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格奇异的八字

我躲在屏风后,听着媒婆口吐莲花地夸宋知府家的二公子,不由自主地嗤之以鼻。
阿娘猜到是我,凝住脸上的笑,严肃地唤道:彩雀,去提醒小姐习字时间到了!”
“是,夫人!”彩雀吐吐舌头望过来,我只好不情愿地带着她离开。
我叫顾影,十三岁。爹是云梦县八品小县丞,娘是名门闺秀,兄长为贡士任职翰林院。
家中算书香门第,我却不怎么喜读《四书》、《五经》,偏爱钻研相术风水与周易卜卦之类书籍。
我天生与众不同,不是容貌长相,亦不是身段气质。
三岁,阿娘抱我上街,给我买红心酥,我顺手给了一个比我大些的女童,她巴巴地盯着我手里的酥,涏水顺嘴淌。
“影儿,你干什么?旁边没人,你与谁说话?”阿娘惊问。
我硬把酥塞给女童,阿娘斥责我有意吓她。
六岁的一个傍晚,隔壁陈阿婆出门买菜,我拽着阿娘的衣裙说:“娘,一黑一白两个戴尖帽者来找陈阿婆了,她快要死了!”
我那脆生生的童音,好几个买菜的街坊都听见了,惊诧地扭头看我。
陈阿婆更是气咻咻地走来训我娘:“芷兰啊,女儿要好好教导,话不可乱说!”
头一次娘虎起脸狠狠训了我。
第二日,就听闻陈阿婆半夜猝死的消息。八岁那年上元节,一家人上街看花灯。一个孕妇擦身过时,我指着她说:“阿娘,夫人肚里的稚子才与我说,他不想做赌鬼夫妇的儿子,他要另投胎!”
爹娘闻言大惊失色,忙捂我的嘴。还是迟了,孕妇听见了,她疾言厉色地骂了我,爹娘双双致歉,她才息怒。
三个月后,一个提刀的屠夫劈了我家的院门,扬言要砍我,说三个月前他娘子遇到我这个灾星咒了腹中的胎儿,如今生下来是个死胎,他要为子报仇。
那日爹不在家,幸得李管家几个奋力扺挡,阿娘又给了他几两银子,才得以平息。
这件事后,关于我的流言蜚语铺天盖地,说什么的都有。
传我是灾星转世,一开口就出祸事;说我是神婆投胎,能测福祸;更有甚者说我是妖怪与常人不同……
街坊们见到我都绕道走,还背地里唤我“人见愁”。
爹娘面儿上有些挂不住了,对我下了禁足令。

这有何难,女扮男装跃墙而出,于我而言是轻而易举。
兄长喜静好学,我则好动喜武。爹娘一见兄长满脸都是舒心的笑,看到我就换成一幅头疼的表情。
“小姐,万一夫人答应你与宋知府二公子的亲事怎么办?”彩雀忧愁的问话打断了我飘飞的思绪。
我兀自一笑,说,“马到山前必有路。”“小姐,火烧眉毛了,你还笑!”彩雀瞪着我嚷嚷。
“不怕,即使爹娘应了,不也得等几年才嫁吗?到时,我设法让宋二公子亲自退婚。”我冲她挤挤眼说道。
“小姐!被退婚毁名声,以后如何再嫁?”彩雀跺起脚气恼道。
“哎呀,本姑娘不嫁行吗?有你陪我多好。”我笑嘻嘻地应。
“小姐,你何时才有正形啊?”彩雀蹙眉叹息。
她的担忧有原因。
宋二公子我俩见过。那次,我带着彩雀扮成男子翻墙出去买书。一本奇书内容着实精彩吸引了我,忍俊不禁边走边瞧,冷不丁撞了旁边一个人。
“好狗不挡道!竟敢当街撞我家公子,你是瞎了狗眼!”随着一声嚣张的怒喝,我被人一把推倒在地。
“小……少爷,”彩雀上前拉起我。
就见七八个小厮前呼后拥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年轻公子,正盛气凌人地斜睨着我。
“公子海涵,恕小生冒犯,特此赔罪。”我不想惹麻烦,只想尽快息事宁人好走人。
“哟,这样赔罪太便宜你了!睁大你的狗眼看仔细喽,这可是知府二公子,金贵得紧,你这一撞指不定腰闪着了!”一个小厮双手握拳在我面前摆开了架势,看样子不揍我一顿,他们不甘离去。
“这小哥儿生得斯文俊秀,怎就惹上恶少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宋二公子看谁不顺眼,何须理由。”“可怜的小哥儿,如此羸弱,不经打。”周围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满是对我的同情。
彩雀已经如风中叶般簌簌发抖,扶着我胳膊的指尖就快嵌进肉里,掐得我吐冷气。
我敲敲她的脑袋,示意她放松。

然后东张西望四下搜寻起来,那几个拉开架势的小厮见我如此态度,气得齐刷刷望向自家主子宋二公子,恨不能他立刻下令,好痛打我一顿。
其实我比彩雀还怕,心忐忑不安地要蹦出来了,但我得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硬扛。
我在寻找那些别人看不见的“人”来相助。四岁多时走失,我被一个他人看不人见的“阿姐”送回家,和她一起飘的感觉真爽。
“这小哥儿莫不是有神功,一点儿不怕!”“唔,应该是,换他人早吓趴了。”“这小哥儿气定神闲,定有惊世功夫!”嘈杂的议论让我哭笑不得。
哇哦,找到了,人群后面背阴的角落里有三“人”正饶有兴趣地看“戏”。
我冲他们招手,中间那个俊美的锦衣公子派出两“人”,他们“咻”飞至我面前,我拱手躬身轻语:“兄台助我。”他俩点点头。
有高人相助,瞬间,我趾高气扬起来。
“我无意冲撞了宋公子,且已赔罪,你等却如疯狗般咬住不放,真个投错人胎了,应托生狗胎!”我指着那几个扎马步摆阵势的小厮讥讽道。
“岂有此理!狗胆包天了,从来无人敢在本公子面前如此放肆!”宋二公子气得脸上的肉一颤一颤地抖。
“你张口狗闭口狗,长得更像狗,你全家都是狗!哦,不如狗!”我笑嘻嘻地与他对骂。
“哄”周围一片爆笑之声。
“给我往死里打!”绿着脸的宋二公子一挥手,一群小厮如恶虎扑食般冲来。
离我尚有三步时,再也过不来了。我假意双臂一抡表演起来。助我那两“人”,他们手持软剑横在我前方,宋二公子那伙人怎么也过不来。
“哇,小姐,不对,公子,你何时练的神功,我怎不知!”彩雀大嚷起来,我白了她一眼,她才反应过来,立即闭了嘴。
我手指宋二公子又捏自己的鼻子,“咻”两“人”飘过去拼命捏起宋二公子的鼻子,他痛得呲牙咧嘴,我两只手在自己脸上怎么操作,那两个别人看不见的“人”就学着我的样子在宋二公子的脸上可劲儿的拧。

宋二公子的脸扭曲来扭曲去,没一会儿功夫就肿得像猪头。
“哈哈哈”周围的看客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
宋二公子的跟班小厮反应过来,其中几人“嗖嗖嗖”甩出了飞镖,我傻眼了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个作壁上观的俊美锦衣公子将手中的扇子抛了过来,三四把飞镖倒转扎了回去。
场面一度混乱,宋二公子一伙人滚的滚,爬的爬,十分狼狈。
四周的百姓个个展颜吐气。
“小兄弟,小公子,我知错了,以后不敢了,放过我等吧!”宋二公子抱拳央道。
“不可仗着汝父欺人,更不可恃宠作威作福!”我冷言厉声训道。
宋二公子频频点头。
放走他们,我和彩雀抱着书往回走。
别人看不见的锦衣公子堵住了我。
见我不走,彩雀拉我,她也挪不动步,锦衣公子的一个仆从用软剑挡在她面前。
彩雀一个劲儿地喊见鬼了。
“怎么小娘子用完人就跑,不知道感谢?”锦衣公子问。
“你想让我怎么谢你?”女扮男装都让他看出来了,功夫还那么高,我站在原地有些胆怯地问。
他掏出一面琉璃镜伸到我面前,“用你一滴指尖血。”我大松一口气,咬破食指尖将一滴血洒在琉璃镜面上。
血渗入后,镜面上现出我幼年时的模样及所有做过的事来。
“你看我的过往干什么?”我惊异道。
他嘴角勾起个好看的狐度,闪闪眼说:“以后你就知道了。”说完消失了。
“小姐,你举止怪异,还自说自话,是不是又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人’啦。”彩雀叽叽喳喳地问着。
她常见我这样,早就见怪不怪了。
彩雀的担忧果然应验了。
晚膳时,阿娘告诉我,这门亲事定了。
我摔了筷,砸了碗。阿娘才说,宋知府的夫人让媒婆带话,她家二公子去年对我一见钟情心悦我。
“凭什么他心悦我就得嫁!我厌恶他!”我哭闹不止。
“影儿,咱们别无选择!再说了宋家二公子除了性子懦弱些,无其他缺点,与你这张扬的性子倒般配。”阿娘慢条斯理地说。

我崩溃地哭喊:“死也不嫁!”想起去年阿娘带我去给知府夫人贺寿时,宋二公子那双色咪咪盯着我的目光,至今想起仍旧觉得像吞了只蝇虫般不适。再想到前阵子他仗势欺人的跋扈样子,我真无半点喜欢。
入夜,我趴在榻上生闷气。
“咻”锦衣公子飘来了。“你来干什么,看笑话么?”我没好气道。
“不喜读书,脑袋果然是笨!”他似笑非笑地调侃道。
“你怎么知道我发生什么事了?”我惊奇地问。
“傻瓜,不是有琉璃镜吗?”他拿出镜子晃了晃。
“哦,原来让我滴血,是为了偷窥我!”我咬着嘴唇不满道。
“唔,算是……为了常见你,这个理由够不够?”他目中含情望着我说。那一瞬间,我羞红了脸。
“走,带你到阴间转一转。”他眨眨眼说。
“什么?我怎么能去?”我疑惑不解。
“你是阴阳双魄身,你不知?”他问。
我才忆起九岁那年,一个瞎子算命师叩开我家门。
他说我命格奇异通阴阳,要摸我骨相测命,爹娘闻言怕测出命格不好一世揪心,给他几两银子打发走了。
去年的一天,娘领我上街,碰到一个白胡子老道,他也说我阴阳双魄,且不能结阳间姻缘。
娘气恼地把他赶走了。
对啊,我去提醒娘别忘了去年那个老道的话。
走了几步,我幡然醒悟,爹娘若去提毁婚,知府会放过我们一家么,就止了步。
“别犹豫不决了,去趟阴间你或许会想出对策。”锦衣公子催促道。
“阴间?你是鬼?”我惊问。
“嗯,你从小看到大那些别人看不见的‘人’都是鬼魂。”他解释道。
“许多鬼魂居然都愿意帮我,不是说鬼会害人的吗?”我惊诧道。
“切,恶鬼都在受刑,哪儿那么容易出来害人。”他笑道。
他教了我一套离魂诀,我魂魄飘了起来,身体还躺在床上熟睡。
跟着他飘过开得绚烂多姿的彼岸花丛,飘过绵延奔流的忘川河水,飘过寂寞孟婆的小木屋。

进入一道阴门,便来到了阴间。
共有十八层,最上面四层恍若仙境,没有夜晚,永远光明。男子相貌英俊,女子容颜俏丽,人人面露微笑,谈笑皆是温言细语,家家门不闭户。集市比人间更胜,处处欢歌笑语,物品琳琅满目。
锦衣鬼公子告诉我,这是鬼仙居所。在人间一生积德行善功德圆满者,死后便来这四层,若留恋人间,可以立即投胎,若想留下,就居于此处。
中间十层,比上面四层稍逊些。里面的鬼魂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不劳作便赚不到冥币,无法生存。
它们阳间的亲人给他们烧化的币,冥王派人收了,上面有名字,这些冥币是逢年过节才给它们发的福利。
底部四层全是恶鬼,生前在阳间作恶多端者被打入这里。
这四层光线阴暗,里面的鬼个个面目狰狞,丑陋不堪。它们全部都在赎罪。
下油锅的、跳火海的、趟冰河的、挨钢鞭的……惨绝人寰的嘶叫声充斥耳膜。每只鬼都在为生前作恶付出代价,同时也在排队等投胎。
上上下下的鬼都喊锦衣公子为殿下,我才知道他是冥王之子夜幽冥。
我向他借用了一位白骨夫人。
一回家,我就写了纸条差彩雀送给宋二公子。纸条上写着:月上柳梢时,人约云梦桥。
彩雀告诉我他欣然应充了。
夜幕降临,我带着白骨夫人去了云梦桥。
宋二公子早候在那儿了,见到我,他喜得眉眼都挤在了一处,上前就想牵我的手。
我莞尔一笑,说公子莫急,顺便给他抛了个媚眼。
他激动地疾步上前刚抓住我的手,就“啊!”地一声大叫起来,白骨夫人猛然出现在我身后,一步步向前把他逼到了桥头,阴泠泠地说:“与顾影退婚,否则我白骨夫人吃了你!”
见此情此景,宋二公子的三个仆从忙不迭地溜之大吉了。
“退,退,一定退!”宋二公子跌坐在地上抖着嗓音回应道。
我故意哭得楚楚可怜,说:“宋公子,我被白骨夫人缠上了,你娶了我,我们一起对付它可好!”
“不,不,我必须与你退婚,你被鬼缠上了太恐怖!”说完,他爬起来一溜烟往回跑了。
第二日,知府夫人亲自来退婚并致歉,我出来送她,一见我,她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赶紧夺门而出。想必宋二公子一定描述了昨晚的场景。
我终于长长吁了一口气。
爹娘却皱紧了眉头,他们愁以后没人娶我。
我索性做起了女阴阳师,白天相看人命。
夜晚走阴,去测鬼命。
后来嘛,你猜到了,我也收获了美满的爱情。
我的夫君就是夜幽冥。
他用檀木做真身,白天在人间私塾授课,又与我合谋演了一出“偶遇”的双簧。一来二去,爹娘也中意起了他。
我俩成亲了。
白日一起服务人间,夜晚双双造福阴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