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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字命带鸡食花

在南宋一个寻常的早春，冰雪还未消融，有几株寒梅映雪开放。诗人杨万里正欣赏着，突然灵机一动——他摘下几枝，然后把花瓣浸入了冰冷澄澈的雪水中，因为梅花味道略酸，所以他又往里加了些蜂蜜。

就这样腌渍了一夜，第二天，杨万里把腌渍过的梅花取出来一尝，清甜可口，梅香扑鼻。他对自己的尝试颇为得意，特意赋诗一首：

瓮澄雪水酿春寒，蜜点梅花带露餐。

句里略无烟火气，更教谁上少陵坛。

这首诗的名字就叫《蜜渍梅花》，这道美味的甜品也被南宋人林洪，记录在了《山家清供》一书里。

《山家清供》可谓是宋朝一本独特的食谱。"山家"是指山野人家，"清供"是指清淡简雅的食物，"山家清供"就是指山野人家的清雅吃食。它既不是大热门的宫宴菜谱，也不是滥大街的酒楼菜单，而是山野人家的简雅素食，通俗地说，就是教你做一枚清新高雅、有格调的吃货。

《山家清供》里记录了十二种花馔。所谓"花馔"，就是用鲜花做成的食物，包括主食、菜肴、点心，杨万里的"蜜渍梅花"就是其中一种。

既然《山家清供》是指"山野人家的简雅素食"，可见，花馔已经成为宋朝人的日常饮食，"食花"在宋朝是很普遍的。

丰富多彩的宋朝花馔花可以焖饭

《山家清供》记录了一种"金饭"，是以菊花为原材料。采摘紫茎黄色的菊花，洗净，晾干，烧甘草汤，放少许盐，将菊花放进去焯一下。等米饭沸腾时，将焯过的菊花放进去同煮。书里还说，坚持食用金饭，有明目长寿的功效。

花可以入粥

梅花粥——把梅花清洗、晾干，用雪水煮白米粥。等到粥沸腾之时，将梅花放进去同煮。这道梅花粥，同样是诗人杨万里的创造，他有诗说："脱蕊收将熬粥吃，落英仍好当香烧。"（《落梅有叹》）诗人看见梅花落了，很惋惜，于是就把落梅收起来煮粥，让梅花的清香得以延续。杨万里果然是爱梅之人。

荼蘼粥——以荼蘼花为原料。林洪在《山家清供》里讲到，他曾经收到好友赵岩云写的一首诗："好春虚度三之一，满架荼蘼取次开。有客相看无可设，数枝带雨剪将来。"这个赵岩云当时寄居他乡，客人来看他，他拿不出好东西招待，只是满架荼蘼花开得正好，于是他就剪下来煮了粥。

花可以同面粉混合

林洪在《山家清供》里说，他有一次去拜访友人，友人留他饮酒，端出了一道"薝[zhān]卜煎"，闻起来很清香，是用栀子花作的。采摘大片的栀子花，用开水焯一下，晾干，然后用甘草水和稀面糊，裹在栀子花上，再用油煎制而成。（"薝卜"是梵语，可译为栀子花）

在介绍薝卜煎时，林洪还引用了杜甫的诗。杜甫曾吟咏栀子花："于身色有用，与道气相和"（《江头四咏·栀子》）。林洪说，如今这道薝卜煎，清雅、协和之风都有了。

花可以做糕点

有一种广寒糕当时很流行。采摘桂花，洒上甘草水，和米混合在一起舂成粉子，蒸作桂花糕，取"蟾宫折桂"之意。所以每逢科举，士人之间都会做广寒糕相赠，求一个好彩头。

花可以做菜肴

《山家清供》里有一道雪霞羹，很是讲究。采摘红色芙蓉花，去掉花心和花蒂，用开水焯一下，与豆腐一起煮。这道菜红白交错，恍如雪霁之霞，所以叫"雪霞羹"。

花还可以做饮品

汤绽梅——十月后，用竹刀取回含苞待放的梅蕊，用清水洗净，再通身蘸上蜡，放在蜜罐中保存。等到来年夏天取出来，拿一朵放在杯中，冲以滚烫的开水，梅花即刻绽放，很是清香有趣。

通过这些花馔的记录，可以总结出两件事：

首先，宋朝人食用花馔，不仅是为了填饱肚子，更是在追求精致和美的享受。像是"汤绽梅"，让梅花在杯子里慢慢绽放，这个过程可能比饮品本身更有味道；又如"雪霞羹"，红色芙蓉花与白色豆腐的搭配，视觉效果定是艳丽异常。

其次，这些花馔经常由文人所创，比如杨万里的"蜜渍梅花"、"梅花粥"，赵岩云的"荼蘼粥"，而且做完之后往往还要赋诗一首。可见食用花馔对他们来说是一种雅趣，他们把这种日常生活推向了艺术境界。

食花观念的演变

其实食用鲜花的传统，并不是到宋朝才出现的，而是自古有之。只是在宋朝之前，食花的观念并没有上升为艺术。

屈原是战国时期的人，他在《离骚》里说过："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其实战国时期并没有食花的明确记载，但在诗人的思想中，花已经是可以食用的了。

花来自大自然，是草木之精华，朝饮兰露、夕餐秋菊，自带一种高洁之意。

在食花这件事儿上，中国人起初是视为药材，而非食材的。我国现存最早的中药学著作《神农本草经》，成书于汉代，里面就研究了很多花卉的药用价值，比如合欢、牡丹、兰草、杜若、芍药、菊花等等。

在汉代人眼里，食花除了药用价值外，似乎还带上了点神秘色彩。葛洪《西京杂记》记载，汉武帝修上林苑，群臣各献名果异树，东郭都尉献蓬莱杏，一株花杂五色，说是仙人食用的。

唐代时，食花的现象似乎多了起来，因为有很多唐诗对此做了描绘，但基本只是在宫廷宴饮上，并不涉及普通百姓的生活。比如王维有诗说："芍药和金鼎，茱萸插玳筵。无穷菊花节，长奉柏梁篇。"这就是重阳节宫宴上的应制而作。

相传唐代时，武则天还发明了一种"百花糕"。《隋唐佳话录》记载，有一年"花朝节"，武则天率宫女游园赏花时突发奇想，命令宫女采下大量的各色花朵，回宫后和米捣碎，蒸制成糕，并用这香糯可口的点心赏赐群臣。

到了五代时期，出现了另一个关于食花的故事——

孟蜀的兵部尚书李昊，经常在赠送朋友牡丹花的时候，附赠一些酥油，解释说："候花凋谢，即以酥煎，食之，无弃秾艳。"（《后山丛谈》）这意思就是，花要凋谢时别轻易扔掉，用酥油煎炸来吃，这才是不辜负了它的秾艳。

李昊所描绘的这道小吃，就是传说中的"炸牡丹"。是的，这不是一个笑话，而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后来到了宋朝，苏轼就经常做此美食，还不只一次地赋诗，比如"未忍污泥沙，牛酥煎落蕊"（《雨中看牡丹》），"明日春阴花未老，故应未忍着酥煎"（《雨中明庆赏牡丹》）。那种不想轻易将美好遗弃的心情，跟李昊一脉相承。

从先秦到五代的这段时间，我们只能称之为"食花"，还不能称为"花馔"，因为食花这件事儿只是偶尔出现，鲜花还没有作为固定食材。

而到了宋朝，"食花"较之前发生了三个变化——

第一，花馔成为常见的饮食。文人、僧人、山野之家，都会做花馔、食花馔了。

第二，花馔的种类变得丰富多样。梅花、桂花、栀子花、芙蓉花、荼蘼花、菊花等等，都可如馔；烹饪手法也很多，可煮、可煎、可炒、可腌渍；可以做成主食、菜肴、糕点和饮品等等。

第三，宋朝人把花馔作为生活艺术，不只停留在"不弃秾艳"上，也追求花馔的色彩、清香，还要为它赋诗增添风雅，这是审美领域的需求。

花馔为何在宋朝流行，还成为艺术追求？

第一个原因，应该归功于宋朝发达的饮食文化。

宋朝，应该是中国历史上正式开启"一日三餐制"的时代。在此之前，老百姓只能一日两餐，诸侯可以一日三餐，皇帝则是一日四餐。

宋朝开始了一日三餐，折射出宋朝货真价实的繁荣。因为只有老百姓富裕了，才能吃得起一日三餐。

电视剧《清平乐》截图

三餐制直接促进了两宋都市餐饮业的繁华。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说："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这形容的就是北宋都城汴京。

北宋画家张择端的传世名画《清明上河图》，也展现了当时汴京的盛世繁华。在画中，游人熙熙攘攘，随处可见酒楼、茶馆和食摊。《东京梦华录》描述说："大抵诸酒肆瓦市，不以风雨寒暑，白昼通夜......"

《清明上河图》局部

三餐制之外，宋朝民间还出现了早市和夜市，这已经是很现代化的生活方式了。唐朝时有宵禁制度，但在宋朝发达的商品经济之不，这种制度已不再适用。宋朝在入夜后，老百姓仍可继续在街上行走，于是早市和夜市应运而生。

早市一般从五更开始，大概是凌晨三点到五点，主要就是卖食物，有粉羹、烧饼、糍糕之类；夜市一般持续到三更，大概是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也是以卖小吃为主。

电视剧《清平乐》剧照

到了南宋，餐饮业的发达有增无减。吴自牧《梦粱录》这样描绘南宋都城临安："杭城风俗，凡百货卖饮食之人，多是装饰车盖担儿，盘盒器皿新洁精巧，以炫耀人耳目，盖效学汴京气象，及因高宗南渡后，常宣唤买市，所以不敢苟简，食味亦不敢草率也。"连皇帝都偏爱民间美食，常派人出来采购，做美食的人当然不敢马虎，必得精致好吃才行。

生活富足、社会繁荣、饮食文化发达，在这样的基础上，人们才会对事物的种类、风味有所追求。正如历史学家钱穆说的那样："中国历代工商业生产，大体都注意在人生日常需要之衣、食、住、行上。此诸项目发展到一个相当限度时，即转向人生意义较高的目标，即人生之美化。"（《中国历史研究法》）

宋人正是在饮食文化发达的基础上，利用花的美，将生活日常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