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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八字大克死

(完结了的完结了的)

皇上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为了破除迷信,他不顾满朝大臣反对,娶了八字能把他克死一万遍的我。

大婚次日,坤宁宫龙凤喜床塌掉一角的消息让钦天监丞大呼不祥。

而我却在午时才揉着腰骂骂咧咧起床:

“狗皇帝,深藏不露啊。”

1.

“皇上,您娶谁不行,偏要对身边人下手?”

我坐在御书房书架边的太师椅上磕着瓜子,扭头看向那个正提着朱笔批折子的身影。

那家伙此时穿着常服,头戴冠冕,举手投足皆有仿若天成的清贵之感。

臭小子,装什么呢。

“朕不对你下手,旁人也迟早要动心思。”

“皇上!”

我忿忿地朝他一拧眉,他没有抬头,方才攥着的眉头倒是松动了些许,唇角微弯了弯。

“当皇后是旁人几世也求不来的服气,怎到你这里便是千般不情万般不愿?”

他清朗好听的嗓音带了几分调笑的意味,说完,他又撩起眼皮觑我一眼。

“你自己不觉得别扭么……哪有千里马要娶伯乐的。”我小声咕哝着,故意将瓜子嗑得“喀嚓”一声。

2.

遇见付煜轩之前,我本只是京城贵女圈一条平平无奇的咸鱼。

琴棋不通,书画不精,让我每逢宴席都免不了被一顿奚落。

但我自然有自己的过人之处——我看人特准。

所以,在当年人人都卯足了劲想为自己争个好夫婿时,只有我一人悄悄对并不被看好的十二皇子说:“放心,你定能青云直上的。”

神奇的是,自那以后,付煜轩如同一夜开挂,而他那些哥哥们却自此走上了倒血霉的不归路。

初二,八皇子纵容门客卖官鬻爵败露;

三月,太子私募兵马被检举;

四月,五皇子和宫中徐才人私通被当场抓包;

九月,六皇子私放囚犯惹得先帝大发雷霆。

……

我坐在尚书府中津津有味地吃着皇家的一个个大瓜,兴趣盎然地旁观着他们的勾心斗角,直到老皇帝驾崩、付煜轩即位。

然后他就要娶我。

我坐不住了,不顾亲爹阻拦一路冲到养心殿,指着付煜轩急红了脸:“有你这样报答的吗?!”

他眉目含笑,轻刮了刮茶盏:“朕也没办法,生辰八字使然,天作之合。”

3.

付煜轩要娶我这件事,整个京城除了他自己和我爹没人赞成。

至于我,虚长十八,却对所谓儿女婚嫁之事一窍不通。

不就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一起吃饭睡觉嘛。

“你若嫁入宫中,吃穿用度皆是上品。”

完了,弱点被拿捏得死死的。

“一言为定。”

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就被骗上了皇后宝座。

百里红妆、杏黄礼舆、凤冠霞帔、滔天富贵……这些都是别人眼里的帝后大婚,至于我……

当晚坐在坤宁宫,我才懒洋洋掏出嬷嬷塞给我那本小册子。

“啊!”

随手一翻,三观尽碎。我下意识把它丢出老远。

我面红心跳地胡乱整理着盖头,却不小心瞥到门口皂靴的尖头,以及探向册子那只修长的手。

书页翻动的声音传入耳中,我一阵心虚。

“别看了。”我别扭地出声。

付煜轩缓步向我走来,坐在我身边,拾起一边的如意挑了盖头。

烛光晃得我下意识垂眸,伸手挡在眼前,却被他顺势握住。

“一起学?”

他说这话时唇角微挑,轻眯着的双眼含着笑意。

“学就学,反正以后是夫妻了。”

“夫妻不是拜把子,阿宁大可不必说得这般慷慨激昂。”他看向我的目光分外缱绻,仿佛带了钩子一般,让我竟无法错开眼神。

就在我发怔的这一瞬,他将那画册轻飘飘向身后一丢。

“你扔了还怎么学?”我下意识想要站起身去捡,却被他一把拉入怀中,箍住了腰打横抱起。

“实践出真知。”

4.

虽说是大婚,可念在此时正是多事之秋,付煜轩还是大早去上了朝。

我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身时贴身侍女霓光捧着水盆侍立一旁,笑得一脸暧昧。

“娘娘辛苦。”

我白眼一翻,伸手让人搀扶,一下床却还是腿一软险些摔倒。

这杀千刀皇帝,分明是预谋已久。

待梳妆完毕,屏退旁人后,我才小心翼翼取出藏了许久的那一缕头发。

“道士说埋在屋前什么位置?”

霓光飞快向门口扫了一眼,压低声音接过小盒子:“东北角。”

我轻叹一口,从床边寻出一个鎏金镶玛瑙小铲子,鬼鬼祟祟递给霓光:“小心些动手。”

这样做实属无奈。

付煜轩自诩天子,胆敢不敬鬼神,我却不想犯这种克死皇帝的大罪。

所以出嫁前,我尽己所能找遍了京畿的大师道人、半仙神婆,只求能寻得些能逢凶化吉、祛祸消灾的宝贝和法子。

连这铲子都是开过光的。

可有付煜轩本人圣旨在先,我这如今的一国之母即使再想保他狗命,也只能悄悄行事。

总之,自己相中的千里马,可不能创业未半中道崩殂。

“娘娘,莫忘了去向太后请安的事。”

我突然心绞痛了一下。

怎么忘记了付煜轩还有个妈。

5.

“皇后,你与皇帝八字不合之事朝野皆知。皇帝一意孤行,哀家阻碍不得。”太后掩口咬了一小块蜜合酥,末了才一抬眼冷冷望着我。

她此时不过四十许人。加之保养得宜,体态丰腴,愈发一副优容之态,全无当年做才人时的畏畏缩缩。

我不由打了个寒战。

“皇帝年纪尚轻,如今开枝散叶之时,后宫空虚,当斟酌选秀事宜。”

嘶。我拿他当千里马,又不是种马。

虽如此,该有的场面话不能少。

“母后,儿臣以为——”

“此事无需再做商议。”

淦。

更可气的是,她甚至都不经我的手,直接私定了几十个秀女。

看着名册上那一个个显赫的家世、画像上娇花似的面孔,我气不打一处来——就不能让他专心几天朝政吗?!

皇帝年纪轻轻,正是用肝的好时候,他亲娘却非要他用肾。

所以,当付煜轩负手迈入煜华殿正门时,我房门紧闭,正独自对着只狸猫指桑骂槐:“小小年纪,不懂勤学苦练抓耗子,跑外面与些乱七八糟小母猫厮混。本宫这四方院子,怕是早容不下你了!”

我并不知他在屋外听了多久,才忍不住笑了一声。

“谁?”

“是朕。”

忽听到他的声音,我心脏一颤,连忙开了门,正对上他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皇上怎么来了。”

“刚抓完耗子。”

听完我的小报告后,付煜轩同志声称要和我深入探讨“为皇家开枝散叶需要几个人”的问题。

然后,养心殿走水了,没探讨成。

听闻次日早朝时,皇帝格外暴躁,将几个办事不力的一顿好打。

而与此同时,我带着一颗勇敢的心来到慈宁宫,准备传达圣旨:无需选秀。

“哀家命人反复核验,这些秀女皆是有福之人,对皇家气运大有裨益。”

一踏入慈宁宫,我就被那莺莺燕燕迷得花了眼,正欲发作,却被太后一句话堵了回去。

“身为皇后当识大体,为圣驾安危考虑。”

我缓缓转身,心情复杂地看着她们。

罢了,谁让付煜轩要先娶我这个克星。

权当是养了一池子锦鲤吧。

6.

“钱阿宁,你才入宫几日,就敢自作主张办选秀了?”付煜轩气势汹汹闯了进来,太监还未来得及通报,门就被他一脚踹开。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你还敢凶我?!”

成功证明,打败兴师问罪的最好方法,就是恶人先告状。

他刚进门时一脸怒容,被我一吼,顿时怔在了原地。回过神来时,神情已然缓和。

下一步,蹬鼻子上脸。

“付煜轩,你出息了不是?”我抽出手绢遮着脸,抽泣着转身甩开他伸来的手。

好在霓光反应快,脸色一沉,把侍者统统赶了出去。

“臣妾为皇上百般委曲求全。奈何一面是太后指责不够贤惠,一面又是皇上不满擅专。这才区区几日,臣妾实在不知往后的日子当如何捱过……”

只是眼泪半天出不来,我怕他发现,干脆扑在床上呜呜呜起来。

“枉我除尽对手,偏生娶了你这个笨蛋。”

屁,这叫大智若愚。

他坐在一边戳了戳我腰:“阿宁,你当真情愿把我推给别人?”

“什么推不推的。”我脸埋在枕头里咕哝着,“左右你我天生不合,我情愿你身体康健治国有方,为后世称道。”

天地良心。我本意是为他好,至于他理解偏差可非我的过错。

“你——呆子。”他仿佛一口气没顺过,顿了顿才轻叹了口气,“叫朕拿你如何是好。”

轩轩,我都是为了你不被克死,这般苦心你什么时候才能懂?

7.

到了选秀那日,我因前一夜查账疲倦便没去陪同。

但说来奇怪,太监回禀,听闻皇后不愿前往,皇上心情大好。

这小心眼,这么不愿意看到我。

于是,当晚他登门时,我也没去迎接。

一来是报复,二来则是因为我宫里藏了个女道人。

“娘娘,这陈选侍属虎,西方白虎为金,掌杀伐惩恶、发财致富,居于内务府近旁最为得益。”她一手拿着罗盘,指了指地图。

“那镂云馆吧。地界小,省钱。”我在心里默默打着算盘。

“钱阿宁!再不开门朕拆了你院子!”门外的声音提高了些许。

我略微有些慌,那道士更是面色发白。

“床下。”

他麻溜钻了。

确认她衣角没有露出后,我对着镜子调整好表情,打开房门对着付煜轩扑闪两下睫毛。

他阴沉着脸,瞥我一眼后自顾自入门落座。

“连口茶水都不给倒?”

我欲分辩,末了却只是撇了撇嘴:“皇上今后多的是人端茶送水,还巴望臣妾这一口么。”

这本是实话,他却眼神一亮,嘴角微勾:“阿宁吃醋了?”

“什么醋?”

这个神经病,因为我一句反问,他瞬间垮起了脸,还扬言要扣我月例银子。

依我看,付煜轩这个奇葩自从大婚以来就愈发行事无端,兴许真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东西。

果然要找个好福气的来治治。

8.

“上帝保佑,一定要让新人保他平安顺遂,大冉风调雨顺。”

我跪在软垫上祷告许久,才让霓光扶起身去给那西洋菩萨上了三柱香。

“娘娘,这尊似是毗湿奴。”她小声说。

“天竺的?”

霓光蹙着眉点了点头,我只得回身又鞠了一躬。

折腾整整一早,我早已腰酸背痛,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去见那些新入宫的锦鲤。

好一番跪拜问安的繁杂拘礼后,她们按位分落座,各个顾盼神飞,脸上是藏不住的雀跃。

也不知道付煜轩和什么类型的八字比较合。

“皇上新登基不久,宫中开销巨大,便一切从简。然话虽如此,各位用度分例不会克扣,倘若有下人怠慢,本宫不会坐视不管。”

一番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概括下来其实简单:省着点钱。

都怪付煜轩这个败家东西。

自从大婚那日起,他每每要与我圆房,就总会发生些什么事打断。

坤宁宫的喜床、养心殿的贵妃榻、御书房的书案,一个接一个地出问题。

偏偏这个老色鬼还要持之以恒,明摆着跟银子过不去。

跟银子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

至于眼下,好在这些新入宫的大多谨小慎微,还不敢作乱。

只一人除外。

坐在下首这个衣饰绮丽、通身暴发户气质的先开了口:“皇后无需忧心,嫔妾家中牵挂,多有体己,嫔妾的月例娘娘大可用于他处。”

霓光附上来小声提醒:“镇西大将军独女花清晓,封了嫔位。”

旁人一水儿的选侍,至多不过美人才人,可见她分量不轻。

“花嫔啊。”

我悠悠开口,她霎时变了脸色。

“能者多劳,听说过吗?”我朝她微微一笑,“本宫近日有心在听风阁挖个锦鲤池,便由你承包,如何?”

看这个花瓶立时没了威风,我只觉畅快,随即按这模式给一众有家底的嫔妃各自安排了差事,并嘱咐她们:来年封赏晋位,都取决于工事成效。

珍奇馆、百兽园、还有御花园的大水法,这下子都能解决掉,本宫果真天才。

此事报到付煜轩那里不久,养心殿小太监就跑了回来。

“禀娘娘,皇上今晚要接您过去。”

“就说本宫忙着呢。”

“皇上说要与娘娘探讨宫中开销如何节省。”

我骂骂咧咧上了凤鸾春恩车。

9.

入宫以来,这狗皇帝一次次刷新着做人的下限。这一次,也不例外。

“探讨开销,你解我腰带干嘛?!”

他笑得狡黠:“阿宁劳累整日,朕替你按摩疏松。”

我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将账本往桌上一摔:“看看你干的好事。”

他低头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朕现在要干的才是好事。”

正在这时,窗子忽被风吹开,猛地将花瓶扫落在地。

“啪”的巨响令我一惊,下意识后退半步,踩到了付煜轩的衣角,连带着他一同向后摔去。

“皇上,我求你了。你脑子里那些事,可以暂且先放放么?”

虽说他反应够快,及时扶住了桌角,可我还是不留神磕到腰,疼出了眼泪。

“放,你说放就放。”他赶快给我揉着腰,剑眉微蹙,关切地俯下身查看。

片刻后,他缓缓直起身,掐了掐我脸颊:“阿宁,你不觉得很不对劲么?”

“最不对劲的就是你。”

他佯装没听到我的讽刺,拉着我坐在床边:“每次朕想与你亲近,便总有意外。”

“对啊。”

“依朕所见,这定非偶然。”他凝神看着我的眼睛,神情难得认真。

男人果然但凡涉及某些方面就分外聪明。

“这当然不是偶然。”我摆出一副沉痛的表情,“咱俩八字不合,天意如此。”

见他立刻眉峰紧蹙,我摇着头拍了拍他手背:“克己复礼,潜心修德吧皇上。”

他反手握住我:“朕不会放弃。”

我知道你不会放弃,不然要那群锦鲤做什么?

10.

太后速度果然了得。

新人入宫前三天不得侍寝,于是第四天天刚黑,她就把那个花瓶打包送到了养心殿。

当时我正在那儿和付煜轩下棋。

他不知从哪里寻了副西洋棋,且按着他们的规矩,每失一子,就要除去一件衣服。

什么鬼主意。

因此,当裹成春卷的花嫔被送来时,我和付煜轩各只剩件单衣,面对这不速之客两脸懵逼。

“皇上,这个……放哪儿?”眼见那两个小太监已经快要抬不动,我好心地出声问道。

回过头时,方才还没个正形的付煜轩已经冷下了脸:“搬回去。”

“不合适吧。”

此刻如果再没点眼力见,我这皇后就真是白当了。

所以我麻溜穿好衣服,为花瓶腾地方。

“阿宁。”他抬手拉住我。

我抽出手拍了拍他头:“乖,不把她留下,明天太后要怪我的。”

说完,我迅速收拾东西消失,临走还不忘把那棋盘捎带上。

当晚付煜轩与花瓶如何鸳鸯被里成双夜,我一概不知。只是与霓光下了一夜棋后,我不幸染了风寒。

11.

次日早晨阖宫请安,只有我和花嫔各顶着黑眼圈。

“啊啾!”

我当着她们的面打了个喷嚏,脸一红用手绢遮着吸了吸鼻子。

无视掉她们探求的目光,我给霓光递了个眼色,她马上取了托盘来。

“金如意一把、象牙观音像一尊、八宝佛珠一串、酥油灯一盏、银十字架一个。”霓光把东西呈上后,花嫔表情写满了疑惑。

“十字架记得挂在堂屋正中,或是寻一棵桂花树埋下,务必亲力亲为。”我好心地提醒着。

不想她们刚走,我就发起了烧,唯恐是惹上了什么不干净东西,又叫霓光请大师来跳了好一阵子大神。

一觉醒来,付煜轩正坐在我身边办公,奏折毫不客气地堆了一桌。

“朕不在,连自己身子都不知爱护好?”

胡扯,本宫英明神武,不过小病小灾,又有何惧?

“是不是被子没盖好?”

他怕手凉让我不舒服,先在一旁捂热才来探我额头,我翻过身背对他:“跟霓光下你的棋,染了风寒,你躲远些。”

他反而笑了:“笨蛋。”

我被他笑得一阵恼,伸出脚去踹他,却被他捉住了脚腕。我抬眼瞪他,他却觑着我轻笑一声,将我一双赤足塞回被中又掖好被角。

他这样好的态度,让我憋火也无处可撒,愈发郁闷了一分,气鼓鼓“哼”一声用被子蒙住了头。

他却一不做二不休,往我身边一靠,搂着我的腰,下巴搁在我颈窝蹭了蹭:“朕昨晚不过让她试着做了一阵子《九章算术》,你就不乐意了?”

鬼不乐意了。

我猛掀开被子推他下去:“你将来没子嗣,太后找我算账怎么办?”

“朕只要你的。”

“您还真敢想。”我嘟囔一声,“要臣妾生孩子,当真不怕败坏国运?”

12.

我没想到,花嫔竟果真是个好命的。

虽然她并未承宠,去御花园埋十字架时,却意外刨到了一罐古代金币。而那半个月前交待她挖的鱼池,更是莫名出了一尾金光闪闪的金鲤。

那脏兮兮的陶罐此刻就摆在御书房桌子正中央。我、付煜轩、花嫔面面相觑。

“不是说还有一尾金鲤,现在何处?”我开口问道。

“炖了。皇后风寒初愈,补补身子。”付煜轩云淡风轻地说。

花嫔那千娇百媚的小脸顿时大惊失色。

怪不得今日午膳分外有滋味。

我尴尬地咳了一声:“花嫔此番也算功德一件,皇上可要有所封赏?”

毕竟花嫔排斥这个位分很久了。

“那就赐一封号如何?宋玉《神女赋》有‘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之句,朕瞧这‘婳’字甚好。”

花瓶脸绿了。

对不住,小弟让你见笑了。

只见她眼中似乎氤氲着水汽,用帕子掩着口,蛾眉微蹙,难以置信地望着付煜轩:“皇上……”

“怎么,可是对朕的封赏不满?”

她自是不敢有怨言,还要大夸一通皇上英明才泪眼婆娑地离开。

“你跟她有什么过不去的?”有了封号的花瓶消失在门口后,我向付煜轩怨道。

“听闻她觐见时给你下不来台。”他慢条斯理用帕子拾起一枚金币看了看,随即将其丢了回去,还不忘擦了擦手。

我试图看起来严肃些许,却还是不小心把暗爽表现在了脸上。

“阿宁,朕摆明了只偏心你一人。”

我听完这话撇了撇嘴:“得了吧。”

天子富有四海,要的是杀伐果决,信的是王霸帝道,只言片语便可定他人乾坤,高居庙堂便要决胜千里之外。跟他谈儿女情长、一生一世一双人?有这闲工夫,本宫还不如去与人斗蛐蛐。

于是,我无比了然地拍了拍付煜轩的肩膀:“十二啊,你娶我过门,自有你的利益考量。制衡之术也好、笼络人心也罢,我只知我父教我忠孝为大,只要居于皇后之位一天,便定然一力助你成就霸业。身为妻子,也不会妨你娶妃纳妾,绵延子嗣。至于旁的,无需费心啦。”

付煜轩愕然,却在我即将出门时出声:“钱阿宁,你这个榆木脑袋。”

我头也不回,背着手潇洒迈出门槛:“皇上,格局打开。”

13.

自那日御书房的小龃龉,付煜轩便铁了心要证明他对我情深似海。

但平心而论,清早起身想小酌一杯梨汁清肺,御膳房却呈来了鲍参翅肚时,只会让我想一口气收拾了这群没眼色吃干饭的玩意儿。

“劳烦公公转告皇上,再这般挥霍,本宫便命人把妃嫔们绿头牌全撤掉。”

未曾料想,此话一出,付煜轩变本加厉。

只不过此时我也无暇修理他,而是一门心思收集近来的情报——听说打西边来了个喇嘛。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天后,我终于派人找到了这位传闻中的高僧,并立刻把他请进了宫。

“大师一路远路风尘,想来辛苦,不妨多休整几日。”

我自然清楚,国母身份贵重,不可失了体面。然而面前这位隐士高人一袭白袍,仙风道骨,眉目清峻,看谁都是一副“尘世苦海,唯我佛慈悲”的眼神。

实在让人喜欢得紧。

“依大师所言,我朝圣上可还圣体康健?后妃何时诞育子嗣?民间……”

“娘娘,莫急。”霓光小声说着拉了拉我,“此事尚未通传,且皇上一向不敬鬼神,贸然将大师请来,恐授人以柄。”

“你不说,谁知道。”

话音刚落,门口就一声尖细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我轻叹一口,轻车熟路地向霓光使眼色:“藏起来。”

实在不知,这花瓶究竟与我什么过不去的恩怨,几次三番要来挑衅。

难不成所谓将门虎女,就是这样不动脑子往刀口上撞?

她这样作天作地,但凡落在文官口中,那就是藐视中宫以下犯上,弄不好还治她父亲管教不严的罪。

且论眼下,付煜轩却似乎的确是被触了逆鳞的模样,负手横眉,青着脸的模样让我难得又想起了昔日那个孤身一人扳倒政敌无数的少年。

“皇上,臣妾的人看得是千真万确啊。”

他眉头略紧了紧,唇角向下弯着,依照我对他的了解,定是压抑着怒气。

“朕与皇后的事,无需外人置喙。”

花瓶还想再说什么,我怕她坏事,赶快命人把她叉出去。

殿内一空,瞬间凉了下来。想起窗帘后藏着的喇嘛,我一阵心虚,咽了咽唾沫。

“出来吧,朕不是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之人。”

他昂了昂下巴,甚至没有向对方的方向看一眼。

然后那先前还白衣飘飘超然物外的喇嘛立刻从藏身处出来,行了个标准的大礼:“皇上万岁。”

接着付煜轩不过眯了眯眼,连半个字都未发,他便麻溜地收拾东西滚了出去。

显而易见,我上当了。

男孩八字大克死

“钱阿宁。”他冷声唤道。

“臣妾在。”我眼见事情败露,又无甚外人在侧,索性气鼓鼓一叉腰。

“解释。”他手中握着一把合拢的折扇,一边踱步一边在掌心有节奏地慢慢敲着。

“我不。”我铁了心,一咬牙准备扛到底。

“如此,朕只得用刑了。”他叹口气。

我一听这话立刻炸了毛,回身瞪大了眼睛:“臣妾一国之后,即便软禁都是要朝野不安的大事,皇上这般轻易便要用刑?”

他却连眼睛都不眨一眨,向一边的桌子扬了扬下巴:“趴着。”

我钱阿宁活了十八年,除了父亲和老天爷,还没怕过谁。

于是,我视死如归一闭眼,刚感觉臀部挨了一下就下意识大喊出声,只听窗外一阵鸟雀惊飞的呼啦啦扑翅声。

付煜轩捏着折扇,神情复杂地看着我:“朕生怕你疼,一成的力都没使出,太监掸枕头都比这力气大。”

我自觉伪装暴露,站直身子正了正衣冠,方才瞟他一眼:“不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够了么?”

“朕下手重了,给你揉揉如何?”

不得不说,即使是天子,他也不要脸。

我明知不该与这饱足思淫欲的家伙较真,加上喇嘛一事理亏,只得暂时允了他留下。

14.

当夜,付煜轩面对着一张《坤舆全览图》凝神沉思,而我则遥遥躲在房间一角。

“朕又不会吃了你。”他沉声道。

“臣妾在这儿舒坦。”我小声嘟囔着,内心则偷偷揶揄:臭男人心里想什么,真当本宫没数么?

哪成想,他直接搬着那张几丈长的地图坐到了我身边,美其名曰:这边亮堂。

我自知脸皮和口舌都比不上这家伙万分之一,索性不与他争辩,只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左右但凡发生些什么,定然要有他务来打断。

可这一回,他偏生安静,拿着放大镜一寸寸看着那图,良久没有出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这是在看自家宝库?”我开玩笑问。

他听完轻笑了笑:“稻粮鱼黍、桑蚕棉麻,无不是为民所食所衣,朕不过一管家尔尔。”

“于皇上所言,金银珠玉也不过过眼云烟,那终此一生,天下有何物是为你所有?”

他摇了摇头:“许不过史书寥寥数言,评朕功过,再加一个不痛不痒的名号罢了。”

“那臣妾不也一样。”我托着下巴,歪了歪头看着他,“甚至连名字也不曾留下,左不过一个‘皇后钱氏’,谁会在乎我叫阿宁还是阿强。”

这一回,他笑得比先前自在了不少,伸手捏了捏我鼻子,后索性揽过我在我眉间轻轻一吻:“不一样,你有我。”

我抬起头,见他眉目被昏黄的烛辉染上一层淡淡柔光,眸中映着跳动的烛火,桌上的地图,及一个小小的我。

十八年,我这棵光秃秃的桃树,似乎终于长了片叶子。

“有你有何用。”我咳了一声背过身去,“烧香拜佛事事都不许。左右天下人皆知我生来命硬,哪日皇上出些什么事,第一个怪罪到臣妾头上也便罢了。”

“自己听听你这不把门的嘴。”他翻了个白眼,难得少了几分老气横秋的模样,“若非朕偏着你,早不知要被千刀万剐多少回。”

这话倒说得不错。

我敛容沉思片刻,接着无比庄重地拍了拍他的肩:“那劳烦皇上务必要活久些。”

当然,虽说有他纵容,我此后自然在言语上多了些许留心。

原因无二——付煜轩声称,倘若因我口无遮拦,在他人面前留了把柄,他定当即给我赐名钱阿强。  

15.

  经此一晚,我们终于难得达成了一致:付煜轩不拦着我贴符驱鬼跳大神、焚香祷告抄佛经,我也不许堵着成华殿的门不许他进。

  自然,如此一来的直接后果显而易见——

  内务府修缮开销成倍增加。

  成化殿的池塘里的荷花无端凋谢,只剩下一池子藕;揽月台的石狮子大半夜头掉了,给汉白玉地砖也砸出一个大坑;太和殿的垂脊兽原本好端端立着,那行十却忽然掉落,不忘砸晕个太监;寿康宫那只前代传下来的百年老石龟,壳裂了不提,还长出几朵蘑菇。

  红伞伞、白杆杆,倒是好看得紧。

  “难不成是本宫不够心诚?”

  自从发出这样的疑问,我就在自虐的路上一去不复返,日日茹素斋戒,时不时还要断食。

  虽说我家不算豪奢大族,至少也是钟鸣鼎食。我自小娇生惯养长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因此,没过多久,我走路已然虚浮,即使步行在石板路上,脚步也轻飘飘如踩着棉花。眼前冒着星星,脸蛋也一片菜色。

  但最气人的是那花瓶——这家伙仿佛格外受上天垂怜,简直就是个行走的福星。

  自打入宫,她的宫室就是活的风水宝地,时不时便有祥瑞发生。

  不是有白鹭绕脊三匝、盘旋不去,便是夜半红光,奇香缭绕。

  这样一来,即使是下人奴才,也挤破头了想要去沾一沾这位贵人的喜气。

  如今她的竹意轩炙手可热,日日门庭若市,反观我这正宫皇后处却是连只鸟都不落。

  “本宫是皇后,要有容人气度。”

  霓光也终于沉不住气向我张口时,我正闭着眼睛捻着佛珠,对着一堵墙的各路神仙念念有词。

  当然,说这话时,我牙咬得“咯咯”响。

  事到如今,连太后都对这小福星喜欢得心肝宝贝一般。

  更邪门的是,不知什么妖风把这些消息带到了前朝。加之镇西将军因再立奇功颇得人心,朝中甚至有了废后之言。

  为此我自然心焦,毕竟身在宫闱,一举一动皆与前朝家族息息相关。奈何除了自此严禁付煜轩有分毫非分之想外,我实在无计可施。

  “你说你当初究竟为何偏生要娶我?”我捧着水晶碗,倚在付煜轩桌旁吃着花生酪。

  见他抬起头看,我歪了歪头。

  “朕尝尝。”

  我嗔他一眼,将碗放在他桌上,他却仅是淡淡瞟了一眼,低头在奏章上朱批几字:“荒唐至极”。

  “什么事?”

  “这些言官不谏朝臣得失,不言民生疾苦,日日揪着朕的家事不放。”

 见我蹙眉,他却只是淡淡一笑:“还要朕教你?”

  我盯着他桌上的奏章发楞,他索性起身到我面前,握住了我的手。

  手上一片温热柔软的触感传来,我方才如梦初醒。

  他握着我的手挖了一勺花生酪,垂眸含笑看着我:“不解风情。”

  “总听人说帝王心术深不可,伴君如伴虎,你为何却心这样宽?”

  他松开我的手,我端起小碗,将花生酪喂到他嘴边,又抽出丝帕给他擦了擦嘴唇,他方才满意,在我臀部轻轻一拍,又坐回原位。

  “朕再三说过,唯对你如此而已。”

  “但如今朝中废后之说尘嚣日上,难不成你真愿意落一个为色误国的名声,让我钱阿宁也被称一声‘祸水’?”

  “胡闹。”他向后撤了撤椅子,示意我上前。

  我不明就里地靠近,被他一把捞进怀里,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坐在了他腿上:“皇上,不合适。”

  “不合适的事做过多少了,还在乎多这一回?”他正了正座,一手揽着我的腰,又摊开一本奏折。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无意瞟到一边的墨汁,忽起了恶作剧的心,伸出手用手指蘸了蘸,转头在付煜轩脸上一抹:“亏我当日那样看好你,怎知如今成了这样个荒淫误国的。”

  “放肆。”他在我腰上拧了一把,我受不了痒,笑着连声求饶。

  “眼见着这宫里是拘不住你了,过两日北狩,也让朕看看你这女中豪杰的英姿。”

  一听北狩,我立时来了精神,只是心中仍有个疙瘩。

  “花清晓可也要同去?”

  “谁?”

  “婳妃。”

  没错,自那花瓶坐实了那“福星”的名头,名声一日更胜一日,太后心下欢喜,随意寻了个由头便叫付煜轩给她晋了位分。

  自此,花清晓摆脱了“花瓶”的名号,打扮却愈发花枝招展,恨不得把全部家当全招呼到她那金尊玉贵的头上。

  付煜轩听我提她,眼神中闪过一瞬不自信:“朕也不愿,只是母后……你也知道。”

  “无妨。”我压抑着心中隐隐的不快,故作大度地摆了摆手,“臣妾一国之母,当有容人之量。何况皇上是天子,若取舍还要依照臣妾眼色,传出去为人诟病,臣妾可担不起这般罪责。”

  “阿宁。”不等他再说什么,我就松开他站起身来,“皇上忙着呢,臣妾告退。”

16.

  “啊呀娘娘,您也太不给皇上面子了!皇上要顾及多方权益、处处周旋,也实属不易呀。”

  “即便如此,本宫偏说那花瓶分明对他心有不轨,还处处挑衅,就是欠收拾。”

  “您说得都对!”

  我正兴致勃勃拿着两个皮影比划,只听得背后一声轻叹。

  “娘娘,奴婢可不会这样同您说话。”

  霓光将点心放在我手边,从我手中接过皮影:“只是听起来您分明最清楚皇上难处。”

  “花清晓不像什么好人。”

  霓光用一副“您接着编”的眼神看着我点了点头,拿着皮影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付煜轩也好,霓光也罢,本宫常常因聪慧过人而与旁人格格不入。

  平心想来,古往今来,恃宠而骄的妃嫔不在少数,只是这花瓶狂妄的底气实在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除了出身高和那自带的好运气,她一无惊艳绝伦的容貌,二无鹤立鸡群的才情,美则美矣,也不过是寻常夭桃秾李,何来向我挑衅的资本?

  回想当初向太后妥协,如今我恨不得咬掉舌头——本宫要的是锦鲤,不是祖宗。

  我心中暗骂着花清晓,顺手拿过一旁的梅花酥愤愤咬了一大口。

  谁知人水逆时,吃点心也会噎住,呛得我酥皮渣喷了一裙子。

  一边咳嗽,我一边暗暗发誓,这次北狩,一定要找出这花瓶是哪里来的神仙庇佑。

 17.

  原计划里,我应当在围场一骑骁勇,尽显女中巾帼之英姿,让花清晓无地自容。

  只是后宫事务繁杂,御马射箭之类,我至多最后三日抽出一两个时辰抱抱佛脚,又不愿露怯,连付煜轩说要亲为指导也一并推辞。

  这样一来,当站在风声猎猎的草原上,面对那匹白得无一丝杂毛的御马时,我发自内心地怂了。

  “娘娘是户部尚书千金,学的是女红刺绣,不懂这些微末功夫,倒也寻常。”

  花瓶一身劲装,长发高高盘起,骑着一匹枣红高头大马自我身边耀武扬威地经过,怎一个飒爽了得。

  我这才想起,她才是名副其实将门虎女。

  “娘娘现在装头晕还来得及。”她俯下身,笑靥如花地压低声音说。

  我扬了扬下巴,拉着缰绳对她微微一笑:“上次鱼池挖得不错,本宫有意在假山后开个人工湖,就交给你了。”

  说完,我拉着缰绳翻身上马,留下一个自以为潇洒的背影。

  只不过,天不随人愿,我那一天的顺心事也就到此为止。

  花瓶对着半空连放三箭,两只大雁应声落地,而我则只能躲在一旁酸溜溜地小声嘀咕“你还放空一箭”。

  正式开始围猎后,付煜轩带头纵马飞驰,身后数只毛色鲜亮、精神抖擞的细犬吠叫着跟随,花瓶也一挥鞭子紧随其后。

  “娘娘可是累了?”

  只有我坐在马上,在原地纹丝不动。拽了拽缰绳后,那家伙甚至低头吃起了草。

  “本宫觉得此处景色甚美。”

  正打算想办法脱身,不远处荡起一阵黄土,伴随着一阵嘶鸣,那姓付的没良心鬼策马奔来。

  他被我窘迫之态逗笑,纵身下马,背着手走到我面前来,故意打趣道:“朕的宝贝都让给你了,还不满意?”

  “哟,不是正与婳妃逍遥自在,还记得臣妾?”

  “阿宁。”他略有尴尬地咳了一声,靠近我些许,压低了声音,“大庭广众之下,留些颜面。”

  我这才稍稍平衡,向他伸出手,他无比配合地接过,扶着我下了马。

  “皇上可是落下了东西?身边照应的奴才未免太不细心。”

  “不去了,留下陪你。”

  他拉着我就要往营帐中走:“在草原下棋,想来也是别有意趣。”

  “罢了。”我松开他,“你有这份心便好。”

  说完,我又上前一步趴在他耳边:“我晚上还想吃肉呢,还不快去打只老虎来。”

  他审视我神情片刻,终于让步:“原也是怕你吃醋才如此。皇后娘娘若这般大度,在下自是放心。”

  待他离去,我才拉过霓光:“本宫不过是看不惯花清晓在他面前卖乖弄巧,日日打扮得花枝招展,何曾吃醋了?”

  霓光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扶我回帐时才悄声说:“娘娘前几日命奴婢查的事,有了些眉目。”

  几日前,自对花瓶生疑心之日起,我就吩咐了霓光去查她宫中发生的种种异象。心道她但凡有装神弄鬼之嫌,哪怕计划再周全,这么日日折腾下来也难免有疏漏。

  果然,霓光晚我们几日出发,趁此去了花瓶最早挖出陶罐之处,掘地三尺,才得到一枚当时遗漏的金币。

  “当日因这事是宫中久不遇的福兆,便未经细查。奴婢仔细比对,见这金币雕刻十足精细,却反失了真。沅鼎年间商贸发达,这金币多是海商所用,只是称重所用,未免损耗。原是无需过分精雕细琢的。”

  “嗯,不错。”我沉思片刻后略点了点头,“即便如此,单凭此还算不得什么铁证。接着查。”

  我在营帐中干等了一阵子,因实在闲来无事,便让另一贴身宫女霁月陪伴着出门放风。

  虽大多仆从都随御驾出猎,营地处也仍处处是侍卫太监,我为寻一清净,不知不觉便走远了些许。

  “那是何物?”

  我看着远处地上一处亮闪闪的物件,眯了眯眼,霁月小跑上前,立刻惊喜地折返回来。

  “娘娘果真好福气!”

  我走上前定睛一看,竟是个金镶玉的镯子。玉质通透温润,一看便是顶好的料子。

  “这荒凉无人的猎场,何来这样精巧的玩意儿?”我皱了皱眉,见几步开外又有什么金光闪闪的东西,走前去看,又是个镶蓝宝石的掐丝步摇。

  “许是娘娘诚心修佛,感动上苍。”她说这话时神采奕奕,似是满心雀跃。

  虽然如此,我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再又看到一光辉夺目的七宝璎珞后,干脆连让霁月查看的心思都全然没有,拉着她要往回折返。

  “娘娘这是为何?”

  “本宫先前一直笃信这些异兆祥瑞,但这荒郊野岭无人在旁,倘若是陷阱,也没了招架,还是小心为妙。”

  霁月虽有些犹豫,但奈不过我这回坚定非常,只得搀着我往回走。

  前脚刚回了营帐,帐外马上响起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和嘈杂人声,夹杂着阵阵呼哨欢呼。

  整理好妆发后,我掀了帘子走出门去,险些与付煜轩撞了个满怀,扶着他胳膊粲然一笑:“可还尽兴?”

  “只是没遇上老虎,许要委屈夫人晚上吃别的。”

  “鹿肉黄羊倒也算得上新奇。”我抬眼看他,发丝凌乱,鼻尖微微带着细密的汗珠,虽算不得怎样干净体面,倒别有一番豪放英气。

  他偏过些头,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说:“方才在想,此处左不过是些帐篷旌旗,总不至于再生异端,大抵是不碍事的。”

  “老没个正形。”我意识到他暗示何意,别过头在他胳膊上一拧。

  “皇上今日得了好彩头,如何赏赐可有了安排?”

  我顺着太监的声音看去,才见他身旁跪着一小侍卫,手中捧着个托盘,其上竟摆着只毛色靓丽的墨狐。

  “自然是皇后的。”他含笑看着我,身后却响起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皇上,虽说尊卑有别,万事要以皇后娘娘为先,可这一回臣妾救驾有功,倒觉得当得起这份赏呢。”

  又是这个家伙。

  一听“救驾”,我暂且无暇与她计较,拉过付煜轩忙乱地前后看着。

  “无碍,只是意外遇了只黑熊。婳妃骁勇,未及畜牲伤人便一举将其射杀。”

  “倒是好能耐。”我小声嘀咕着,转而面向花清晓,尽己所能露出最得体的微笑:“既如此,本宫无功不受禄,这墨狐自然是婳妃当得。”

  “谢娘娘。”花瓶躬身低头拘礼,“那臣妾请求将方才猎得黑熊献予娘娘,愿娘娘长乐安泰。”

  你你你膈应谁呢你!

  她先是抢了付煜轩的赏赐,又将自己所谓“救驾”的猎物摆在我面前,简直已是赤裸裸的示威。

  原打算几句话噎回去,但转念一想,毕竟多一查案证物,还是作罢。

  恰在此时,忽有一小太监神色慌张地小跑而来,跪倒在地,说话也带着哆嗦:“启、启禀皇上,今晨一宫女离营拾柴,良久未归。方才在距营寨一里处一陷阱发现,气息全无,似是已死去一两个时辰。”

  几个时辰前,我发现珠宝的那处,据此也约莫正是一里。

  我心中一凉,不自觉握紧了付煜轩的手。

  他察觉到我情绪有异,揽住我的肩膀轻拍了拍已示抚慰:“莫怕,有我在。”

  “御苑禁内,何来歹人作祟?待朕前去一观。”他刚要走就被我扯住袖子,“别去。”

  想了想,我又改口道:“带我一起。”

  向那所谓的“陷阱”走去途中,我清楚感觉着心脏一寸寸下沉。

  那分明就是我先前捡到珠宝的地界。

  靠近那处时,我心生胆怯,拉紧了付煜轩的手想要转身逃开,却清晰地听见身后花清晓不屑的一声哼,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

  周围草甸十分平整,丝毫看不出人为痕迹,而那已经被处理过的陷阱中却仍然能见触目惊心的斑驳血痕。

  数以千百计的削尖的竹签向上立着,一旦有人从上坠落,必死无疑。

  更可怕的是,一旁散落着一串光华璀璨的珍珠项链、一枚耀眼夺目的宝石戒指,做工与我先前发现的那些如出一辙。

  我拉了拉身边人的手,低声说:“付煜轩,有人要整死我,你信不信?”

  18.

  我承认,当时说出这样的话有吓坏了胡言乱语的成分。

  但付某的反应更加夸张。

  他连原定的宴饮也一并取消,通宵将与此事有关的人一个个审问,甚至还有几次亲自去问话,吓坏了平日里难见天颜的宫人们。

  原本,这一切的鸡飞蛋打都无非是围绕猎场中人,直到花瓶无缘无故扑出来哭。

  “皇上,哥哥定无谋逆之心,求您对哥哥一定从轻发落啊!”

  我先是一愣,继而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次围猎本就是由她哥哥主张和一力操办的。圣驾安危,他自然第一个脱不了干系。

  付煜轩面色一沉,冷声道:“让花熙给朕滚进来。”

  花清晓哭哭啼啼吵得人头疼,我索性找了个托词离开,在门口时拦了个面熟的官员问:“花熙此事,最重会如何罚?”

  对方抬起袖子擦着额上冷汗:“娘娘容禀,此事如今幸而仅伤及一宫女而并非圣体。但毕竟只是侥幸,倘若细追究起来,小可责花熙渎职,大可至谋反之罪。”

  “这么严重?”

  兹事体大,他显然不敢信口胡诌。

  奇了怪了,花瓶又不是脑子被马踢了。何必一上来就往最重的罪名上扯?她不懂什么叫作避重就轻?

  我怀着满腹疑虑回到帐重,见付煜轩问审许久,精力显然也有些不支。

  “休息一阵吧。”我给他时轻时重地捏着肩膀。

  “朕无碍。”他皱着眉,闭眼揉了揉眉心,拉住我的手,“朕实在想不通,是何人胆敢害你。”

  “睡一阵就能想通了。”我笑着哄他,反被他翻了个白眼,伸手在我脑门上一敲,“怎么还是这样没心没肺,只留着朕一人忧心。”

  我故意在他虎口处恶作剧地咬了一口,他无奈地揽过我,叹了口气:“阿宁,我对不住你。” 

  “何出此言?”

  “我以为,成了天下至尊,自然有庇护他人的能力。许给你泼天的富贵,享不尽的荣华,却不想也将你置于这争斗的漩涡之中。”

  我心下一热,屏退了其他人,才靠在他肩上:“我不明白,你靠着一己之力排除那诸多阻碍方有了今日,佳丽三千唾手可得,而我不过是安慰了你一句而已,如何便值得你这般苦心孤诣?”

  “若一人心中只剩下生杀夺予、酒肉声色,想必无须多久便会郁郁而终。”他阖眼向后靠去,抬手抚了抚我脸颊,“而你,便是能救我脱离这日日侵轧权谋的良药。”

  大傻子,我心想。

  “我无视旁人所谓‘八字相冲’之言,执意将你接进宫来。”他仍然闭着眼,让我也靠近些许,“这段时日我心中一直有愧,只望你别怪朕自私。”

  他这一番剖白来得突然,又情真意切。我听着却忽觉惭愧。

  “你何曾对不起我。”我小声说,“进宫原也是我愿意的,更是一早被你封了后,日日好吃好喝待着不提,单是你这份用心,便是无人可比。”

  我顿了顿,再度开口:“娘亲原警告过我,帝王心海底针。古来为后的许多都不得善终,饶是你起初情深,也难保长久,让我千万小心。”

  “谁知,你容我骄纵,许我僭越,耐心更是无人能出你之右。旁人几世都求不得的福气,却让我赶上了,我还何从不满。”

  说完后,我静静低头发了片刻呆,听身边无甚响应,只当他累极睡了过去,便准备起身叫人伺候他休息。

  “这样的话,你先前从未说过。”

男孩八字大克死

  我刚起身,就被他牵住了手。一回头,才见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你先前是不是说……草原上没什么可塌的?”我试探着开口。

  他一听此言,方才脸上的疲态顷刻间一扫而光,立刻起身拉着我往帐里走。

  “哎你慢点——”

  说也奇怪,这一回,我却再不似先前赶鸭子上架一般。

  只不过再度醒来下榻时,我又如大婚那时似的揉着腰呲牙咧嘴。

  “狗皇帝。”

  19.

  甫一回宫,付煜轩立刻关押了花熙,连花清晓也因“搬弄是非”被降了位分,再度成为了花瓶。

  只不过她的表现却总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倘若你未能警醒,那日的陷阱确能要你小命。花熙罪名一旦成立,朕定然不会饶他。”

  “可你不觉得其中有诈?”

  付煜轩靠在我寝殿窗前的软垫上,让我给他轻轻按着太阳穴。

  “出猎是大事,他总不至于连距营帐这样近的地方也会疏漏。可若说他确有谋反之意,这样大费周章,却又寄希望于侥幸,未免太不值当。”我边按边说。

  更奇怪的还是花瓶的反应。表面是求情,实则在将矛头向花熙身上引。

  可据我所知,花清晓在将军府中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父亲兄长自小溺爱。

  他们之间,分明不该有如何深仇大恨。

  “皇上,可否派人去查查花清晓的底细?”

  “此事交给朕便好,你近来受惊又劳神,原应好好休养。”

  付煜轩与我说话时语气仍然如往常一般温和,但与我对视时眼神却似有闪躲。

  他会不会有事瞒着我?

  这样想着,我站起身松开他的手:“那臣妾暂且告退。”

  当晚,付煜轩声称政务未清独宿养心殿,可我却清楚,他定是在查花熙一案。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此时明明应当闭门思过的花瓶会找上门来。

  “娘娘可愿听些秘密?”

  我狐疑看她一眼,她则丝毫不露怯,向我甜甜一笑:“是关于皇上的。”

  这家伙从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一路走来,看似处处侥幸,实际上背地里使过的诈,我从前也依稀听人说起过。

  太子私募兵马,似是听信了先帝有意废嫡立长的消息,加之当时他在朝堂政绩处处被五皇子压过一头,才准备铤而走险。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茬。

  只不过,他在我面前春风化雨日子久了,连我这个一早便看穿了他的人也忘记了自己当初看中他的缘由。

  “不必了。”

  “也与娘娘和钱尚书有关。”

  倘若她不说还好,可我偏生有个软肋,听不得旁人说娘家不好。

  “娘娘可知,您不仅与圣上八字相冲,钱尚书原本又是九皇子党,圣上为何还执意娶您?”

  “这与你何干。”

  “圣上此番,既笼络了人心,也更从此破了天命之说,自此正统地位无人质疑。”

  我闭了闭眼睛。

  当初的我傻乎乎以为他至少也是至情至性,才不假思索入了宫闱,又为了他绞尽脑汁,生怕八字犯冲折他福气。

  花清晓此话,我并非没有想过,只是始终执意不愿相信罢了。

  如今当初的疑虑被人这样当面撕开,也实在难受。

  “嫔妾话已至此,万般都是看不得娘娘蒙在鼓里,一心为了娘娘考虑。”

  我叹了口气,忍着怒意不愿轻易发作落人话柄。

  “你请回吧。”

  她却仿佛看穿了我一般,站起身走上前来,弯腰对我耳语时声音竟仿佛带了些鬼魅般的妖异:“钱阿宁,你不会真以为他真心爱你吧?恐怕也只有你这个棋子会相信那些鬼话。臣妾,可当真为您感到悲哀。”

  话说完,她转身便走,不忘大笑两声,声音在空阔的正殿内久久回荡。

20.

我该相信付煜轩吗?

  我信他双手沾着兄弟的鲜血,也信他心机深沉,做得一手好伪装,更信他步步为营,从无一颗棋子是白白落下。

  但我偏不信他对我无半分真心。

  这答案,只要我能弄清他缘何定要杀掉花熙便可揭晓。

  怀着这样的想法,我披了件薄斗篷,孤身出门向养心殿走去。

  “无需通传。”

  在养心殿前,我向值夜侍卫悄悄示意,然后缓步走到了窗棂边。

  “这次事办得干净,朕来日会给你应有的嘉奖。”

  “为皇上办事,是臣的本分。”

  听到第二道声音,我心惊地一抽气。

  是花熙。

  “只是有一事。你的人未免太过疏漏,怎生让皇后也到了那地界?”

  “臣死罪,险误了大事。”

  “皇后娘娘!更深露重,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身后督太监的声音一响,我便知大事不妙,回身瞪他一眼,急匆匆往回赶去。

  “皇后!”

  付煜轩的唤声传来,我头也不回,更是加快了脚步。

  “阿宁!”

  我趁着夜里无人,索性拎起裙摆小跑几步,至一拐角处时闪身藏进了暗处。

  身后的脚步声很快追了上来,在距离我咫尺的地方停了下来,随后是一声叹息。

  “皇上,娘娘许是听到了您与那位大人说话。”

  “这妮子定然要多心了。”

  我躲在暗中握了握拳,听得太监被遣离,留下付煜轩在原地,又是一声长叹。

  思虑再三,我还是心一横走了出去。

  “付煜轩。”

  他讶然回头看。

  “给你个机会解释。”

21.

  一月后,花熙被秘密处决的消息不知为何被走漏,甚至悄无声息地传了开来。

  此外,宫中有关花清晓是如何天生祥瑞有益国祚,而我这个皇后则要使得付煜轩断子绝孙、将来不得不禅位旁支的传言也尘嚣日上。

  只不过,就在这个当口,霓光查的事情也有了些许眉目。

  “据揽芳居宫女所述,她先前被婳嫔支使出宫采买红烛红纱,却未知其用途。只不过,几日后宫中就传出了揽芳局夜半红光的绯闻。”

  我边用午膳边听霓光絮叨着,忽瞥见一旁新端上来一盘鱼,金光闪闪,绝美非常。

  “这是何物?倒也新巧,是如何做出这般颜色的?”

  “回娘娘,这是柔佛前日进贡的龙鱼,皇上适才命人送来一尾。”

  “然后你就给炖了?”我一按桌子站起身来,因动作过猛甚至眼前一黑,揉着眉头看向霁月:“你可知这贡品是要在珍奇馆好生养起来,他日柔佛有使来朝还要以此示人的?”

  霁月一听,脸色吓得煞白,忙跪下连连称罪。

  分明都是陪嫁,怎么这丫头脑子就不甚灵光呢。

  “也罢,左右炖都炖了,改日随本宫去赔个罪便是。”我说着缓缓坐下,又瞟那鲜嫩晶亮的鱼肉一眼,索性让霁月给我夹了一筷。

  汁香味美,皮细肉嫩。只是……似乎莫名有种熟悉感。

  我一放筷子,抬头吩咐:“快去备轿,去养心殿一趟。”走出几步,我又回头,“把那鱼带上。”

  虽说霁月不甚聪敏,这一回却又帮了我大忙。

  “这鱼肉与上一回婳嫔池中的那条滋味如出一辙,分明就是同一品种。只是柔佛地处东南,据此有几千里的路途,她一己之力如何能将其远道送至此?”

  付煜轩浅尝一口,点了点头:“阿宁,这一回你帮了大忙。”

  “如此之外,去年时她揽芳居冬日奇花盛开,臣妾也特意找人辨认,似是岭南一带的特产。”

  “如此,便依稀能确定了。”他眸光一闪,略带轻蔑的微笑仿佛是提前为即将到来的胜利而准备。

  “嫁给这么个老谋深算的家伙,也真是苦了我。”我看着他的模样,情不自禁感叹。

  “阿宁过谦了。”他方才的神情这时方才平和了些许,思索片刻后,他又从身后的书架高处取下一个小盒子递给我:“先前借了姑娘的东西,一直忘了还。”

  我不明就里,挑了挑眉打开盒子,登时脸一红,“啪”一声合上盒子将其丢给他,“怎么这样的陈年往事你也要与我计较。”

  他单手接住,拿出了里面那条绣着我名字的鹅黄色手帕,仿佛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如此说来,我们二人究竟何人是猎物,还有待商榷。”

  “谁跟你说是猎物了!”我一把夺过那条帕子,绞了两圈,小声嘟囔:“至多不过是下的赌注罢了。偏生到你口中,就仿佛我要如何将你生吞活剥、拆吃入腹一般。”

  我红着脸,脑中不由回想起当年往事:

  那回春日宴上空前热闹。官家小姐们绞尽脑汁想为自己谋个好夫婿,已成家立府的王爷们则想纳一二侧室。

  我则初见沉默寡言的十二皇子,遥遥一瞥,却见其自袖中取出一枚银针,在面前食物中探了探,方才微勾了勾唇,不过也只是浅抿了一口便放下了竹筷。

  一蓝衣少女以团扇遮面,含羞带怯上前试图与他搭话,只是在他表明身份后略有迟疑。

  他愈发不苟言笑,眉目间写满了疏离,三两句将其打发。

  “这家伙不简单。”我这样心想着,一边则暗戳戳盘算起了计划。

  “见过殿下。十二殿下品格非凡,小女一眼便知,殿下定非池中之物。”好不容易找了个只有他一人的空当,我假装闲逛偶遇,捡到他时也未表现出羞怯,而是开门见山地夸赞。

  “你是何人?”他眯了眯眼。

  “臣女是何人并不重要。只是臣女敢说,他日殿下定能青云直上。”我学着他的样子故意摆出一副高深莫测之态。

  话说完,我便盈盈一福,转身离去时,则故意将手帕轻飘飘丢在了原地。

  倘若他能飞黄腾达一步登天,将来兴许我还能仰仗一二,以免因父亲一味向九皇子投诚,日后没了靠山。

  而我若押错了宝,便只当阴差阳错,也不至因此惹上祸端。

  只不过,我以为至多能赏我爹些银两,他却直接赏了国丈之名。

  “凭他什么,朕是愿者上钩。”付煜轩说着向我伸出手,我走上前,却又故意在他掌心一掐,他不甚在意,揽过我时,低下头在我耳边低声开口。

  “你方才说,生吞活剥,拆吃入腹?”

  “夸张而已。”我心不在焉地随口答着,忽觉他的手却又不规矩起来,顿时面红耳赤,一时警觉道:“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这回不胡来。”他轻轻落在我颊边一吻,箍着我的腰,闭上眼睛叹了一口,“为保紫禁城砖瓦无虞,也给内务府省些功夫,朕暂且再忍耐几日。”

  “果然当日没有错看。”我笑着摸了摸他发顶,伸手在他鼻尖一戳,“毅力不错。”

  “留待来日一并补回来。”

 22.

  “你一向甚少来本宫这里走动,如今如何倒肯了?”

  我向座下的花清晓瞥去一眼,品了一口冰糖燕窝,因胃里些许不适便将其放在了一边。

   “嫔妾宫里少了些东西,特来向娘娘讨还。”她方才正垂眸挑着指甲,说话时忽一抬眼。

  加之她今日眼妆本就衬得双眼狭长,连眼神都锋芒愈盛。

  “那红烛红纱,与嫔妾宫中柳树结出的果,娘娘拿来也并无甚用处吧。”她悠悠然品了口茶,接着垂眸无声地笑了笑,“还有臣妾床下那写有皇上和皇后生辰八字的人偶。”

  我的心猛地一跳,掌心微微发着汗,昂首清了清嗓子。

  “柳树所结果子是染了色的番石榴,夜半红光乃红烛火光,至于池中的神物,也不过是你从宫外托人带入的柔佛金龙鱼。”

  说完这些,我看她一眼。只见她神色自若,甚至还微微勾起了唇角。

  “伪造祥瑞、与宫外私相授受、用厌胜巫蛊之术诅咒帝后。”我扬起声音,试图使自己更多一重威慑,“条条皆是死罪,你好大的胆子。”

  “嫔妾死罪难免,但求皇上看在父亲一生为国,切莫再作追究!”她说着突然“咚”地一声跪倒在我面前,带着哭腔连连行着大礼。

  “你犯的可是谋逆大罪,株连九族难道也可轻易免去?”我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重重叹息一口,背着手走到窗前,“可怜镇西大将军父子,戎马一生功勋无数,终究是被你一人连累。”

  我心跳飞快,静静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花清晓趴在地上抽泣着,仿佛悲痛欲绝一般。

  良久之后,她才忽然抬起头来。

  “娘娘,戏可演够了?”

  我愕然。

  “您当真以为,只要散播出花熙已死的假消息,嫔妾便会没头没脑地信么?”

  她抿唇一笑,抬手扶着一旁座椅站起身来。

  “没错,猎场与人串通设下陷阱再栽赃花熙是我所为。原想即使你侥幸未能丧命,但这一项疏漏也能使得皇帝要他狗命。谁让那狗皇帝视你为珍宝,日日捧在心尖上。”她轻蔑一笑。

  “伪造祥瑞、行巫蛊之术也的确是我的手笔,目的自然是把事情捅大,让皇帝不得不处决了这个手握兵权,又有生出异心之嫌的人。”

  “你到底是谁?据本宫所知,花清晓自小父兄娇宠,怎生可能做出这等恩将仇报背弃宗族之事?”我皱紧了眉头,胃里莫名开始翻江倒海,抓紧了一旁的桌角。

  “娘娘好生聪慧。”她朝我莞尔一笑,“嫔妾不过是旧主身边一个侍女。偶然得知自己与将军府中大小姐形容极像,便去做了府里丫鬟,果然不久后便被花慎发现。”

  “花清晓应诏入宫时万般不愿,我这个替身便派上了用场。”她嘴角浮上一抹讽刺的微笑,“他们犯下的是欺君之罪,定然不敢揭露我的身份。只是他们万不会想到,我竟是要他们家破人亡。”

  “八皇子与他们何曾有这样大的仇?”

  一听到这句,她仿佛突然被戳到了软肋,表情瞬间变得狠厉,眼中甚至闪过一瞬的杀意:“背弃旧主,转投诚付煜轩麾下。若非他们出卖,八殿下何致被发落西北之地!”

  她红着双眼直直瞪着我,银牙紧咬,嘴唇微微颤抖,仿佛对我亦是恨之入骨。

  “那你何故挑拨我和付煜轩?”

  “挑拨?”她面上又挂上一丝不屑,“那才是我对你说的唯一实话。”

  23.

  她说完这话,我微蹙了蹙眉,背过身去躲着她的视线。

  “钱阿宁,付煜轩之城府,不是你能匹敌的——”

  “够了!”我含泪转过头,与她对视同时恰巧一滴泪水自颊边滑落。

  她终于闭上了嘴,我回头看她一眼,沉默着走向门边,伸手打开门,倚在门框边抬头看了看天。

  “往后该如何做,你想清楚,好自为之。”

  我看她一眼后转过头,顿了顿,提高了些嗓音:“轩轩,可听到有人说你坏话了?”

  “真切得很。”

  付煜轩从我房内屏风后缓步走出,轻描淡写地瞟了花清晓一眼,接着走到我身边,向着空阔无人的院子朗声说道:“九王付烨轩不敬尊上,藐视朝廷,污蔑忠臣,意欲谋反。念其镇守疆土有功,特免死罪,着贬斥庶人,终身戍守皇陵,非死不得出。”

  “错了,错了!”花清晓大惊失色,扑上来要抓我,被付煜轩一招挡开,仍然直勾勾盯着他:“怎么是九王?九王何辜?他与此事无干!”

  “你们自以为计划周全,实则难免百密一疏。”付煜轩对她说着,却揽过我,在我眉间一吻,低声说道:“演得不错。”

  捏了捏我鼻子,使得一旁花清晓连连皱眉后,他又正色道:“单是这龙鱼便是来自东南,且极为稀有,故为王室独占。至于你自认的八哥下属,轻易如何能拿到这些?”

  “我……”

  花清晓一时语塞,难得迟疑了片刻。

  “依照你所说,倘若你对阿宁只不过是利用,为何设下陷阱图谋取其性命?以及你在后宫中兴起这般风浪,若一切顺利,阿宁被指为命中与君王相克,她能有何下场?”

  “你不过是以八王做了个障眼法,实则处处意指九王旧部,谋害花慎父子更是为了动摇臣心、侵蚀国本以报复于朕。”

  付煜轩说完,花清晓仿佛霎时抽去了魂一般,呆呆望向一边的空地。

  “你自诩对九王忠心,定不会在重刑下将其出卖,却低估了你那些同党。”

  听到这句,我眼前一亮:“招了?”

  付煜轩也终于长出了一口气:“都招了,左不过是些入不得人眼的把戏。安插人在你身边,一有风声便另遣人破坏,隔日散播消息。”

  “倒是可惜了那石狮子,也忙坏了内务府。”我点了点头,略带些惋惜地点评。

  只不过,我话音刚落,忽然觉得腹中又一阵异样,来不及细思,顺手抓过一旁的花瓶呕吐起来。

  付煜轩也未曾料到我突发这样一出,一面躬下身查看情势,一面又警示着花清晓让她不敢靠近。

  “你瞪我也无用,她用了我这药,八成是救不回来了。”

  “什么!”

  付煜轩暴怒猝起,命人马上将花清晓押解,紧皱眉头逼视着她:“你用了什么东西!解药何在?”

  “无妨。”

  我吐得头也晕晕乎乎,扒着桌沿慢悠悠站起身来。

  “她的药没下成,霓光一早命人将其换成了蜂蜜。”

  面对着两人多少写着不解的眼神,我垂下眼,嘴角却不由自主上扬。

  我走至他们二人身前,一手搭着付煜轩的肩,却转头面向花清晓,给了她最后一击:“本宫有喜了。”

  24.

  “求上天保佑,往后可切勿再生这样多的事端了。”

  在被付煜轩拉着向太和殿走的途中,我回想起这段时日来的种种,不由感叹。

  这假花清晓所犯重重罪孽深重,已经到了无可宽恕地步,已于几日前关入天牢,秋后问斩。

  只是可怜她为了旁人,终其一生活在仇恨里,连自己原本的姓名都未能留下。

  经此一事,太后方知宫中那莺莺燕燕并非保佑她孩儿的福星,只得默许付煜轩将其遣散。

  偌大的紫禁城一夜之间少了大半纷争,我也终于落得清闲。

  “谋事在人,朕从不相信所谓天命。”付煜轩看向不远处的太和门,语气倒是十分平静。

  “也对,毕竟就连你都是被我骗到手的。”我侧过脸看他,不由得意。

  他回看我一眼,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他牵着我一步步走上殿前的石阶,每一步都好像走得分外仔细而庄重,仿佛是在重演当初我们各自从岌岌无名攀至今日山巅途中所经历的种种。

  终于,我陪他坐在了这所谓金銮殿正中的那把金龙交椅上,俯看着前方空阔的广场。

  不远处的金水河此刻正波光粼粼,阳光恰斜照在垂脊兽上为其描上一圈金边。各司其职的内侍宫女与朝臣仕宦各自奔波,为帝国这颗庞大的心脏输送着血液,红墙黄瓦之外,走夫凡卒用一砖一瓦维持着这片土地的生生不息。

  这宫墙内外的争斗侵轧不会止步于此,无数爱恨情仇的故事也仍在上演。

  为了荣禄权利,又或为了一己爱憎,纷争在所难免。

  与其彷徨着求上天庇佑,不如放手一搏。

  尽人事,而后听天命。

  “幸好,还有你与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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