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公家饭的八字特征
交公粮,交油菜籽,交棉花,卖烟叶。
我78年出生于河南信阳,这种生活场景回忆起历历在目。天刚蒙蒙亮不到二十六岁的父母就开始忙活,从一人高粮食囤(高粱篾片编织的)里用斗(装粮食的木头量具)罐装出一多半最好的晒得最干小麦装粗棉布袋(也称面袋子,装白面的袋子),母亲说,再过一遍筛子吧!往年验得很严。父亲没做声,一脸木讷地的套板车,仔仔细细地再按压一下轮胎,并绑上打气筒。母亲大声说试试干不干?父亲面无表情抓一撮塞进嘴里,咬了咬咽了,嘿呦的脸不停流着汗,喉结不停蠕动,从嗓子眼里挤出低沉的声音:崩干(俚语非常干)。那你扎袋口,我扎的总是漏。父亲接过母亲的细布条用那双有力的双手把袋子抓住两端有节奏地向中间收拢,中部稍提用布条缠绕几圈后呈八字收紧打出一个带有蝴蝶结的活扣。一二三四五六,整整六袋,即将上一年级的我已经可以数一百以内的数了。母亲抚摸着我的头,嗯嗯,对对对,很棒呢!
之前高过母亲头顶粮食囤现在刚及腰,母亲的不舍和无奈叹息,让父亲暴躁起来。早饭弄了吗?瞎掺和啥?你能干点啥?几个娃早起喝西北风?母亲毫不示弱,你叫唤啥?公粮交国家了,又不是交给我了,发什么邪火?我一大早蒸了红薯干麦糁稀饭,炕俩饼给你带上。
我家六口人,四人分到土地,弟弟妹妹没赶上。交公粮也是四人份,每个生产队人均土地有多有少,但交公粮却是按照大队指标交。我们小队人均土地全大队最少,很亏呀!那时候土地贫瘠,很少有化肥农药,灌溉设施更是没有,全靠天吃饭,即使是这样的情况公粮一两也不敢少。每年麦收前的一段时间家家都是青黄不接,几乎每户都断顿。每每回忆此段成长经历和作为农民父母亲的悲情,眼泪止不住地奔涌,以至于我后来发奋读书,考上大学走出农村!
天已逐渐放亮,生产队长带队,小队各家夫妻兄弟壮劳力组合套牛马骡子,还有百胜大伯家开着手扶拖拉机带着马车架子一马当先出发了。母亲怀里揣着两个饼(这是撑面子的死面饼,公众场合显示财力,我家够口粮,我是合格会过日子女主人)去奶奶房里亲亲弟弟妹妹后嘱咐看好孩子拉上我也出发了。十几架板车组成的车队也可谓壮观,绵延一里多路。父辈兄长们驾辕拉车,妇女半大姑娘小子帮套唧唧咋咋,牛马骡子戴着兜嘴嘶鸣,一路好不热闹。
逢水过河,遇山爬坡,男女老少齐心协力团结互助。十多里山路过后,接近乡政府的土路好走多了,其他大队交公粮的队伍也在这里汇聚了。骚情的年长哥哥姐姐们开始不安分起来,眼睛乱瞟,吹口哨,紧腰带。长辈们互打招呼,家长里短,年景收成。队长三伯洪亮嗓门:打尖了!给牲口饮饮水,抽烟的抽袋烟,解手背人哈!还有六里路到粮站。

正值逢集,进粮站路口两旁早已排满板车。不知哪级带红袖章领导和我们大队干部指挥着按顺序各大队小队排好,留下壮劳力随时挪板车,妇女儿童赶集采买,罢集来这里集合。母亲将两个面饼随身背的“老鳖壶”(军用水壶)放在父亲手里,拉着我的手去赶集了。这也是我记忆中最早最深刻的去乡里赶集,也是我离家最远的地方!再后来是我去乡里参加小学作文比赛,再后来是读乡里初中,关于在乡里集市我只有三段记忆。我东瞅瞅西望望,感觉什么对都新奇。母亲一直紧紧的拉着我,怕我在熙熙攘攘的街上走丢。从南到北二里路的街道来回逛了两遍,妈妈始终没买任何东西。邻居大嫂告诉妈妈快罢集了商品兴许能便宜点,就连我秋季开学的书包母亲不厌其烦的问了N次也没出手。日头当顶的时候,街面上人潮渐渐褪去,母亲和邻居几个嫂子再次走进百货门市,以3.8元买了黄书包、打二斤煤油(煤油灯照明用)、一条肥皂、还给我买了五分钱用书本纸卷成喇叭状的一桶瓜子,被妈妈撰在手里的五元钱已经捏出汗水交给了门市带着胰子味白白嫩嫩的阿姨手里。写到这里我已经控制不住我的情绪,再次泪奔。(这五元钱是年初三妈妈去外婆家外婆给的,已经放在妈妈身上半年了)

我们一群妇女儿童赶回去与交公粮的家长们聚集时已经是十二点多了,车队也排到了两站门口,我们生产队距离乡上路途远,每年交公粮都要挨到下午验粮,为此乡里干部总批我们大队工作不积极,年年排名次老末。粮站吃公家饭的按时上下班可不管农民是否风吹日晒雨淋,粮站门口的食堂进进出出的人穿着体面,脸色红润,时不时还有带手表骑自行车的大檐帽被食堂管事的迎来送往。多鲜明的对比,食堂外一群破衣烂衫蓬头垢面乡下农民坐在大太阳下啃着从早到晚的硬干粮喝一口自带井水。我们队父辈吹牛说笑着讨论食堂的席面和菜品,他们吹牛归吹牛,但没有一个敢进去消费。我们少不更事的几个孩子还是凑近食堂用鼻子猛吸香味,看着从食堂出来的各级乡村领导和粮站工作人员嘴角流油打着酒嗝直咽口水。
下午一点多,车队如开闸放水般涌进粮站,其实也就剩我们大队的几个小队没交上了。戴着崭新草帽胳膊上箍着红袖章人员迈着不慌不忙的步子,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耷拉着脸十分尖锐地叫嚷:把路让开些,不要挡道,不然今天不验了,让你们再跑一趟。大队领导赶紧上前敬烟,不管真假是否吓唬人,反正呼呼啦啦路是让出来了。再次发号施令:队排整齐,不干的再摊开晾晒,有杂质的自觉过筛,别想蒙骗过关,我是不好糊弄的。大队领导也附和着,一定要干要崩牙,杂质筛干净,各家都再自检一遍。老实巴交乡下庄稼人各自扒扒自家粮袋子,显得信心不足,人为标准下听天由命吧。前面几家卸粮检验过磅开票,有头面的当然要插队优先,敬上一支好烟,维持秩序的干部选择性没看见。这谁家的?这么多杂质?没过筛吧?水份也太多,不合格!验粮工作工作人员怒吼,拉走拉走,一脸公事公办地扬着验粮的“空心长锥子”再次扎进粮袋中部取出一部分再到进另一只手,如手脏了,就意味着有杂质,至于干燥程度,也全凭验粮人员感官。不过,这家交公粮的人家却是刺头,各种激烈争论,验粮员罢验了还找来站长,谁知后面排队的埋怨声浪太大,站长也只能使个眼色作罢。规规矩矩的人即便交出最干净最好的粮也只是换来一句合格过磅开票。楼上生产队长交的都是麦淤子,多半灰土掺杂没经晾晒的湿麦,可队长都是八面玲珑的人物,偷偷拉过验粮员,一阵耳语,塞了一包烟,一罐健力宝了事。也有倒霉催的,西边空场地上被打出不合格,重新晾晒和过筛。据说还有几家聪明人,袋子上半部分装好麦,下边装孬的,糊弄过去的暗自庆幸,被查出的气得骂娘。还有个别较真的,粮验不上,还敢跟验粮员叫板且不识时务的真就被列入二次验收的名单了。我家的粮好,顺利通过,一样的程序过磅开票。只是换来只有一张白条,提成款、农业税、集资款等等,父母亲说今年已经比往年好多了,不用自掏腰包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