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中何为姐妹同宫
皇上回来了,怀里抱着一个生死不明的女人。玩意罢了,我隐隐有些同情她,却依旧不动声色。
李嬷嬷推门进来,见我还在读书,便把灯芯拨了拨,又添了些油,嘴里不住念叨:“用这么暗的灯仔细伤眼睛。”
我点头,将灯拿近些。
唯有读书可以明义,我虽是个不被祝福的人,可也想多懂些道理。
更多的是……
除了读书,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皇帝不喜欢我,淑妃更不待见我。唯有李嬷嬷这么多年与我如同亲生儿子般对待,若没有她,我或许就在那雪夜同母妃去了。
可惜她如今愈发年迈,那些年落下的咳疾夜夜折磨她,她虽不说,我却是知道的。
等我长大。
我若平安长大,便能出宫建府,最次也是一个郡王,那时嬷嬷就不用操劳了。
“郡王?呵。”
当我再一次对嬷嬷表露心意的时候,淑妃恰好从门外经过,嗤笑了一声。
她涂着大红的丹蔲,长长的指甲吓人极了,她妖冶一笑:“我收留你,你不想着报答我,却要给这老货养老送终?”
我怨恨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印在脑子里。
“收起你那眼神!”淑妃突然变了脸,恶狠狠地用指甲掐我的手臂。
淑妃几乎咬牙切齿,将力气都用在指甲上:“贱货!”
很疼,但我不惧,我也知道愈哭闹,淑妃愈是得意。我已经一无所有,再不能失去我的尊严。
我依旧静静看着她。
宫中花无百日红,且看她能笑到几时。
“啪!”淑妃反手一巴掌扇过来,打得我头晕目眩。宫人早已上来拉住我,免得我反击她。
其实大可不必。不过六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敌得过成年人?我等的不过是来日罢了。
喉间腥甜漫上来,我感觉耳边嗡嗡地响。只听她凶狠又道:“小杂种,我叫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忽而她气笑了:“不过你这晦气玩意,若能送到曹念桾那儿倒是极好的。一个是陛下最喜欢的,一个是陛下最厌恶的,两相比较之下,不知道陛下还去不去她那永乐阁。”
我从这个恶毒女人口中第一次听到曹念桾的名字。
曹念桾是谁?听起来淑妃恨她恨得牙痒痒。
淑妃说一不二,第二日就带了我去永乐阁。她在路上讽刺说,曹念桾最是会装温和善良,这次就让陛下瞧瞧她的里子。
冬日,我穿着不合身的衣裳,脸上还火辣辣地疼,像傻子一般跟着淑妃的轿辇。
明明惯会做戏的是她。我冷漠地想。
她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善良,专门把我从捡回来,却在发现皇帝的厌恶后对我百般折磨。
这个恶心的女人。
永乐阁很远,不过见到曹念桾的时候,在雪地里走了一路的委屈都消失了。
那是个神仙似的姐姐,很美很美。她身着白衣,围了雪狐围脖,一双眼眸灵动若仙子。
她正坐在秋千上同宫人玩闹。
她看到我,便跳下秋千,蹲下来道:“诶?好可爱的小朋友,你哪儿来的?”
可爱?我长得还算不错(我自己这么认为),可从未有人夸我可爱。
淑妃噙着笑从我身后走出来:“这是三皇子。”
果然,神仙姐姐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
我第一次如此怨恨淑妃,恨她戳穿我的身份。
我是一个该死的人。皇上这么说,宫人自然也避我如蛇蝎。
我并不在乎。
可这一次,我竟然开始怕姐姐也不喜欢我。
于是我尽力扯出毕生以来最和善的笑容,对她道:“姐姐,我叫舒河,季舒河。”
“啊?”她愣了愣,转而意味不明道,“你就是季舒河?”
末了,她捂了捂心脏:“我的妈,攻略对象这么快就来了吗?”
我听不懂她的话,却感受到她看我时的热情。
怎么说呢?
我觉得我仿佛就像金灿灿的金子,姐姐的眼神绿油油的,像极了狼。
不过没关系,我还是上前一步,把手递给她:“姐姐,带我一起玩好不好?”
我仰着头,伸着手,极力掩藏内心的肮脏与丑陋,将平生仅剩的所有善意都给了这个才见了一面的女子。
只求她怜惜我。
很久很久,久到时间都仿佛被凝固,淑妃才嘲笑般哼了一声,将这尴尬局面打破。
姐姐没有答应。
原来姐姐也不是什么好人啊。
我失落地低下头,想要忍住心里杀人的冲动。
她们都该死。
可是指尖忽然传来一丝温度,接着覆上来柔荑。而我仿佛将要溺死的人却遇到了最后一丝希望。
我难以相信地抬起头。
果见她笑吟吟地偏着头,眼中仿佛有星星。
“好啊。”她轻声应下,却如同石子敲起我心中的一片涟漪。
我看到淑妃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就笑了,带着隐秘的快意。
是了,她知道皇帝对我有多厌恶。
淑妃在赌。她赌皇帝对曹念桾的喜爱会随着时间逝去,而皇帝对我的厌恶终会使永乐阁成为冷宫。
事情真会如她所愿么?我觉得她蠢笨。
“诶?就是这样!”曹念桾突然激动道,“你笑起来多好看!小小年纪干嘛板着脸!”
她伸手用指尖戳我的脸。
可以说实话吗?
其实,我觉得她戳得我有点疼。
然后我愣了愣,摸摸自个的脸,僵在那儿,居然不知道怎么放下笑容。
这个姐姐有点没规没矩的。
不过我好喜欢。
淑妃将我留在永乐阁,而姐姐则忙前忙后地替我置办东西。
我知道只有那个男人同意了,我才能真的留在永乐阁。
我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里第一次被幸福填满。这是李嬷嬷从未给过我的。
我决意要护着我的姐姐。
她碎碎念嘱咐:“一会儿你父皇来了,我就和他说想把你留在永乐阁,你千万别说话,尽量降低存在感。”
我点头,没有告诉她这话她已经重复至少三遍了。
这日夜里飘起了雪花,我那父亲愣是打着伞从长兴宫走到到永乐阁。我这才把姐姐同那个被他抱回来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姐姐为什么会被皇帝抱回来?她爱慕皇帝吗?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我一概不知,是令人讨厌的无能为力。
不过如果姐姐想要争宠,我就让她成为这天下最得意的女子。
我跪在地上低头不语,直到那个男人的声音传来:“起来吧。”
我从没想到我会以这样的形式与我的父亲重逢。在我尚且弱小的时候,在他的新宠宫中。
姐姐叫我不要说话,我就老老实实站着。
我知道那男人在打量我,似乎疑心这儿子怎么一下子长这么大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是在思考怎么就让这东西长到了六岁。
姐姐的到来打破了我的计划。我本想过几年再走出淑妃宫,届时我已有了自保的本事,我也会叫皇帝看到我的能力,却没想过这样赤裸裸地出现在“父亲”面前。
不过无妨,我相信从今日起一切都会不一样了。母妃加诸我的阴影终会散去,我会成为这个男人最得意的儿子,然后在他面前将一切揭开,让他后悔自己对我母妃的所作所为。
姐姐小心翼翼地行了个礼,同他说明自己的意图。随后我看到皇帝的眼底生出从未有过的温柔。
“你既不是朕的妃嫔,如何能够扶养朕的孩儿?”他笑道。
姐姐略笑了笑,有些为难。
他们二人僵持许久,终于——
皇帝冷哼一声拂袖离去,而姐姐跪在那儿,仿佛惊弓之鸟。
我蹭过去,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别怕。”
她原来已经泪流满面,十分委屈地看着我。
忽然姐姐放声痛哭,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一边哀嚎: “崽崽啊,我为了你牺牲大发了……”
原谅我见识浅薄,满宫嫔妃我都见过,还真没遇见这样式的。
我犹犹豫豫地抬起手,终于在她背上拍了拍。我觉得我应该这么做,我应当安慰她。
姐姐却用袖子胡乱抹了把眼泪,嘴里胡言乱语着什么“虽然被狗皇帝吓了一通,好在你的好感度上去了,皇天不负有心人……”之类。
我隐隐觉得不大对劲,却还是默默陪着她。
姐姐终于为自己的不顺从付出了代价。
她从永乐阁搬到了落花居。
我,一个同样被皇帝厌弃的人,名正言顺地和她住到了一起。
淑妃自以为是地前来嘲讽,我却拿了剑将她逼走。
姐姐想要争宠,我便帮她收拾淑妃德妃贤妃等人,可既然姐姐不愿且在宫里没了容身之所,那从今以后就由我护着她。
……
那日以后,我在皇帝心里终于有了一个影子。许是时间长了,他也不再念着我母妃自戕的罪孽,偶尔也会同我心平气和地说几句话。自然,也不乏我愈发出色,在他面前频频出彩的缘故。
……
到十一岁下半年,我已够格列席除夕宫宴,甚至坐在他下首,紧紧挨着他。
皇帝仿佛早把曹念桾这名字丢到脑后,从未向我打听关于姐姐的任何事。
宴后,我陪着皇帝四处走走,梅园的花开得正好,忽见有一姿色不俗的宫女提着灯,悄悄地剪了一枝梅花下来。
“阿弥陀佛,新年快乐!”小宫女高兴地祝福自己。
不知道这两句话之间有什么联系,但我知道皇帝看她的眼神十分暧昧。
我悄悄退下,转身去找我的姐姐。
姐姐提着一封红色纸笺,笑吟吟地在门口等我。
“喏,给你的压岁钱。”她笑道。
我颔首接了,凑到炉边取暖。
姐姐倚在门口笑骂: “臭小子,收了压岁钱要说吉祥话的。”
“姐姐新年快乐。”我咧开一个她最爱看的笑容。
姐姐的目光温暖,她就这样看着我,却仿佛在看另一个人。
“舒河,姐姐想家了。”她忽然落寞道。
我知道,她父母在灾荒中离世,只剩下她孤女一人寄人篱下。
我伸了一下手,却没有抱住她——这两年我长得很快,已隐隐比她高出一些。我不再是小孩子,不能毁她清誉。
她又一次念叨:“你一定要争气,姐姐全靠你了……”
末了她又提醒我:“舒河,你一定能做成大事的。但等真做成了,你也不能滥杀无辜,一定一定要慈悲为怀。”
我皱了皱眉,轻声道:“舒河会努力的。”
事实上除了淑妃连同她母家消失在前朝后宫,其余的人都活得好好的。
我始终谨记姐姐的教诲,可不知为什么,她时常忧心我做出些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来。
我的心愈发寂寥,我知道我需要一些东西来浸润我的内心。
终于,十五岁那年,我的父亲终于因为积劳成疾生了一场大病。一时间朝野震荡,请立太子的奏折从四面八方飞到皇帝的长兴宫。
他愈发器重我,用他的信任喂养我这只小狼崽子。
这日他当众咳血,下朝后我端了药,一口一口地喂他喝下。
他希望有一个孝顺的儿子,那我便给他一个。这些年我侍立左右,事必躬亲,他恐怕早已习惯了罢?
他躺在床上,手中却拎着一本奏折狠狠扔在地上: “贱人!都是一群……”
一语未毕,他又咳了起来。我见他上气不接下气,很是痛苦。
我高兴坏了,几乎想笑出声来。可我还是按捺下来,拍了拍他的后背替他顺气:“父皇不要为这些人动怒,您的身体才是最最要紧的。”
他气若游丝,却依旧充满怒意,断断续续喊: “一个个,立太子,立太子!二皇子!”
他平生最恨人忤逆,可那些大臣一个个都请立二殿下为太子——而当今不过四十岁的年纪。
我顺从地跪下,替他骂出没骂完的话:“这都是那些蠢才的主意,父皇息怒。”
皇帝看了我一眼,忽然冷道:“你呢?”
我大惊失色,忙叩首道:“儿臣万万不敢!”
事实上我万万无不敢,皇帝这病是我下的药你信不信。
我走出长兴宫,终于摆脱了一屋子的药味,长长舒了一口气来。
侍从随风迎上来,颔首行礼: “主子,柳小姐在落花居,这会儿吵着要见您……梅常在也在。”
他神色揶揄,憋着笑。
我作势瞪了他一眼。他说的柳小姐即丞相嫡女柳雯玉,一个十分嘈杂的小丫头片子。
“带路。”我轻声吩咐。
随风随即低声笑了笑,一记眼刀过去,他便假正经地闭上了嘴。
还没进门就听到柳雯玉叽叽喳喳的声音,她又哭又笑,甚至就连文静的梅常在也被她带着在宫里上窜下跳。
吵死了。
我心想若非她父亲肯为我所用,我绝不费心应对她。
“舒河!”柳雯玉看到我,眼睛亮亮的,飞快跑过来。
我“嗯”了一声,俯视。
她好矮,小小一只。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柳雯玉志在必得道,随即无端指责,“我不便直接去找你,你这个没良心的也不知道常常写信给我!”
我和她有什么关系,凭什么写信给她?
“嗯。”我径自坐下,敷衍她。
柳雯玉跟了过来,蛮横道:“嗯什么嗯!记得叫人递信给我知道吗!”
随风忍笑忍得辛苦,甚至脸都憋红了。他嘿嘿笑道:“柳小姐,男女之间可不好私相授受。”
柳雯玉白了他一眼:“私相授受?我和舒河能叫私相授受吗?这满宫里谁不晓得我心悦他?”
小丫头片子真不害臊。
我低头假装喝茶。
“主子,”梅常在止住了笑,肃然俯身下拜行大礼,“我幸不辱使命。”
所为何事,我与她心照不宣。我朝她道:“起来吧。他待你那么好,你倒舍得下手。”
这些年梅常在身受皇恩,一路顺风顺水从官女子做到常在,皇帝对她说不得不好。
梅常在起身微微一笑:“没有主子护着,我早被她们分食了。”
随风不动声色地往她手里塞了一包白色药包。
“你们说什么呢?”姐姐从外边进来,看了眼柳雯玉,随即惊讶道,“咦?柳小姐也在?”
柳雯玉对她淡淡一笑,梅常在则起身让出一个座。
“别别别,你坐着。”她连忙摇手,笑呵呵推辞,“我站会儿,站会儿减肥。”
什么减肥什么的,大概是追求消瘦的意思。我使了个眼色,梅常在便颔首告辞。
这儿只剩下我们三人,柳雯玉仿佛很不自在,声音小了几分:“殿下,明天我诞辰,你来不来?”
姐姐道:“陛下还病着,殿下不适合出宫宴饮。”
我觉得姐姐说得有理,便哄她:“贺礼已给你备下了,明日叫随风带去可好?”
“不好!”柳雯玉斩钉截铁地喊,瞬间嘟起嘴,“是我生辰,又不是旁的不重要的事,你说好要来的。”
她太爱哭了,一会儿眼里就有了雾气。
不知怎么的,我心里也有些难受,于是动了动嘴唇想要答应。
“舒河,”姐姐却喊了一声,微微摇头,“陛下尚在病中,群臣请立太子,你却前往丞相府,实在不妥。”
我抿了抿唇。
柳雯玉急得落泪:“不过小聚,殿下悄悄儿的,谁也不知道。”
“雯……雯儿,听话。”我不习惯地喊她,佯装严肃。
她很大声地“哼”了一声,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你惯是听姐姐的!从未想过我!”
我想擦掉她的金豆豆,却手足无措。
“舒河。”姐姐又喊了一声,示意我不要心软。
好罢。姐姐说话总有她的道理。小丫头难过也就难怪一会儿,送些玩意给她,再不济亲手做些糖果也就哄回来了。
“抱歉,我实在不能……”我轻声想要道歉。
柳雯玉倏地起身,我也跟着起来,她却一溜烟跑掉了,随风连忙跟上。
“姐姐。”我喊了她一声。
姐姐今日很不同,不自然地抿了口茶,道:“昨儿梦里我梦到你在丞相府被刺杀,去了大半条命。”
“竟有这事?”我微微惊讶,如今二皇子自顾不暇,莫非还能空出手来杀我?
从前姐姐多次梦到我遭遇险境,纷纷应验。此次我不疑有他,皱眉道:“姐姐等我回来细讲。”
说罢,我起身去寻柳雯玉,冰天雪地别冻坏了这小矮子,来年身体不好还得赖我。
她果然又躲在芭蕉叶底下,绿油油的芭蕉缀着未化的雪,焦黄的花蕊映衬得这景致愈发美丽。小姑娘身着红衣裳,埋着头低声啜泣。
柳雯玉一闹别扭就爱往这里跑,要么干脆一言不发回柳家去。她胆子小,不敢乱逛。
随风真是越来越没用了。我盯着小姑娘,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却不由自主道:“别哭了,明天我会去。”
柳雯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晶莹泪珠,嘴角却很快地翘起来。
“真的???”
“嗯,真的。”
柳雯玉这会儿却害羞了,脸上浮现可疑红晕:“你,你别诓我。”
我摇摇头,把自己的衣角递给她。她笑着拉起我的衣角,随我回到落花居。
姐姐仿佛叹了口气,喃喃道:“官配cp果然牢不可破,该来的总会来的。”
西……皮?我不太明白,却觉得小姑娘在我身边,我心里的难过减轻了几分。
翌日,我服侍皇帝用药,随后同他挑明想出宫一趟。
他仿佛很满意我的坦诚,昨夜梅常在又给他用了药,今日他连话都说不清了,却还是吩咐人开库给柳雯玉选礼物。
“儿臣替雯玉谢过父皇。”我弯腰一拜。
他露出慈父般的笑容,拍了拍我的手:“去……去……”
“去什么?”我靠近一步。
“去把,儿,儿媳妇,带回来。”他一字一句道,含笑看着我。
恍惚间,我仿佛听到那时我跪在他跟前,他厌恶至极说出的那声。
“贱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子,死不足惜。”
“多谢父皇。”我淡淡笑着应承,转身告退。
然而转身时笑容控制不住地消失。
这朝廷的风该吹一吹别的方向了。
一时间,皇帝陛下欲为三皇子聘柳家贵女的流言纷至沓来。
以丞相女为妻,意欲何为?皇帝久病,谣言四起,内外朝皆暗流涌动。
而我,则带着皇帝的赏赐从容做客丞相府。这一次,姐姐的梦境没有成为现实。
深夜,我带着凉意钻进落居,却看到一个挑灯等候的身影。
心里暖暖的。
从前是李嬷嬷等着我,李嬷嬷去了,这人又换成了姐姐。
“回来了?”她绽放出一个自以为明媚的笑容,指了指桌上的汤,“喝口姜茶暖暖身子。”
她不知道她口是心非的时候喜欢把弄自己的帕子,将帕子揉得皱皱的。
我喝了茶,随意把帕子抽走,问她:“姐姐在恼什么?”
“啊?”姐姐微微一愣,连忙否认。
“姐姐没有做梦,对不对?”我忽然问她。
姐姐身子颤了颤。她又露出那种神情了,那种害怕的事情。她抬头看着我,却又再一次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你瞎说什么呢?”她在掩饰自己的失态。
我不欲追究姐姐的秘密,只柔声道:“姐姐今日很反常。”
“怎么会?”姐姐提高了音量,笑得勉强。
她有秘密,这毋庸置疑。无论是偶尔蹦出的西皮等奇奇怪怪的词,还是那次竟能从俘虏手下救下皇帝,都表露着她的不寻常。她从未想过对我敞开心扉,我却把年少时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
姐姐,舒河感激你。
姐姐对舒河一定是真心的,她从未从我身上获得什么好处。
这般想着,我好像说服了自己,强迫自己起身洗漱。
——11.19更新
过几日皇帝的精神忽然好了起来,下令查二皇子这几年的动作,牵扯出一系人事。长兴宫内,我冷漠地站立一旁,看着二皇子对皇帝磕头。
多新鲜呐,如今跪在那边的是他另一个儿子了。
我有些同情那个紧张得满头是汗的兄长,他一定不知道为什么早被自己销匿的证据都一股脑地出现在了皇帝桌上。
可惜临了临了,皇帝好像很顾念亲情,只把他废为庶人,没有要他的命。
“舒河……”皇帝躺着,进的气比出的少,甚至说一个字就喘两下,“没,没想到,朕身边,只……只有你了。”
我湿了眼眶,含泪看着他,连带诚恳地握着他的手:“父皇,儿子一直都在。”
皇帝安心地点了点头,面带笑容闭上眼。
我给他身边的贴身太监徐伟使了个眼色,那太监立刻退下去取我要的东西。
其实他身边的人未必不知道梅常在给皇帝下毒一事。可惜第一次做成后,皇帝失了势,他们便都机灵地临阵倒戈。
包括徐伟,皇帝从小的贴身奴才。
等人都走光了,皇帝仿佛陷入沉睡,而我耐心地坐在床沿等他转圜。
期间贤妃等人来过,匆匆又带着泪走了。梅常在身着浅灰色宫装,悄无声息地走进来。

“他怎么样了?”
说着,梅常在抚上皇帝的脸。
我看了一眼她。
梅常在心领神会。
“我来送送他。”

“行。”我转而盯着皇帝。
没想到狗皇帝刚愎自用了一辈子,死前还能有个人念着他,也算圆满。
“舒……舒……”皇帝在梦里还皱着眉,喊他最亲爱的儿子的名。
“父皇,我在。”
他睁开眼,吐出长长一口气:“徐伟呢?传旨……”
我握紧拳,有些紧张。他若说出别的话来,我不介意篡位。
徐伟仿佛未卜先知般递上明黄圣旨:“陛下,奴才在。”
皇帝眯着眼喘气,这副病容让人难以相信他才不过四十。
其余语句都由徐伟代劳,皇帝亲自执笔,在那处写下“季舒河”三个字。
“多谢父皇。”出人意料地,我并没有跪地拜谢,反而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皇帝吃力抬起手,指了指我,他很疑惑为什么我没有痛哭流涕地感恩他。
我讽刺一笑: “不惑之年缠绵病榻,你从未怀疑过我吗?”
他惊恐地睁大眼睛,啊,啊地啊了半天。
梅常在轻轻替他顺气,一如往常耐心。
他死了。
我终于没有在他面前提起母亲,因他不配打扰母亲的在天之灵。
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意,反而觉得胸口闷闷的。
直到回到落花居,看到那一席白衣,这才稍微缓过神来。
“姐姐。”我轻轻喊道。
姐姐慌张了一瞬,将桌上的纸藏起来,强笑道:“怎么?”
我一时间无话可说。
还是随风告诉她:“陛下驾崩了。”
姐姐的脸顿时苍白无比,她口里喃喃道:“剧情又崩坏了……”
她总是这般藏不住心思,叫我十分好奇她的秘密。可现下我心里不宁,反而想起那个红衣娇俏身影来。
嘈杂如她,应该不会使我们陷入无言的尴尬。
几日后,我终于登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可我的心中七上八下,总觉着会发生些什么。
我身着绣金龙袍坐于那个男人曾经坐过的地方,面前摆着小几,几上放一棋盘,手持一白子,静默许久。
身上的龙袍背后及两臂绣正龙各一条、方心曲领穿戴展示图及通天冠,在颌下系结,华丽至极。
可这厚重的龙袍下掩盖的是一个国家的运道,我不禁倍感压力。
“舒河,吃糖心糕吗!”柳雯玉兴冲冲地跑进来,手里挎着个篮子。
好罢,我做了皇帝,这紫禁城却是她的天下了,出入无阻。
我看到随风不动声色地关门出去。那动作像极了徐伟,曾经梅常在到先帝宫中时,徐伟也是这般机灵。
柳雯玉见我板着脸,小心翼翼拿出碟子放在小几上,问:“你还好吗?”
我觉得她的糕点上的油渍会弄脏了我的棋盘,是以捏起一块来吃,以图早些消灭这东西。
“朕做了皇帝,有什么好不高兴的?”我漫不经心地低头,假装思索棋局。
柳雯玉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开不开心我会瞧不出来?先帝爷去了,你心里不痛快吧?”
我抬起头,对上她黑漆漆的眸子。
柳雯玉笑了笑,竟有倾国倾城之姿。
“小丫头片子。”我嘟哝一声,把黑棋递给她,“下一局。”
“我原是最讨厌这些东西的。”柳雯玉无奈道,“看在你伤怀多日的份上,今日便舍命陪君子罢!”
她执棋,啪嗒一下落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这残局瞬间明朗起来。
“你何时学的?”我微微惊讶,她这臭棋篓子竟有这样的智慧?
柳雯玉故作高深,摇了摇头闭口不言。而后我经历了她的十次悔棋,五次赖棋,以及三次惊心动魄的大惊小怪。一副好好的棋局被她破坏得干干净净。
最后,我与她的对弈以我极黑的一张脸结束,她还冲我嘿嘿一笑。
过分如斯!
——11.20更新
我正生着气,柳雯玉却很是得意,轻轻摇了摇我的胳膊道:“舒河。”
“做什么?”我没好气地回道。
柳雯玉脸上有一丝绯红,继而如同晴天霹雳,她说出了一句我至今难以忘怀的话。
“舒河,让我做你的皇后好不好?往后你就不是一个人了。”她如是道。
我…… ???
我朝民风开放至此,女子都对着男子当面求聘了吗?
“啪!”一道瓷器碎裂的声音传来。
我来不及回答,却看到了姐姐落荒而逃。她本是送鸽子汤来的,却让汤撒了满地。
“姐姐!”我喊道。
她却头也不回地跑了。
柳雯玉垂眸,拉了拉我的袖子。
我的心间仿佛被羽毛挠过,痒痒的。
看着柳雯玉粉雕玉琢的容貌,我心中五味杂陈。
柳雯玉放开了我。
这使我觉得她是无畏我追出去的,且我若敢动一步,我与柳雯玉这辈子也到头了。
我脸上有些烫,轻轻支吾了一声。
“嗯”
罢了罢了,那日雪地芭蕉下我就已输了。和柳雯玉的哪次交锋不是我铩羽而归?
可是姐姐……
她如今二十有九却迟迟未嫁,我心里不是没有感知的。可我遇到她之时不过六岁,我对她,更多的是孺慕之情。
“你大点声……”柳雯玉不满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我被她一噎,那几个字愈发说不出口。
柳雯玉的脸难得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整个人更是透着娇羞的粉色。
好罢,就当哄哄她,将她哄开心了,也能少烦我一会。
我别扭地执起她的手,不自然道:“我……我想娶你……”
“啊!”柳雯玉懊恼地嗔怪一声,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你你你你!”
我敲了她的额头一下,学她说话:“你你你你你你!你方才怎么不知羞?”
“我,我……”柳雯玉结结巴巴。
我心情大好,多日来的阴郁一扫而光。
“闭眼。”我轻声道。
柳雯玉紧张地往后仰了仰:“你想做什么?”
我抿嘴一笑:“朕想亲吻朕的皇后,不行吗?”
“呃……倒也不是不行唔……”
…
我摸了摸唇,还有些红肿。那小姑娘可真凶,等她入宫以后,朕一定要好好调教她!
我命人收起小几上的棋盘,去往永乐阁寻姐姐。
她已收拾好了心情,微抬下巴,道:“你让我出宫。”
“你能回家了吗?”我问道。姐姐经常提起回家一事,我亦派人遍寻她父母,却毫无消息。正如她所说,她的父母应当已遭遇不测了。
“你不用管。”她又微微红了眼。
“好罢。”我虽不舍,点头,她本是宫外的人,只不过客居紫禁城九年罢了。
没想到姐姐却不可置信地盯着我,仿佛要把我看穿,末了,她的语气中透着失望。
“你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原是我奢望了。”
她递过来一个盒子,盒中一叠纸,密密麻麻。
“等我出宫,你再看。”姐姐将盒子合上,并不许我打开。
我终于知道我这几日心中的不安落在何处了。
“壬戌腊月二十,我第一次来到这个陌生的朝代。我恨,恨死了这个不公平的命。我原本有爱我的双亲,有稳定而又体面的工作,亦有一个合格的男朋友。可命运使我穿到这儿,系统又逼迫我去改造男主。它说,我既要改变男主残虐的性格,又要不然剧情崩坏,不然它就把我困在这儿,永世不得回去。孤独弥漫着我的内心,我实在不明白,凭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我恨季舒河,若不是他的暴虐无度,我绝不会来到这个地方。且他那样没有心的人,不配我的救赎。”
“壬戌腊月二十三,系统提醒我季舒河这几日就会出现。我给自己鼓劲加油,我一定能行。
今日我终于见到了季舒河,可一看到他,我就会想起他将淑妃一族全部凌迟,最后把自己的父亲做成了人彘。我很害怕,却极力掩藏心里的厌恶,装出一副喜爱的样子。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走进季舒河的内心。夜里我对着铜镜,心理厌恶极了自己这副谄媚的模样。”
“壬戌腊月三十,我搬到落花居了。我远离了皇帝,终于不用夜夜梦到他变成人彘的样子,我舒了一口气。
对了,那小东西被我感动得一塌糊涂,也跟着我到了落花居。好吧,其实他还是有一点可爱的。”
“今天季舒河做了烤鱼,他竟然有这样好的手艺?Amazing~”
……
“新春快乐。到这儿好几年了,又是一年春节呢。不知道爸爸妈妈怎么样了,倒是小家伙越来越大,长得愈发俊美了呢。”
……
“女主出现了,舒河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我不知怎么,竟有些难过。”
……
我冷静地翻着,一张张,一页页……从季舒河到舒河,从厌恶到喜爱,我的心无比平静。
“没有什么爱是无缘无故的对吗?”我对自己道,“姐姐对你不够好吗?不要对她失望。你不是已经习惯了吗?父皇都不喜欢你,何况当时她不过是个陌生人呢?”
可我当初真的因为姐姐是真心待我的啊……
我从未想过这一切的开始竟是一个名为系统的东西。
我一遍又一遍地强调着,安慰着,却又否定着,只觉得心口有些闷,气血倒行。
“原来,都是骗人的。”我噗得吐出一口血,两眼一黑。
我醒来的时候,眼前很黑,眼皮很沉,睁不睁眼也无所谓,总归我不是一个被期待的人。
“陛下,您醒了!”随风激动得抓了抓我的手。
不至于这么兴奋吧?我随意想着。
随风高兴地喊: “我这就去叫柳小姐!”
柳雯玉也在?
对了,她肯定在。她若是不在,我岂不是比先帝还要可怜。
先帝尚且还有个梅常在呢。
她知道我醒过来,肯定很高兴!
“这是怎么了啊……”柳雯玉哭哭啼啼的,并没有和我想象中一样。
我想睁开眼,瞧瞧她为我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
“好累啊。”我不由自主地嘟囔,声音沙哑而难听。
“舒河……”柳雯玉哭道,“我不想做寡妇,还是望门寡。”
呸!我在心里反驳。
“我,还活着。”我用尽力气。
“可你这次昏睡大半个月把我吓坏了,再这样来一次,我真的……”她说着,又开始哭,“什么劳什子系统,就把你气成这样?”
我在心里想再次反驳,却说不出话。
“好了好了。”柳雯玉扑上来,仗着我没力气,将我搂在怀里,“你好生歇着,我给你熬药去。”
我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政务。”
我听到柳雯玉都被我气笑了,骂我:“傻子。”
我傻乐一下。总感觉一觉起来什么都不太一样了,我竟觉着被她骂,我心里也是高兴的。
“你且安心歇着,朝廷上有我父亲呢。”柳雯玉道,“不过你也别想躲懒,要快些好起来,不然……”
“不然如何?”随风问道。
我在心里夸他机灵。
柳雯玉狡黠一笑:“不然这天下可就……”
果然,柳雯玉亡我之心不死。
我吃力地躲开她的怀抱。
给我让开,我要歇着。
养好身子。
夺回政务。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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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更新一个崩坏阴鸷小帝王人设的番外】
我与柳雯玉成婚那日清晨,天街小雨如酥。然而到了午后吉时,天虹乍现,播撒出一圈圈的彩光来。我想到柳雯玉最爱这些漂亮的东西,只可惜她盖着红帕,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拉着她的手,心中好似调色盘似的,五分感动,三分幸福,剩下的,还有两分难以置信—
柳雯玉这厮竟然就这样得到了我?我堂堂天子!
我!季舒河!不知有多少女人想爬我的龙床!我怎么能就这样娶了柳雯玉呢!
腰间忽然传来一痛,我低头,却见她的小爪子正好搭在那块,显然就是凶手。
“别走神。”柳雯玉不悦道。
她如何知道我心中所想?她定是在诈我。于是我又想,若她继续这样刁蛮,我是否要娶一二个美妾…不过她这样喜欢我,恐怕会难过吧?
想到柳雯玉或许会哭哭啼啼地指责我始乱终弃,我虎躯一震。#小说##推文##故事##古言#
我贴近她耳边,轻声道:“柳雯玉,你猜今日的天虹有几种颜色?”
柳雯玉使劲捏了我的手一下,疼得要命。
“诶!”我被她暗算,却极力保持得体,“你怎么这么凶!”
“我看得到什么?”她的声音有些不悦,“季舒河你故意打趣我呢吧?”
我有些无奈。从前她虽然吵闹些,却总是一口一个柔柔的舒河哥哥,再不济也是情谊缱绻的舒河,可如今她仿佛吃定我了一般卸下仅有的温柔伪装,连名带姓叫得那叫一个顺口。
好吧,我不与女子一般计较。
帝后大婚更多的是祭祀与册封,这会儿已拜祭了天地,按理,她应当向我行三跪九叩之礼。
思及此,我心想她柳雯玉再凶也是我的皇后,我为夫,她为妻,她难道还能不振夫纲不成?于是我心情好了一些,格外解气地提醒她:“站好,礼官来了。”
果然,柳雯玉整个人的气势忽然弱了下来,娇滴滴一拜:“陛下。”
此女与之前掐我者判若两人!
我有意逗她,于是不说话。
柳雯玉愣了一下,随即盈盈上前,娇声又道:“臣妾柳氏,贺帝万年。”
那声音如出谷黄鹂,婉转动听。
我却起了鸡皮疙瘩,在她起身之前就拽了她一把:“快起来,免礼了。”
随后一些人轻轻在笑。我瞥了他们一眼,有什么好笑的?
之后有女官上前,授后玺凤印与她。我看她小手轻轻一捏,纤纤玉指立刻淹没在大红衣袖中。
我咽了一下口水,忽然很想快点结束这一繁琐的一切。
然而这场大婚既是皇室的颜面,也是柳氏一族的。只有礼节越繁复,礼宾越多,耗时越长,才越能显现出我对她的重视。
好容易熬到天色渐暗,我肃然道:“皇后,遂朕回宫吧。”
柳雯玉轻轻点了一下头,乖巧地凑近我,执起我的手。
我笑道:“别做戏了,人都走了。”
我以为她会立刻放开我的手,
但她没有。
她的手很小也很软,与随风的截然不同(事情不是这样的,你听我狡辩)。
话说回来,此时我忽然感觉到从此以后她只有我了。我的肩上有了一种名为责任的重担。
她离开了她的父亲、母亲,独自一人来到了这森森皇宫。
我从未对她多好,她却一直那样大张旗鼓地爱着我。
我何德何能娶到这样一位小姑娘呢?
季舒河,本来是为人厌弃的呀。
带着这样的情绪,我看她那抹娇小红色身影时不免带了几分怜惜。
长兴宫内,我柔和地挑起她的红帕。
她鬓间带着一抹红色绒花,却衬得人比花娇。
“我…”柳雯玉脸上绯红,支支吾吾。
我难得见她这般安静羞涩模样,遂将交杯酒递给她,温和道:“如何?”
她低着头,绞了绞帕子。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我却笑了笑:“大好的日子,吟这句做什么?该是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似相思意。”
“当真?”她抬起头,眼睛亮亮的。
我在她耳边落下一吻:“自然。”
完
文/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