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砖砖厂在哪里
文/陈树森（四木）
“搬离砖厂迁进城，常思轮窑老烟囱。梦里依稀窑工苦，终年汗水湿衣襟。” 1992年，我因工作调动，搬迁进城，离开了这片生活工作了二十多年的红土地和工厂。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之际，梦里依稀之时，出现最多的场景总是轮窑和那高耸入云的烟囱以及那满坪的红砖，同时与之相关的人与事也不时浮现于眼前，恍若如昨。
高耸的烟囱及满坪的红砖（四木供图）
从伍家岭搬到长沙县泉塘村
1971年4月，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我和单位的八十多名青年职工，从伍家岭新河砖厂出发，徒步十八公里来到长沙县望新乡泉塘村，我们新的砖厂，重新开启新的砖瓦生涯。
单位迁到泉塘新厂地址后，便不再叫“地方国营长沙机制砖瓦厂”，而是更名为“长沙市第一机制砖瓦厂”，我们原先的捞刀河分厂则更名为“长沙市第二机制砖瓦厂”。为了称呼上的简捷方便，市民都称我们厂为“一砖厂”，捞刀河分厂则称为“二砖厂”。
当年“一砖厂的”厂牌就挂在这大门旁
长沙县望新乡泉塘村，地处长沙市东部，距市区袁家岭中心点12.5公里，在当年这是一个很遥远的上班距离了，记得第一次从新河砖厂走到泉塘砖厂，近四十里地硬是足足走了一上午。
这里没有市区的公交线路，只有一趟开往丁家岭的14路外线公交班车，一个多小时一趟，头班车早六点半，收班车晚六点半。职工上下班要么骑自行车一个小时，要么住厂，周六回城，如果坐外线公交车上下班，单程车票二毛六分，往返五毛二，还不算市内交通费用，要占一天工资的一半，这谁受得了？
市公交公司服务还算到位，按线路的站点安排，一砖厂处于泉塘站和长桥站之间，无论哪站下车都要走一里多路方能到厂，为了方便我厂职工乘车，公交公司特在我厂门口设一“砖厂招呼站”。
五十多年前公交公司为一砖厂特设招呼站
这里是典型的江南丘陵地形，地质上属白垩纪中生代，地表层覆盖有四十至六十米厚的红色黏土，其塑性指数适用于红砖制品。一条东西走向的319国道横贯于泉塘地区其中，这里平均海拔高度也就六十米左右。
当年我们一砖厂在这里一口气征收了望新乡五百余亩山地，地域涵盖泉塘村的杨林、西塘、萝卜塘以及榔梨镇的红光等生产队，其中厂大门旁的萝卜塘生产队所征土地较少。
在厂大门东边有一片较为密集的萝卜塘生产队的农家民居，居住的都是长沙柳氏家族后裔，俗称“长桥”柳，民国时，长沙南门口著名的武术家柳森严就出生于长桥柳氏。
七十年代初，泉塘地区随同我厂一同来落户的单位只有319国道北面的湖南省水电建设公司基地。由于基地只是一个家属住宅区，用地不多，因此，在319国道北面仍有大量丘陵山地可供我厂的泥源开采。同时在我厂的四周还有大量的山地可供征收和开采，预计泉塘地区可供开采的泥源达五十年。应该说当年规划选址建厂人员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随着八十年代市区不少企事业单位外迁来泉塘地区，使得我厂的泥源用地规划泡汤。
新建生产线，打破砖厂冬季停产的常规
一砖厂始建于1970年，由西北建筑工程设计院设计。厂区设计为为生产区和生活区。生产区设计为一条年产红砖五千万块的生产线，由一座五十四门德式轮窑和砖坯成型段组成。
红砖，标准名称为“烧结普通砖”，其尺寸：长*宽*厚为240mm*115mm*53mm，重量为2.6千克。这样的标准尺寸历千年而不变，是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和建筑模数精确计算而成，因此有秦砖汉瓦之称。
新设计建造的生产线，红砖生产工艺紧凑，特别是成型段，水坯成型后，经人工堆码上干燥车直接进人工干燥室干燥，不仅节约了大量劳动力，还节约了了几百亩砖坯自然干燥场地。自然干燥改人工干燥打破了砖厂冬季停产的常规，一年四季可均衡生产，稳定了市场需求。
然而这条生产线还有一个亮点就是它的节能和余热利用，虽然轮窑还是传统的德式轮窑，但在窑室的上部加砌了通风孔道，可通过两台大型风机将红砖在窑内经焙烧后进入冷却时期的余热，抽到人工干燥室，以干燥砖坯。
但鉴于年代的局限，整个轮窑段的生产工艺如装窑、烧窑、出窑、运坯等工序仍维持在人工装码、搬运，不仅工作劳动强度大，而且工作环境辛苦，这对于我们这一代年轻的砖瓦人是一个极大的、长期的磨炼和考验。
当年一砖厂的轮窑就是这个模样（网络图）
最不缺红砖的企业，职工住房却用泥土垒筑
一砖厂新厂建厂时期，正值1971年贯彻执行中央34号文件，发挥干打垒精神，严禁楼堂馆所，艰苦奋斗，勤俭办厂的时期。因此，原西北建筑工程设计院的整体设计方案，经有老工人参加的“三结合”设计审查小组审查后进行了变更，除生产线的设计维持原方案外，生活区及配套设施的设计都作了很大的调整。
如食堂的设计层高降低了一米，节约了不少工程成本，生产区与生活区的标高原本基本一致，即先将生活区与生产区的地块全部整平，然后再给不同的建筑设施放线定位。
而如果要节约施工费用和资金，那么就只能让职工的生活区随地势而布局，于是三结合设计审查小组的工人代表率先表态：我们工人同志们平时生活爬点上坡没有什么问题，只要有利于节约。这一表态出来后，生活区设计方案大调整。
当时的生活区现状高坡地形基本未动，便开始建宿舍，确实免去了数百万方的土方施工费用，而砖厂的职工家属在这一红土高坡上，上上下下一爬就是五十多年，而这个红土高坡如果用作做红砖的泥源开采，少说也可用两三年，至今居住在这里的一砖厂的第一代、第二代、还在爬这个当年本应该被移走的的红土高坡。
红土高坡上的一砖厂宿舍区（四木供图）
而我们的职工宿舍建设也是有特色的，首批三栋单身职工宿舍全部采用三合土干打垒筑墙，不折不扣的执行中央文件的干打垒精神。要知道我们是长沙市的唯一一家砖瓦企业，最不缺的就是红砖，而职工的住房却用泥土垒筑，这才是真正的干打垒精神。
一砖厂人是单纯的，也是可敬的，他们心中只有国家，他们眼里没有自我，只要有利国家，有利节约，他们甘愿牺牲，甘愿吃苦。
干打垒筑墙房子就是这样建的（网络图）
而西北建筑工程设计院主要参与设计的人员在新厂建设期间均全程参与施工，随时修改变更设计，为新厂建设赢得了时间。当时主持设计的总工程师孙总，以及李友才、欧阳、肖作述等工程师，他们对工程设计负责任的态度以及敬业精神，我们这些与工程技术毫不沾边的年轻普工是能感受到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他们这批工程技术人员大都成为中国社会的顶梁柱。
五十多年前的干打垒宿舍仅剩下这一间（四木供图）
生产生活用水成最大问题
我们一砖厂落户到望新乡泉塘村遭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生产生活的用水问题。作为一个拥有两三千职工家属的企业，不解决好用水的问题，不要说生产，就是生活过日子都会成问题。
为此，工厂在投产前专门组织了一班人打井，由经验丰富的老师傅苏栋宇带领一帮身强力壮的青年职工在轮窑的北头打了一口直径约五米的水井。水井采用混凝土围箍沉井的方式开挖，上面再加砌红砖为井壁，挖到几十米深后始终没有挖穿水系，这时所有开挖的工人都不敢开挖了，也没有懂水文地质的领导和工程技术人员表态能否继续开挖，最后只好施工停摆。因为没有挖到水系，只有少量的地下渗水，水泵只能早晚打上一些供职工洗嗽用水而已。
于是，一砖厂推出第二套方案。在榔梨镇浏阳河畔建专用抽水机台，并敷设六公里长的输水管道进厂。为此，一砖厂在榔梨镇合平村征得五亩多土地，建了一个和旁边的韶光电工厂一样规模的大型抽水机台，直接把DN200的水泵伸入浏阳河中取水，经输水管道直接进入厂区的蓄水池，经两级过滤后再抽入水塔，然后向厂区供水。
榔梨镇浏阳河畔
然而输水管道的建设也费尽周折。输水管道经合平村出来后，需经过国营韶光电工厂的围墙后面。原一砖厂革委会副主任洪万亮在韶光电工厂围墙后的地段带人实地踏勘，曾遭到电工厂安保处的人员驱赶和呵斥，声言他们是国防工厂，不允许任何单位在厂区围墙附近施工。
输水管道投入运行后，因为当时的管道质量问题导致管道在运行中总有渗漏发生，特别是有一次管道爆裂，竟在一处民房附近冲出了一个大水坑，险些危及民房安全。
工作繁重辛苦，但福利待遇好
一砖厂的工作既繁重又辛苦。繁重讲的是劳动强度，随便一块砖就是五斤二两，每天搬运的数量达好几吨重。辛苦讲的是它的工作条件，既是窑内高温，又是粉尘场所，五十年代进厂的老一辈砖瓦人，有一批人就因在窑内工作年限较长患有矽肺可疑，而转岗调入本系统的烈士公园工作。唯有成型车间的工作环境稍好一点，但那基本都是女工的岗位。
因此，在一砖厂工作过的人其吃苦耐劳的能力优于一般企业的职工。八十年代以来，一砖厂先后有不少人申请调入其他企业，他们后来大都成了那些企业的骨干和中层管理人员，有的甚至做了厂长。
工作虽然辛苦，但一砖厂的福利待遇还是说得过去的，不足一千人的企业，各项生活设施、后勤服务机构一应俱全。七八十年代，企业普遍住房紧张，但一砖厂职工只要结婚，便可分到一套三四十平米的前后套房，或两室一厅住房。工厂拥有四到六名医务人员的医务室，职工家属生病可随时就医。有从婴儿间到幼儿园学前班不同年龄的婴幼儿园，有一所含初中的职工子弟小学，职工子女从婴幼儿养到初中都不要花钱。
一砖厂的子弟 （四木供图）
工厂对企业文化极为重视，厂工会的职工俱乐部里有图书室、娱乐活动室、舞厅、篮球场，以及电影院。还有一支由厂工会出钱购置管乐器材，并由厂工会花钱培训出来的职工管乐队，可为职工家属的婚丧嫁娶活动提供服务。该乐队曾在泉塘、榔梨、黄花一带颇具名气。
厂乐队（四木供图）
“当官不发财，钱粮减下来”
我进厂时的第一任厂级领导干部叫李仁钦，这是一位独具个性和特点的领导。那时候的厂级领导既不叫厂长，也不叫经理，而是叫主任。李是一砖厂革命委员会主任，党总支书记，响当当的一把手。李仁钦在一砖厂主政时间大概是1969年至1977年，他是由烈士公园党政一把手的位置上调来一砖厂的。
李仁钦个子不高，在那个年代经常穿一套蓝色中山装，脚上穿一双乡下人做的圆口青布鞋，给人的印象朴实而庄重。别看他个子不高，给人的感觉是威严的。特别在台上作报告，语言精练，口齿清楚，逻辑性强，能准确地表达个人意志和传达并解读党的方针政策，是那个年代有一定水平的领导干部。
李仁钦有一句话至今让我记忆犹新，那是在作报告时告诫砖厂的干部和管理人员的一句话：“当官不发财，钱粮减下来。”说的是当共产党的干部是发不了财的，有的从工人中提拔上来的干部，工人级套干部级，就低不就高，工资减下来，粮食定量也只能吃干部粮27斤。李仁钦给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自费进城修木提桶。
1971年，有一次我去砖厂做晚班，错过了14路车的最后一趟，只好搭乘10路公交车（这趟车属市内公交，最晚一趟可到八点半）到马坡岭，然后再步行四公里方能到厂。然而下车后，正碰上李仁钦和我一同下车，当时我见他挎着一个旧木提桶，便好奇地问他怎么会拿一个木提桶进城？他说是提桶坏了漏水，拿到城里花了三块多钱才修好。
我便笑着对他说，“您这点小事，拿到厂木工间，随便找个师傅就修好了”，他却很随意地对我说，“这私人的东西怎么好去麻烦别人”。一件小事，公私分明，彰显出一位资深老干部的清廉本色。
李仁钦私事不麻烦别人，而公司麻烦别人却也不含糊。有一年冬天下雪，我去上早班，过了七点钟，袁家岭十四路车站的公交车仍不见踪影，那里早已聚满了一砖厂要去上早班的人群，李仁钦也在其中，眼看快到八点钟了，公交值班站房的人告诉我们，十四路车因雨雪停开。这让大家一时不知所措。
李仁钦凭着在城建系统的人脉关系，直接打电话给公交公司救援，没多久公交公司派了一辆加长的铰链车，把一砖厂的上班职工直接送到了泉塘砖厂，车票都冒要，让大家享受了一次免费交通，一个个都高兴得像过了年一样。
与同事看望九十高龄的李仁钦先生（四木供图）
泥源枯竭，转为新型建筑材料厂
计划经济年代，红砖的生产和供应都十分紧张，生意红火。1978年后，我厂又增加了一条小断面隧道窑生产线，于是五十四门轮窑和小端面隧道窑，两条生产线都铆足了劲生产，年产红砖达八千万块以上。然而，面向长沙市这巨大的需求市场还是供不应求，大门口汽车排起了长队，这已成为常态，最长的车队排到了泉塘上坡处，真是“一砖难求”。
然而这么红火的生意，企业却没有产品的销售权，统统归口到市建材局开票，砖厂提货，这样的局面一直维持到1988年中央《转换企业经营机制条例》出台后，企业可自主经营、自我发展、自我完善，才还权于企。
而这时市场逐步放开，随着乡镇企业的异军突起，红砖产量猛增并在价格上不断挤压一砖厂的市场，一砖厂在市场上一枝独秀的辉煌迅速暗淡，同时企业还面临多种困境，其中最大的问题是泥源枯竭。
企业为走出困境，更好地生存与发展，于1986年开始引进日本日东纺绩株式会社年产两千吨岩棉保温管生产线，由于产品结构发生了改变，于是一砖厂更名为“国营长沙市新型建筑材料厂”。
引进日本岩棉保温管生产线竣工典礼图片（四木供图）
转型失败，一砖厂历史使命终结
引进的日本生产线于1987年10月竣工投产，然而投产之日便是下马之时。该生产线有两大不足，一是能耗巨大，长沙县需三条专线供电，二是市场销售价格上缺乏竞争优势，因此，生产线因电力不足而三天打鱼两天嗮网，销售疲软库存积压，资金周转困难，没有两年欠下银行的债务达两千多万。
到1993年浦沅工程机械总厂兼并一砖厂时，这条一千多万元引进的生产线以残值的价格，六十万元卖给了省金属回收公司作破烂回收。新型建筑材料厂未能让企业走出困境，短短几年的时间，便彻底终结了一砖厂的历史使命。那年代，盲目引进小日本的生产线，企业和各级政府是交足了学费的。
1995年，一砖厂那高耸入云的老烟囱，泉塘地区的地标建筑轰然倒下，取而代之的是在它的东边，一座亚洲最大的工程机械总装车间平地崛起，也为一代砖厂人的历史使命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周边区域沧桑巨变，砖厂生活区却面貌依旧
曾经的砖厂生产区，旧貌换新颜，一条南北走向双向四车道的东六线从厂区穿过，它北接长永高速。南接榔梨镇土岭并与机场高速对接，东六线两厢住宅高楼拔地而起，鳞次栉比。
穿越原一砖厂厂区的东六线上停满了整装待发的工程机械（四木供图）
昔日的一砖厂周边的地区，沧桑巨变，北向的那条老319国道，早已改换门庭，现在叫远大二路了。当年14路外线公交班车为一砖厂所设的招呼站已成了历史，虽然站点依旧，但这里早已市区化了，并有多条市区公交线路开行此地。
五十多年前的老旧宿舍（四木供图）
然而，一砖厂的生活区却面貌依旧，时光仿佛凝固在五十多年前的建厂初期，清一色的两层清水红砖墙平瓦房，彰显出那个年代的清贫和朴实。这里依旧居住了不少老一辈砖厂人，每一次来到这里，迎接我的都是那热情的招呼和笑脸，熟悉的房屋和场景。虽然让我倍感亲切，但这房屋和场景总让我有一种过于落后和陈旧之感。
在这一片本应在五十年前就该移走的红土高坡上，应该留住的是一种记忆，是一代砖厂人艰苦奋斗，乐于奉献的精神。而应该改变的是这里的环境，让它融入周边城市现代化进程中去，而变得更加和谐靓丽。衷心祝愿我曾经的砖瓦同仁早日走出这红土高坡，迁进新居，幸福永远。
END
*本文由城市记忆CityMemory独家发布，作者 | 陈树森（四木），编辑 | 明明。部分图源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