甚多,吃青稞、喝冷水腹胀而死者,亦不少。他们能以免于死,而又得以请假回家,真是侥幸万分,言时唏嘘不已。
四日发烈面溪,时天气阴雾颇浓,细雨蒙蒙,路面滑如涂油。沿嘉陵江西岸北行,山陵起伏,路崎岖曲折。四十里至李渡场,渡嘉陵江至东岸,乃沿江北行,时雨势渐大,路滑尤甚。三十里抵溪头坝,进午餐。又十五里,至清居街,嘉陵江至此为一大弯曲。清居街为顺庆第一大镇,颇形热闹。镇在一小山岭上,镇北嘉陵江水由东来,向西北流,镇南则由西南来,折向东南流。所谓“清居街,真稀罕,北街到南街,坐船得一天,走路吃袋烟。”
由清居街北首,搭嘉陵江顺水船西北行,约五里江水折向南流,乃下舟登岸。时因天雨,滑竿脚夫全无,乃自负行李而行。途中水泥塞道,两脚尽染黄泥。行约五里,遇一农人,亦系赴顺庆者,乃觅之负行李。二人同行,较不寂寞。该农人年约五十许,貌颇忠实,好问健谈,先向我问以籍贯,后又问以“你们河南军长是谁,一年完几次粮?”川省十余年之防区制,使人民只知有军长和给军长完粮,他们的脑子里大约以为别处的人民都是一年也要给军长完几次粮。
雨后来渐渐止息,但路仍泞滑,二人仍一面走着路一面谈话。
“你们贵省下苦力的人,一天能赚几多钱?”一个苦力者当然是注意到关于苦力人的问题。

我告以“我们那里下苦力的人,忙时大约一天工钱大洋四毛,闲时大约两毛钱”,接着又问他道:“你们这里呢?”
他摇头说道:“唉。太贱!忙时五六吊(约二毛钱),闲时不过两三吊,但这也是没有人用呀。”他这时似乎觉得河南省的苦力者,要比四川苦力幸福得多了,很想往河南下苦力去,乃又问道:“我们若是跑到你们那里下苦力去,不认识一个人,是不是有人敢用?”
我这时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有含含糊糊跟他说:“不认识人,恐怕去也是有点不中。”下午五时半抵南充,由清居街来,计程二十五里。一个嘉陵江,因曲折过多,竟渡了四五次。
二、南充丝业一落千丈
南充原为顺庆府治,地当全川中心,过去杨森之军部驻此,现为第十区专员公署所在地。杨森人颇务新,尤喜表面上之建设,其驻防顺庆,前后七八年,对于域内街道曾大加修筑,今则全城大街小巷,全为水泥街道,两旁均植以树,平坦整洁。顺庆人民至今仍有这几句话来歌颂这位杨军长:“杨军长真有功,乡下刮个干净净,城里修个楞正正。”
川省有三大产丝地:一为嘉定,一为潼川,一为顺庆。顺庆为川北丝业中心区域,全县农民以种桑、饲蚕、缫丝为主要副业。民国十六年(1927年)至十九年(1930年)间,全县有木车丝厂三十余家,每年缫丝数量有一千三百余担。此外尚有同德、六合、德和、永和等各机器车厂,每厂均有车六七百部,每厂缫丝数量年均在千余箱以上,每箱值大洋五六百元,悉数运沪转销欧美。总计南充一县当时每年外销之丝,约值洋五百万元。直接间接靠丝业谋生者,有二十余万人。民国二十年(1931年)运沪之丝销路滞塞后,各丝商血本亏折罄尽,同德、六和、德和、永和各厂遂相继倒闭。今之残存者,仅木车丝厂二十余家而已。每年所缫之丝,数量上尚不及五年前十分之一。南充丝业真可谓一落千丈!
丝业衰落后,饲蚕者日少,桑树即成废物,许多农民竟将田中多年植成之桑树铲除,而种以五谷,农村经济因丝业衰落而破产,市面亦因此大不景气。据专员公署秘书吴绍先君谈,五年前南充虽捐税繁重,但派一次款,三二十万,马上就可提齐,今则虽仅三二万元,亦是大费气力,五年相差,竟至如斯。
三、兵士兼粮差 秘书兼校长
过去川省防区制度时代,杨森养兵号称五万,其防区仅南充、岳池、广安等六七县,以故人民负担奇重。除杂税外,平均每年要纳粮七八次。催粮为军部直接派兵下乡,每次摧逼都是急不容待。被催之粮户,如欲稍宽时日,则须先贿以“程仪”,否则必拘其人。此种额外勒索,为数更不知凡几。
南充有省立高级中学、女子师范各一所。过去之防区制,军部即省政府。省立学校经费是由军部发给,军饷尚且拖欠,学校经费当然更顾不到。为既省经费且办学校起见,学校校长教员乃由军部派秘书参议等兼任。两校学生都是不满百人,上课不上课都不甚要紧,但体育不能不注重。特别是球类运动,因为杨军长最注意是这一点。体育教员是特别待遇,因为体育教员多是军长之球友。现在川省行政统一后,教育厅派了两个新校长来,可是学校铃记、表册、用具等,多随旧校长而去,新校长来已数月,一切还摸不到一点头绪呢!
四、姚家店中
由南充经蓬溪遂宁至成都本有公路可通,不过公路虽已修成许久,但因未铺路面,迄未有汽车来往,所有旅客仍以坐滑竿为多。七日发南充,觅滑竿至蓬溪,计程一百二十里,价一元二角。出西关,渡一河,越一岭,越岭后即沿公路而行。途中山岗起伏,但无大山,时阴雾颇浓,细雨蒙蒙,入川以来,已二十日,每日天气均如斯,真令人发闷。公路现派民夫多人修铺,而所有民夫,十之六七系妇女,且多系缠脚之妇女,衣衫半湿,两脚尽泥,冒雨工作,状至可悯。五十里至五龙场,休息进餐。又三十里过新场。下午五时抵蓬溪,住于城外河边街姚家店。
同店所宿多系苦力,房价普通每人铜元数枚。店主对于我独视为贵客,特另辟一房间。此房系其家人自住之闺房,房内黑暗无光,且甚污秽,内陈床一张,旧木箱两具,房价为大洋两毛。饭钱普通客人每餐为川铜元一吊五百(合洋六分),对我则单独另开,外加两个菜。问其价若干,店主只是说“先生随便赏。”饭后付予大洋二毛,店主异常高兴,招待至为殷勤。该店主系一老媪,有子及媳,其子外出,招待客人系老媪与其儿媳。其儿媳年约二十许,对客人极尽撒娇之能事。晚间我一人在写笔记,她不时走进来,借故谈话,先问以“先生明天是不是要走?”又说这个房间是她的闺房;后来命她取火柴一盒,在她递火柴时,故以手指触我的掌心,我报她一个冷笑的皱眉,使她羞涩而去,真令人暗笑不置。
五、蓬溪的井盐
蓬溪为川北贫瘠县份,县城冷落。境内山岗起伏,土地硗薄,农产不丰,矿亦不少,其主要物产则为井盐。在川北十二盐场中,蓬溪产量仅次于南部。全县计有皂户六百四十五户,盐之产量,每年为二十四万担,分盐、巴盐二种,花盐每担约值四元,巴盐每担约值四元五角。盐税花盐每为一元二毛七分,巴盐每担为一元三毛二分,总计全县之盐税每年约二十余元。盐井遍于全县,其挖井、汲水、煮盐全系土法。盐民近年因捐税过重,成本加贵,销路减退,是同农民一样的在闹着破产。
在防区制时代,蓬溪一县分隶于两个军部,县城及县境之东西北三部属田颂尧军部,县西南一隅属于邓锡侯军部,邓军部设县政府于蓬溪镇,各自政。不过政府虽分邓田,但人民一年须完十年粮税,则二者固无若何差也。
六、由蓬溪至射洪
八日上午应蓬溪中学校长杨志伊君约,至该校讲演,所讲题目为“对广西的观感”。该校有学生百余人,设备简单。蓬溪除此男子中学外,尚有一女子中学,闻其设备更简陋,如两校合并,岂非既省经费,又可充实内容?但本县人士多不赞成两校合并,因为一个县内不设两个中学,就是表示自己的教育落后,至于质的方面,倒不必大注意。所谓“四川人只求多”,这话确是不错的。
下午一时发蓬溪,觅滑竿至太和镇,计程一百里,价大洋一元。时雨时降时止,路颇泞滑,一脚夫似非老于抬滑竿者,上下山坡屡为滑倒,滑倒后只恐我见怪他,必忍痛道歉。二十里至板桥,又十里抵槐花铺,宿于一李姓客店。该店系半家庭半客店性质,晚间和店主同宿一室。店主系一老人,患偏头痛,呻吟床上,其家人以其中邪,于神前焚香祈祷。我知道他是患重伤风,告以可医其病,乃出拜耳阿斯匹灵四片,谓吞此即痊愈,并声明不要分文医药费,他照服后,次早病即消除,再三称谢,一切店费,亦分文未收。
九日发槐花铺,天仍阴雨,泞滑一如昨日。行八里,于路旁一小饭店进稀饭。过此前进,路旁盐井触目皆是。十二里至官升店,有居民百户。又二十里至党家铺,雨渐止。下午二时抵涪江东岸,渡江为太和镇。太和镇属射洪,为川北水道交通重地,涪江自此以下,舟楫畅通,以上因水小流急,仅可通小民船,大民船即以此为终航点,故川北各县货物多以此为集散地,其繁盛非普通县城所能及。镇内居民稠密,街市整洁,自此北至射洪四十里,有公路可通,不过仅有黄包车来往,汽车迄未通行。
三时发太和镇,改乘黄包车,至射洪价大洋四毛。公路在涪江西岸,尚平坦,沿途土质多带细沙,颇似鲁豫黄河两岸。田中多植桑树及棉花,盐井亦多。六时抵射洪,已暮色苍苍了。
七、川民的迷信
射洪为陈子昂故乡,城内颇冷落,仅作一夜停留。
十日发射洪,本日雨霁天晴,乃自负行李徒步而行。路在涪江南岸,所经土地硗瘠,山亦濯濯。二十五里抵杨家坝,居民约百余户,休息。有一妇女,卖红芋小米粥,此为家乡日常之饮食,相隔年余,尚未一尝,又当饥渴之际,一气喝了四碗,卖粥妇女旁观亦不禁发笑。
饭后复行,至街北首,有滑竿夫数人争相兜揽,其价亦争相降低,最后是用大洋三毛五分,觅一乘至潼川,每里尚不及大洋一分呢!

滑竿夫在未找到雇客前是忍着饿,早饭还未吃,现在找到了雇客,即先索钱于一小饭店吃饭。饭店为一妇女所开,该妇女有一子约三岁,母子均带病色。当我坐在饭店前休息时,该妇向前恳求说道:“请你大老爷开点恩,我这孩子时常害病,求大老爷赏几个钱,给他缝件和尚衣,贵人的钱所缝的和尚衣,穿上就可免除病灾。”我初尚不解其意,经脚夫解释后方明白。当时手中仅有钱八百文,乃悉数给她。该妇女连连称谢。
川省到现在依然是个迷信社会,刘神仙之运筹帷幄,已为国内人士所共知,民间之神言鬼话,流传的都好像煞有介事。自合川来,途中所见墙上张贴之什么吕祖显圣真话,黑煞神救劫谕文,玉皇圣批,诸葛亮、刘伯温等预言,真是不可胜数。“贵人钱所缝之和尚衣可免病灾”,这也是迷信社会中人民意识上之一种表现。不过可惜我是一个穷苦旅行的人,不是贵人,用这样人的钱所缝的和尚衣,恐怕还是免除不了病灾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