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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字名字写在黄纸上踩在脚底

第6章 无极山中无极院

第二日,楚阳成继续将赵然举在肩上赶路,赵然生怕再被对方施以法术禁锢,便不敢多话,只是偶尔冷不丁的和对方谈上一两句,往往也得不到回应。不过就算如此,赵然也渐渐摸清了楚阳成的喜好,这位道士看样子只对修炼功法感兴趣,对其他事物一概无爱。这让赵然很是气沮,因为他对此一无所知,自然没办法讨对方欢喜。

越往前行,山势越来越趋于平缓,不似之前那般陡峭高巍。待到日头西斜之时,二人赶到一处山前,楚阳成将赵然放下,当先沿青石板道向山上行去。赵然看见道旁斜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三个篆字——无极山。

楚阳成拾级而上,虽说不比之前那般飞奔之速,但赵然想要跟上他的脚步,却也累得够呛。

赵然一边在后气喘吁吁,一边听楚阳成道:“此处为无极山,山外东南七里就是谷阳县。谷阳县之西,就是石泉县,你今日水米未进,便在此处用些饭食,然后自去就是。”

赵然确实饥肠辘辘,但一听楚阳成的意思,似乎准备和他分道扬镳,便也顾不得吃饭的事情,脑子里转来转去,只是想着怎生寻个法子,和这道士牵扯些因果。

沿青石阶上行片刻,转了几道弯,石阶陡然升高,抬头仰视,眼前蓦然出现一座红漆金檐的道家山门。飞檐两重,门户对开,正上方的蓝底匾额上刻着三个斗大的淦漆金字——无极院。匾额下的红漆门楣上有“山穹庐”之批,左侧门柱为“川中锦绣”,右侧门柱为“法外阴阳”。“山穹庐”之批注为:传真天师手赐。

高大的山门后,依稀可见无数重殿、无数重楼沿山势而上,俱都隐没在绿树苍松之间。

赵然一阵激动,暗道找到地方就好,牛鼻子你若是不收老子,老子就吃喝拉撒赖死在你山门前!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嘴上又问:“这里便是仙长的道观罢?”

楚阳成摇了摇头,也不答话,登上石阶,来到观门前。

不见楚阳成叩门,观门便即大开,有名老道携数人迎出,俱都稽首行礼,神态恭敬。只听老道等人齐声唱了句:“恭迎上师法驾!”楚阳成摆了摆手,示意不须多礼,径直而入山门。

赵然自然不能落后,三步并作两步紧随其后跟了上来。那老道见赵然衣着褴褛,又非道装穿扮,也不知是什么身份,心下微奇。但楚阳成没说话,他也不好问,只作不知,当先引路。

绕过山门后的照壁,穿过一片竹林和几座不知名的殿宇,眼前陡然开阔,却是一方青石铺就的轩场。轩场约莫六七丈方圆,又分为上下两侧。下层稍大,左右对立着两座二层小楼,分别是钟楼、鼓楼。九层石阶之上是石栏杆围砌的上层轩场,轩场上立着高大的三清殿,殿前一尊飞鹤大铜炉,炉中香烟袅袅,檀香扑鼻。

上层轩场上匆匆而下一群道人,当先的老道胡子眉毛都白了,年岁着实不小,身子颤颤巍巍,在两名小道童的搀扶下行到楚阳成跟前。他侧后方的道人头上戴着三教巾,岁数在四五十开外,却是监院。两人身后立着三个道士,再后方又是七八人,都是无极院中有身份的。

众道士打个稽首,齐声唱诺:“恭迎上师法驾!”

这下子赵然终于明白了,楚阳成真个不是这道观的道士,不过看上去来头却也不小。

楚阳成略略颌首,打着稽向众人点头示意,然后向老道说了句:“有劳方丈。”

老道稽首:“不敢。”陪伴着楚阳城登阶而上。赵然连忙跟上去。来到三清殿前,只见楚阳成已经进入殿中,他接过监院递来的燃香,先拜正中的玉清元始天尊像,再拜左右的上清灵宝天尊像、太清道德天尊像。祭拜之时,钟磬鸣响,声声扣人心弦。

祭拜完毕,楚阳成在众道士簇拥下穿过殿堂向后而去。赵然连忙也上前参拜。他跪在蒲团之上,接过道童递来的燃香,也不知礼仪,只跪拜三次,将燃香插入通鼎。将三尊神像祭拜完毕,赵然心下感慨,抬头略略看了看。

正中的元始天尊手拈混元宝珠,微笑中带着漠然之意;左侧灵宝天尊怀捧玉如意,眼中似透精光;右侧道德天尊掌摇太极扇,目色柔和。三清面相如出一人,却又各有不同,不同之处在哪里,赵然也说不清道不明。看了一会儿,赵然只觉三尊神像面貌越来越模糊,明明清清楚楚就在眼前,却又无论如何在识海中记忆不住。

正在恍惚间,身旁的道童咳了一声,将赵然惊醒,他这才收了目光,穿过大殿,去追楚阳成。

三清殿后面立着一座规制略小的铜殿,却是天师殿。赵然赶到时,楚阳成已经拜完天师,踏出了天师殿的门槛。他手指赵然,向老道和监院道:“此子今日尚未用食……”

老道颌首,监院连忙吩咐客堂着人带赵然去用饭。

赵然跟着那名客堂的道人在道观中穿行,也不知绕过几处殿宇、穿过几片林子,终于来到一处院落。这边却比刚才所在主殿区破落许多,不过也仅仅是相对而言,若是和赵庄的四叔家比起来,却又要强上不少。

此处名为寮房,在道观中是生活起居之所,道士们都在这里吃喝拉撒,相当于赵然穿越前那一世的生活小区。寮房中最大的建筑就是斋堂,斋堂空间不小,可容上百人同时用饭。此刻天色已黑,道士们都已用过晚饭,偌大的斋堂中,只有那名客堂道人陪着赵然。

虽然摸不清赵然的来历,但既是楚阳成所携而来,这中年道人便不敢大意,但凡赵然和他说话,都尽量答复。赵然察言观色的本事是前世历练出来的,和道人攀谈了几句,片刻间就摸清了对方的喜好,当下顺着对方的话头东拉西扯,不多久,两人便热络起来。

赵然陪笑着问,为何称老道为方丈,而不是观主?

道人奇道:“观主?那是什么?所谓人心方寸,天心方丈,不称方丈又称什么?”

赵然问:“那……佛门那边……”

道人不屑道:“不过是借我道门名讳罢了,不值一提!”

赵然不好意思再露怯了,于是不着痕迹和他盘了起来,渐渐对道门的情形有所知晓。

道门十方丛林之中,在方丈、监院和三都之后,有八大执事,分掌道院事务,客堂执事称为知客,便是八大执事之一。这中年道人名唤于致远,是客堂知客属下的一名门头,也是有职司的道人。

大明朝以道教为国教,道门是各方道观的总称,由总观提点天下道门,这些都是赵然从死鬼赵三郎的记忆中就知道的。此时从于致远口中又了解到,道门在两京十三省各设一观,各府州设道宫,各县设道院,分掌地方道门事务。这种设置,与大明朝的官府衙门完全一致,由此可见道门对大明的宗教控制是如何严密。

赵然身处的这座无极院,便是管辖谷阳县所有道门事务的“衙门”。

赵然改口称呼于致远为“于知客”,于致远连忙摆手,说自己不是知客,这个称呼绝不敢当。赵然说你虽然暂时还不是知客,但从待人接物上来观之,将来成就必定不凡,升为知客只是迟早的事。于致远虽然仍是连说“不敢”,但脸上早已满是笑意,对赵然的观感大好。

赵然得知于致远喜好书画,尤精书法,心下大喜,立马转过话头和于致远畅谈起书法来。这却不是赵然不懂装懂,他还真是对书画有一定研究。穿越前时,赵然的伯父是省书画协会的会员,书画作品在省里大大有名,据说是启功老先生弟子的弟子。赵然打小便跟着伯父学习书画,二十多年下来也算颇为用功,笔力不俗。

这一下谈论,正挠到于致远的痒处。于致远滔滔不绝、长篇阔论起来,赵然偶尔附和两句,话虽然不多,却正在要点之上,谈不多久,于致远已经将赵然视为知己了。

第7章 一句话改变一辈子

赵然和于致远聊得热火朝天之际,火工居士将饭菜端上来,却是一碗堆尖了的白米饭,一盘葱花鸡蛋、一碗青菜汤,外加一碟炒得油亮火红的辣椒。

赵然顿时忍不住热泪盈眶,穿越以来,这可是头一次吃上白米饭啊!他狼吞虎咽的将饭菜吃了个精光,若非顾及形象,连盘子上的油星沫子都得舔光!

用完饭菜,意犹未尽的赵然却被于致远拽走了,于致远急不可耐的将赵然带到自己的房舍之中,将桌上自己手书的部分得意作品展示给赵然,让赵然品评。

赵然妙语连珠,着实赠送了不少后世书本上用来称赞好书法的妙句,夸得于致远心花怒放。于致远又让赵然写字,亲自为赵然研磨。

赵然谦逊了几句,便不再推辞,略一沉吟,写了四个行书大字“曲水流觞”。

写完之后,却见于致远皱着眉头苦苦思索,表情奇怪已极。

赵然道:“小子献丑,污了道长法眼,道长莫怪就是。”

于致远眼睛始终盯在四个大字之上,摇着头喃喃道:“非也非也,奇怪……这字……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却又偏偏严谨工整,平正中透着峻峭,真令人好生不解。”

赵然写的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启功体,与传统书法注重九宫中正迥然不同,难怪于致远看不懂。赵然也不解释,这是他用来吊于致远胃口的后招,不可轻易揭穿,只是问说天色已晚,不知能否安排歇宿。

于致远恍然想起这一茬,连忙暂息了研讨书法的心思,带着赵然到客堂安排歇息。

无极院的客堂分作两处,云水堂接待挂单的外观道士住宿,十方堂接待的则是留宿的信众和居士。赵然当夜便住在了十方堂中。

……

后院甲子居,中厅,烛火通明。

监院钟腾弘手捧一盏清茶,小心翼翼的置于几上,然后转到斜靠在天师椅上的老道身后,双拳轻锤老道双肩,渐渐移至后背、后腰诸处,再折回向上。如是反复不休。

老道眯缝着双眼享受片刻,轻轻摆手,钟滕弘停了停,老道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抿了抿,然后一饮而尽,惬意道:“这玲花叶子极好。”

钟滕弘待老道将茶盏放下,复又开始轻捶,边捶边道:“方丈,这是周知府特意送来的,今日方到,共有三斤。”

方丈晒然一笑:“这东西极为稀罕,周大人一出手就是三斤,倒是看得起我这老道……唔,左肩胛稍重些……”

钟滕弘变换力道,捶打方丈左肩,又道:“布政使司右参议年底致仕,周知府想要更上一层……”

方丈摇了摇头:“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他朝中无人么?”

钟滕弘解释:“吏部员外郎与周知府有乡谊之情,也是科业同年,但一省参议,分量毕竟不同……”

方丈嘿然道:“就算如此,周大人也该去求玄元观才是,至不济也应找找西真武宫的门路,却没得来我无极院牵扯作甚?”

钟滕弘恭维道:“所以说周大人是个明白事理的,他求的自然不是无极院,求的却是方丈您啊。无极院帮不上他,可您却不同,您说一句话,可比别人说十句都强。”

方丈手指身后,笑道:“你啊,就数这张嘴会说话!老实说,你是不是应下此事了?”

钟滕弘赔笑道:“哪里却敢应下?只是答允帮他问问您老而已。”

方丈笑了笑,也不再多说,钟滕弘就知道此事多半成了,心下大定。于是转移话题道:“今日大炼师过来,虽然身份贵重,但您老身子骨不好,何必亲迎,还是应当保重才是。”

方丈摇头:“滕弘,你是自下一步一步走上来的,才具也足,历练也够,但却没在上头待过。你切切要记住一点,馆阁之人与咱们十方丛林不同,咱们说起来还是俗世中人,人家可是道门真修!若是你还拘于俗世之见,就算将来有幸走上宫观之路,也必定会栽大跟头的!”

这是训诫的语气了,钟滕弘忙收起笑脸,神色肃然,恭恭敬敬应了声“是”。

方丈又道:“大炼师今日所传警讯,咱们虽是小小道院,但也需留神才是。你明日便布置下去,让龙山庙也多警醒些,他们那边紧邻着松藩卫,要严防佛门渗透。白马山大阵失去了效用,自有玄元观和西真武宫操心……但咱们也不能放松。明日起,安排方堂轮次,巡察宁谷至龙山一线,有形迹可疑的佛门妖孽,需立刻捉拿!”

钟滕弘应了声是,又迟疑道:“方丈,适才大炼师临去之时,也没提及那个叫赵然的年轻人,如今赵然还在院中……”

方丈唔了一声,挥手道:“此事你去处置就是,我累了,要休息了。”

钟滕弘出了甲子居,回到自家所住的监院,招来客堂知客贾执事和方堂方主洪执事,吩咐他们去一趟十方堂,见见赵然,自己则在监院中等候消息。

过了不久,贾执事和洪执事联袂而回。

“如何?”钟滕弘问。

贾执事禀告:“监院,我刚才问过了,据赵然所云,大炼师是他的恩人,救过他的性命。究竟详情如何,他却没有细说。赵然的意思,是想要入我无极院学道,言辞之间极为迫切。”

“此子何方人士?”

“石泉县赵家庄的,读过几年私塾,父母双亡,家中有薄田三亩,家境十分贫苦。”

钟滕弘皱着眉望向洪执事,洪执事点头道:“监院,其实以我想来,若是赵然可以造就,大炼师也不会将他留在这里。既然此子家境贫苦,很有可能大炼师只是想要让院里给他口饭吃,其实别无深意,或许是咱们想多了。”

贾执事忽然道:“监院,大炼师临行之时并未提及如何安排赵然之事,我估摸着,其实留不留下赵然,大炼师都不会介意,若是监院为难,大可给他笔盘缠,打发他离开就是。”

道院里职司、道人都是有定额的,多一个人就要多添一笔耗费,因此,每年的新增员额都很稀少。西真武宫每三年给无极院下达一次增加道人的名额,多则三人,少则一人,故此名额非常珍贵。

除了有正式度牒的道人外,无极院还能自行招募一些火工居士,但这些名额,往往都由院里拿来做人情来往、甚至用于吸纳大笔捐产。

钟滕弘觉得贾执事所言有理,按照目前掌握的情况,收不收赵然,大炼师想必都不会介意,他刚要采纳贾执事的意见,忽然想起方丈适才对自己的点醒——馆阁之人与十方丛林不同,这句话言犹在耳,令他再次迟疑起来。思虑片刻,他改变主意道:“既然是大炼师带来的人,无论如何也要行些方便。唔,先派人去石泉县访查,核实此子来历,只要不是作奸犯科之徒,便收下他罢。”

道观之中向以方丈为尊,但方丈其实并不直接插手俗务,事务大多由监院料理。尤其是无极院这样的大道观,老方丈身体不佳,不愿过问琐事,钟滕弘这个监院权柄便极重,他做了决定,贾执事和洪执事自然不会反对。

新进火工居士的职分是需要按规矩来安排的,但一想到楚阳成,钟滕弘便有些犹豫,于是略带着犹豫望向贾执事和洪执事。贾执事想了想,道:“监院,依我说,还是按规矩来,传闻大炼师为人刚正,咱们若是做得过了,反为不美……”

钟滕弘点头:“好,那就如此吧。”

第8章 新生活第一天

当赵然知道自己被无极院收录为火工居士的时候,当即忍不住热泪盈眶。他不知道楚阳成临走前对无极院交待过什么,但无极院看在楚阳成面子上收纳自己,这却是不用想都知道的事实。也许在楚阳成看来这完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对赵然而言,却是穿越人生中的一次重大机遇。

他不禁暗自感叹自己命好,能够遇到楚阳成这么一个贵人,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同时,他又忍不住偷偷庆幸,若是当日在清屏山上头脑发热,提着刀往阵前冲锋,哪里会有今日这般际遇?恐怕早就被挖坑埋了也说不定。不,也许连坑都没有!

典造房内,张典造居于案后,展开一页黄纸,看着面前恭恭敬敬的赵然,面无表情的念道:“赵氏三郎,虚岁十九,四川承宣布政使司龙安府石泉县赵庄人士,三世祖讳衡,历山东清河县主簿、县丞,世叔祖讳安,曾为石泉县净明院居士——唔,也算身家清白……塾中七年,考学优等——唔,也算上进……”

赵然低着头,恍惚间有一种前世刚毕业时参加面试的感觉。但不同的是,这次面对无极院八大执事之一的张典造,他感受到的压力很大,因为张典造向他展示了无极院强大的实力——短短七日,他的一切履历都被书写在了这张黄纸之上,其中甚至包括很多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张典造念完,不动声色的注视赵然良久,直到赵然神态愈发恭敬了,这才点头道:“愿入无极院为居士?”

“是。”

“一生一世,奉受道门?”

“是。”

“如此,画押吧。”

赵然上前,在案上的红泥印盒中蘸了油墨,拇指在黄纸末端重重一摁……这一刻,他忽然有种卖身的感觉。

张典造收了黄纸,塞入一摞文书之中,又取过一本文卷,翻至空白处,提笔将赵然的名字誊上。合上文卷时,赵然见封面上写的是“居士簿”。

赵然长出了一口气。所谓居士,非道士之身,按照赵然的理解,就是“编外人员”。但依傍道门,就算是“编外”,那也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身份。居士又分火工居士和在家居士,赵然现在就是火工居士。至于在家居士,那都是捐了大笔银钱的主,可以不用操持劳作而背靠道门之威。

办完手续,赵然拿着张典造开出的凭条前往库房。库房大执事不在,管库的是刘库头,刘库头正和几个道人推牌九,收了凭条将一个包裹扔在赵然脸上,又匆匆坐下盯着自己手上的牌,紧张的翻转起来,油亮的脑门上全是汗珠子。

这一幕令赵然啧啧称奇。他也不好意思搅扰了刘库头的兴致,抱着包裹离开了库房。

按照前世的说法,赵然被分配到了寮房。作为道院八大房之一的寮房,实际上是道院里最庞大的部门,无极院所有的“五主十八头”管事中,就有“八头”属于寮房,包括水头、火头、饭头、菜头、磨头、槽头、净头和圊头。顾名思义,寮房掌管着院中的一应起居生活事宜。

什么是新进火工居士的规矩?新进火工居士按例在寮房扫圊一年,直至下一批新进人员到来才可换班,这就是规矩,不仅是无极院的规矩,而且是天下道门的规矩。

因此,赵然进入无极院后的第一个职分就是扫圊。

圊头名叫周致秀,直到他没精打采的向赵然介绍完扫圊的内容时,赵然才明白自己究竟要干什么。他张大了嘴,好半天没有合拢,然后在周圊头的不耐烦的挥手之间,木然转身,向着分给自己的房舍走去。

所谓“圊”,就是厕所,扫圊自然就是扫厕所。不要怪赵然没文化,他前世加今生统共二十三年的学校教育,真真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一个字!而第一次认识这个读作“青”字的赵然,此刻却无比痛恨这个字。

老子穿越过来多不容易?怎么跑来扫厕所了呢?

赵然短时间内完全无法接受自己这份新出炉的职业,不禁悲痛莫名。他满怀哀怨且步履蹒跚的步入自己的房舍,一头栽倒在床榻之上。

“哎哟”一声惨叫,将心神不宁的赵然惊醒,感情他躺下去的地方,正有个人蒙着被子呼呼大睡!此君翻转身来,瞪向赵然:“我说,你就不能长点儿眼啊?”

赵然费了很大劲才从对方的绿豆大的小眼睛中看出怒意,连忙揖首:“这位师兄……”

对方小眼珠子在赵然身上滴溜几转,问道:“新来的吧?”

赵然点头:“是,今日刚入院中,师兄……”

对方摆手打断:“莫叫师兄,当不起,没得出门遭人笑话。”

赵然愕然,正不明其意,床榻角落里一床被褥忽地掀开,一个三角脑袋探了出来:“受了度牒方可称师兄弟,莫要僭越了。”说完,三角脑袋又缩了回去。

赵然顿时好一阵发呆——感情这床榻上还一位哪!

“对不住,小弟以为是自己的房舍,错入了……”

绿豆小眼睛那位嗤笑一声:“哈,自己的房舍?这位兄台,莫发痴梦,且将就凑合吧!”

角落边的那团被褥里补充解释了一句:“混上管事才有自己的房舍。”

绿豆小眼睛冲床榻西头努了努嘴:“兄台姓赵?听说了,喏,你睡那头,被褥是库里新配的。快些睡吧,困死了!”说完倒头又躺了下去。

赵然怔了怔,摸索着爬上床榻的东头,将包裹放到墙角,又拉了拉被子,盖在身上。正要闭眼,忽然又坐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脑门,心道自己真是傻了,大白天的睡什么觉啊?

他又唏唏嗦嗦爬下床榻,踩了鞋子,蹑手蹑脚出了房舍,将房门掩上,坐在门口的石阶上,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这是一个三房一壁的小庭院,靠东的一间厢房是自己和绿豆小眼睛、三角脑袋的房舍,北房和西房却不知住的是谁,此刻却没有人。小庭院正中是几丛灌木和花草,看上去也没有人好生打理过,生得稀稀落落。此外,西房和墙壁之间还有一座小厢房。

此刻正当未时(赵然掰着脚趾头算出来是大约下午3、4点钟),也不知道那哥俩犯什么毛病,在如此晴天白日的下午睡懒觉,赵然只好坐在这里看那几丛花草,同时不停给自己打气,勉励自己一定要努力奋斗。

也不知无聊了多久,却见小院内三三两两的回来了几个道人,有老有少,将肩上扛着的大笤帚、提着的竹簸箕放到那间小厢房内,然后进到北屋和西屋之中。其中有几个面目和善的,冲坐在阶下的赵然点头致意,赵然也忙起身回应,那些视他如无物的,他也毫不在意。

忽听一记悠扬的钟声响起,北屋和西屋里的道士们纷纷出门,直奔院外而去。赵然正不明所以之时,自己所居东屋的大门扑楞一下子闪开,绿豆小眼睛和三角脑袋从屋里钻了出来,一边出来还一边踮着脚穿鞋。

绿豆小眼睛看见了赵然在石阶下莫名其妙的眼神,于是解释了句“开饭了”,刚拔完鞋的右手直接拽上了赵然的胳膊,拉起赵然就走,令赵然好一阵恶心。

第9章 无处不在的行霸

不得不说,虽然分给赵然的活计很糟糕,但至少无极院的饭菜还是很可口的。赵然跟随两位“前辈”赶到斋堂一看,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上百人围坐在十来张大圆桌旁,每张桌子上都是标准的四菜一汤,豆干、菜花、青柿子椒、猪肉大葱,各有一大海碗,另带一盆青菜豆腐汤,每个人位置上是堆到冒尖的白米饭!

地主家也不是这么个吃法啊!

赵然心里那个激动啊,穿越快一年了,这日子终于是熬出头了。他眼冒金星的盯着那碗猪肉大葱,恨不得立时就要动手。好在尚有一份自制力存于心口,这才没有当众出丑。

随着叮咚一声磬音响起,赵然立马抄起筷子,当先就往一块油淋淋的大肥肉上夹去。却冷不防身旁的绿豆小眼睛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上,赵然捏着的筷子好悬没掉下去。

赵然大怒,正要冲绿豆小眼睛发火,却乍然间感觉气氛有点不对路子。环视左右,桌子上的其他九人眼睛都直钩钩盯着自己,有不屑的、有鄙夷的、有幸灾乐祸的、还有看笑话的……

却见绿豆小眼睛陪着笑脸向对面一个长须红脸道人致歉:“关兄,对不住啊,对不住,哈哈,这位赵兄弟今日新来的,还不懂规矩,您大人大量,莫往心里去。”

红脸道人眯着半只眼睛瞥了瞥赵然,没说话,他旁边坐着的一个矮个子道人小脸涨得通红,怒斥赵然:“怎么回事?懂不懂规矩?”又冲绿豆小眼睛喝道:“他不懂规矩,你还不懂?出来前没教过么?下回注意了,再犯就别吃了!”喝斥完绿豆小眼睛和赵然,矮个子道人向红脸道人谄笑道:“二哥,我给您夹菜。”

赵然被训了个一头雾水,缩着脖子唯唯诺诺的忍了,这时才注意到,这位红脸的“关二哥”跟前多放了个空碗,那矮个子道人正往空碗里夹菜。关二哥点头的,矮个子道人就多夹一些,关二哥皱眉的,矮个子道人就少夹一些,不多时,空碗便满满当当都是菜肴。

尤其那碗猪肉大葱,里面大个的肉片都夹到了关二哥的空碗里,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片肉散落在密密麻麻的大葱里,看得赵然心头滴血。

关二哥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抄起了筷子,整张桌子上的其他人才开始吃饭。赵然被刚才的阵势唬了一跳,这会儿动作就犹豫了,等他筷子伸到菜碗里时,哪里还有半片肉沫星子?

不得已,赵然夹了根大葱放到嘴里,滋溜溜吮吸着葱卷里那股子残留的肉香,眼睛望着关二哥跟前堆满了肉片的菜碗,心里也不知问候了对方祖宗几百遍。

一顿饭证明,人的阶级性是与生俱来的,哪怕是处于社会的最底层,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很不幸被分在九等以外的赵然吃了顿不那么痛快的饭,吃完以后便半主动半被动的接受了绿豆小眼睛和三角脑袋的再教育。

绿豆小眼睛大名叫焦坦,是谷阳县本地缙绅之家,祖上曾为云南某地知府,可惜隔的代有点远。三角脑袋是龙安府谷丰仓的周仓令之子周怀,但却是庶子。两人都出身于富贵人家,按照赵然的理解,属于典型的“官二”,之所以来无极院充当火居杂役,无非是为了“符合潮流”。

大明是道门强力支撑起来的皇朝,在大明之内,但凡想要使家里富贵长存,就必须依傍道门。真正的高门和当权者,自有族中子弟在道门内充任职位,次一些的“小门小户”,则绞尽脑汁想要和道门牵扯上些瓜葛。

后者最典型的就属焦坦和周怀这种情况,哪怕去做火居杂役,家里也要把人往道门里塞。一方面,就算是火居杂役,好歹也在道门里待过不是?至少熟门熟路,真要家里出个什么意外,遭个什么祸事,也有门路去道门请托说情。同时,作为旁支子弟,如果始终待在家里,一旦书念不出来,前程必定堪忧,若是在道门“镀过金”,运气好的十年后直接就可衣锦还乡,哪怕运气不好的,也可以凭借这份资历立足于世,做什么事情都方便得多。

焦坦和周怀都是去年入的无极院,比赵然早不到一年,都按规矩直接分来扫圊,算得上同一批的难兄难弟。新人之间总是愿意抱团的,别看焦坦说话阴阳怪气,但对赵然的确称得上是维护。焦坦一边说,周怀一边冷不丁补充两句,赵然转眼间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说起来也简单,这关二哥其实就是一个“小行霸”。寮房是无极院八大执事房中最大的一房,管着全院道士们的吃喝拉撒,管事的“五主十八头”这二十三个职位中,有八个都在寮房。赵然三人的管事道士就是其中之一的圊头,关二哥的管事则是净头。

净头和圊头这两个管事道士执掌的都是洒扫,只不过圊头更惨一点,扫的是厕所。因为性质相同,所以起居都在一处,吃饭也在一张桌子上。关二哥便是无极院洒扫这一行的行霸,略带一点黑社会大哥的性质。

因此,关二哥发句话,大伙儿都得认真听着,关二哥没让大伙儿吃,大伙儿就得老实候着。此外,逢年过节,大伙儿还得掏腰包凑份子,到县城里摆酒孝敬关二哥。

为什么大伙儿都要听他的呢?赵然问。

焦坦鄙视了赵然一眼,你打得过他么?赵然不觉哑然。关二哥是府城威远镖局镖师,拳脚上的功夫自不必提。威远镖局和西真武宫有长约,每一位内定的总镖头接班人,上任之前都要前往道门“镀金”,西真武宫若觉该镖师资质尚可,便会直接留下来,若是发觉该镖师资质平庸,则会打发到龙安府某县的道院去做三年火工居士,然后转入方堂之中效力。方堂是道院八大执事房中负责巡查的武力,威远镖局的镖师到这里效力也算得其所哉。届满十年之后,便回转镖局,成为总镖头的不二人选。

焦坦把关二哥的来历叙述一遍,斜着小眼睛瞅了瞅赵然,见赵然没什么反应,不由一阵沮丧。他之所以知道那么多,正是因为刚来的时候吃过亏,曾经想借助家里的势力讨回些便宜,可谁想人家与西真武宫关系如此密切,比他“缙绅之家”的身份更加亲近得多,故此几个月来只能忍气吞声。

赵然的家世更加不堪,焦坦这番心思显然只能白费了。

八字名字写在黄纸上踩在脚底

回到西屋,焦坦和周怀甩了鞋子又爬床榻上去了,赵然皱着眉很不习惯,隐约间能够闻到二人脚上发出来的臭味,他不明白这两位按理来说应当受过良好教育的富家子弟怎么会如此邋遢,想了想,转身出门,去院中大水缸里提了一桶水回来。哪怕穿越过来是个贫农子弟,赵然睡觉和早起前都依然保持着洗漱的习惯,他实在是看不下去那两个家伙不洗脚上床的恶习——尤其这床还有自己一份。

还富贵人家的子弟呢,怎么就那么不讲卫生呢?

“焦兄、周兄,我打了桶水,洗洗再睡?”赵然看似询问,实则催促。

焦坦冷哼一声,蒙着被子翻了个身,浑没搭理他。周怀的三角脑袋又探了出来,有气无力道:“别费劲了,歇着吧……”

赵然无奈,只得自己洗了,然后爬上床去,同样用被子捂着头,以防脚气熏人。

床榻上了躺了一忽儿,赵然又琢磨过味儿来了,大白天的,我跟着他们俩睡什么觉啊?于是又爬下来,照例到屋外透气,顺着小院的墙根溜达出去,沿着山径步行。

此时夕阳西下,红霞掩映无极山巅,景色极为壮丽。赵然贪看了一会儿山景,又溜达回小院。却见关二哥坐在房下的石阶上,周围簇拥着几个净房的火工,正在大声说笑。

第10章 黑白颠倒的一天

因为饭桌间起过不大不小的冲突,赵然也不好和这帮净洒的同门主动打招呼,那样反而显得自己太懦弱了,于是趁他们说笑之际,加紧脚步缩回西屋。

焦坦和周怀已经鼾声大作,赵然抹黑爬上床榻,以被褥掩耳,朦朦胧胧间也迷糊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赵然被人一把推醒,睁眼看时,却见墙角木桌上那盏油灯已经点亮,焦坦和周怀二人正在往身上套短褂。

“赵老弟,快些醒转,该上工了,迟了圊头可是要责罚的。”说话间,焦坦已经套好了外褂,催促赵然起身。

赵然迅速爬起,解开昨天领到的包裹,将道衣往自己身上穿,却被焦坦止住:“那身衣服上工的时候别穿了,收起来,还是穿你那件老衣,外面套上短褂就好……你以为是去参加仪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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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然一听有理,当即还穿着原来那件破衣,从包裹里拣出短褂套上,跟着两人就出了门。

月上中梢,不时听到远近传来的蛙鸣,三个人借着月光,沿山径向下,绕过几座小院,来到槽房。扫圊的圊头周致秀已然等候在槽房门口,他的身后是一驾驴车,拉车的老驴似乎没睡醒的样子,四只蹄子左右晃荡。

周圊头将驴车交给三人,自己打着哈欠转身走了。

老驴识途,也不用人牵,自己拉着车子就往前走,绕到槽房后面停下,这里却是马栏的所在,无极院中畜养的十来匹马都关在此处。

焦坦从车上取下个空竹筐,让赵然提着,他和周怀一人取了柄木叉,就往马栏后头走去。焦坦和周怀一边叉马粪,一边往赵然提着的竹筐里扔。赵然憋口气在后面跟着,不多久,竹筐里便堆积了小半筐马粪。

装了马粪的粪筐搁回车板上,赵然长长吐了口浊气,焦坦和周怀嘿嘿一笑,也不多话,把叉子放回大车上。

老驴人精似的,也不需催,拉着板车就走。焦、周二人见怪不怪,赵然却惊讶不已,上前顺了顺老驴的耳朵,老驴侧着脑袋瞟了他一眼,昂了一声,似不满意。

跟在老驴身后,三人开始扫圊。无极院共有三处圊房,一处在三清殿外的前院,专供香客解急,一处在靠西南侧的客堂,给留宿的居士和挂单的道人使用。这两处都不常用,圊房很整洁,三人没过小半个时辰便打扫干净。

使用最频繁的自然是无极院众道们的居所——寮房外的圊房。一百多道士和火工居士们成天吃喝拉撒都在这里,状况可想而知。

三人提了水,将坑道冲净,然后冲洗地板,其过程不必一一言表,否则有碍观瞻。圊房内收拾干净,又转到房后,焦坦拉开圊房粪池上盖着的木板,一股浓郁的粪臭扑面而来,熏得三人连连往后躲。除了臭味外,粪池中还散发着刺眼的气味,赵然知道这东西可当能源使用,但此刻也没兴趣分说。

气味散了一会儿,三人操起板车上的长柄粪勺,开始往粪桶里捣饬,足足装满三个大桶,才堪堪见底。

三处圊房都打扫完毕,老驴拉着板车又往后院行去。寮房是无极院众道们的居所,但高阶道士是不住这边的,无极院的方丈、监院、三都(都管、都讲、都厨、)以及八大执事们都集中在后院,或独居一院,或两、三人一院,日子过得明显舒适得多。

每座小院门口都摆放了这些高阶道士专用的盂桶,三人将盂桶中的秽物带走,以清水擦洗干净,这才算完活。

老驴拉着板车寻后山小径而下,板车吱呀吱呀的在山径中发出轻响,犹似欢快的小曲,但赵然却没兴致感受这份夜走山道的浪漫,他刚才刷盂桶的时候差点就吐了。

后山脚下是一片洼地,一个个半亩大小的深池夹杂其间。三人将板车上的粪桶在此清空,然后拉到旁边的山泉下冲洗干净。焦、周二人带着赵然将短褂脱下,就着山泉水清洗了一道,然后又洗了手脸,赵然的呕吐欲望才减轻了几分。

他终于明白这两个富贵子弟为何不修边幅了,干完了这份工,什么睡前洗漱之类的都是小事,和扫圊相比,那些个习惯完全多余。

焦坦指着黑夜中看不见的远方向赵然道:“山下这片都是道院名下的奉田,佃户们日常所用肥水便是取自此处。”

赵然沉默片刻,忽问:“焦兄、周兄,二位出自富贵,却来受此苦楚,值得么?”

焦坦一笑:“愿意也好,不愿也罢,既然来到这里,就得受着。家里花了大力气,才攀上这么个机会……来无极院杂修的机会本不是我的,但从兄受不得这份苦,只两个月便逃回去了,故此才轮到我。”

赵然一愣:“逃回去?院里不管么?”

焦坦道:“何须院里去管?我家从兄回去后就被打折了腿,今后怕是行路艰难了。”

赵然乍舌,却听周怀冷不丁道:“非只为己,实为一族,若是连这一点都看不透,也不用在家里混日子了,自生自灭最好。”

焦坦点头:“不错,只要熬过这一关,待院里来了新人,便可脱身,到时候无论转入哪一房堂,都要好过一些。待过满十年后,便可风光回乡。对我等庶出旁支而言,这是谋取前程生计的最好捷径。若是时运来了,能得个机会受了度牒,那时才不枉了吃苦多年。”

赵然呆了一呆,连忙追问:“火工居士也可受度牒?”

“似我等这般毫无修道资质者,当然不要太过奢望,但却不是没有机会。道门各观、各宫、各院每过三年两载,总要颁下一批度牒给那些资质上佳者。但天底下能够修道之人何其之少?若是严循此例,恐怕道门也没多少人了。故此,总会有些机会留给凡夫俗子,或是家势显赫,或是聪敏才俊……便如无极院中,受度牒的道士四五十人,几乎都是如此,能够修道者,都去了馆阁。”

赵然心里如滚开了锅一般,患得患失的思索着怎生寻个法子得了这度牒,好成为一名尊贵的道士,琢磨了片刻,又泄了气,自家浑没什么深厚的家世和倚仗,想要更进一步,真真是机会渺茫。

想到这里,便也暂时放开这个念头,和焦坦、周怀一边闲聊,一边跟着老驴回转山门。其间,赵然询问,焦坦和周怀都是富贵子弟,为何不雇些短工来干这扫圊的粗活?焦坦说,道院首重身体力行,除非跻身高层,否则便老老实实干活才是上策,偷奸耍滑绝对是不允许的。

赵然又追问,能进道院的火工居士里,大部分都家里富庶,为何却过得如此贫寒?

焦坦解释,还是那句话,除非跻身高层,否则就老老实实按道院的规矩过日子,火工居士每旬只有一日休沐,休沐之日可允下山,到了山下爱怎么享受都随意,但在山上,有钱也没地方花销,吃穿用度都得遵守道门的规矩,一应奢侈享受均不得带入山门。

周怀补充,说赵老弟你没见过关二哥那帮净房的人平日里在道院是怎么消磨日子的吧?人家偷偷玩牌,下的彩头真不是一般大。

赵然继续追问,是否下一批新入门的居士进山,自己等人便可离开圊房?

焦坦说,这却不假,按照先后规矩,周怀先走,然后是我焦某人……他拍了拍赵然的肩,嘿嘿笑道:“赵老弟且耐着性子吧。”

老驴自回槽房,三人也同回了西屋。天色已然露出曙光,焦坦和周怀却倒在床榻上埋头大睡,旋踵间便鼾声大作。

赵然也困得乏了,没隔多久便迷糊着睡了过去,这回他算是明白了,这活计确实颠倒黑白,如今自己也加入到大白天蒙头睡觉的行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