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道高人的八字
《道德经》是一本教人做人之书,但它的起点是很高的,它是教人如何做“圣人”的,并非一般的为人处世指南。《道德经》共八十一章,其中二十一章是直接写“圣人”的,可见“圣人”在其中的位置。此外,老子在书中还提到了一些其他具有较高道德要求的人格标准,如“君子”、“大丈夫”、“侯王”、“古之善为道者”,等等。从总体上看,这些人的人格理念和行为特征与“圣人”有相似之处,但较之“圣人”,仍有一定的差距。这一点我们可以从老子的遣词造句中明显地体会出来。在老子笔下,“圣人”是完善的,是一种待造的未来世界的统治者、管理者,而“君子”、“大丈夫”、“侯王”、“善为道者”则是过来人,是实现世界已有或正在上演的故事。因此,我们可以说,在老子眼中,“圣人”还只是理想,而“君子”、“大丈夫”、“侯王”、“善为道者”等则可以作为现实的可参照的榜样。
在《道德经》第十五章,老子为我们描写了这样一个“古之善为道者”的形象,他说:“ 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其若凌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古代那些善于循道而行的人,思想细腻深奥,知识博大通达,其深刻程度是一般人难以认识的。正因为其难以认识,所以只有勉强地描述形容:他小心谨慎啊,就像冬天踩着薄冰过河;他警觉戒备啊,就像害怕四周邻国进犯;他庄重恭敬啊,就好像在别人家做客一样;他融和沉稳啊,就像冰块缓缓消融;他厚道朴实啊,就像未经雕琢的原木;他胸襟开阔啊,就像幽深的山谷;他浑厚宽容啊,就像容纳不同源流的浊水。谁能够让混浊的东西安静下来,慢慢地使之澄清?谁能够让安静的东西运动起来,使之慢慢地显露生机?保持这种道行的人,不贪求圆满,做事不会过度。正因为不贪求圆满,做事不会过度,所以能够历久而常新。
《道德经》有一个特点,就是它从未提到任何人的名字,不像其他的经典如《论语》、《尚书》或《圣经》、《古兰经》有许多人物故事。所以,我们今天很难知道老子所说的那些“古之善为道者”都是谁人,是“三皇五帝”?还是那些散落在民间的像老子一样的高人?这可能是一个永恒的文化史谜。甚至我们还可以存疑,我们古人的古人中真有那种“微妙玄通,深不可识”的智慧仙者吗?在老子之前还有比老子更高的高人吗?我们不是不相信老子,而是老子讲的这些人物太神了,我们今天再也看不到了!
其实,老子自己也知道,要讲清这些“古之善为道者”的为人之道,是非常困难的,甚至是完全不可能的,所谓“道可道,非常道”,原因就在于此。因此,他所有的描述,都只是“强为之容”,大家只能凭借自己的经验和智慧自己去体会其中的“微妙玄通”之处,去体会其中的道理和奥妙。
老子认为,善于为道的人,通常是“微妙玄通,深不可识”的,用我们今天的话说,就是“内敛”、“谨慎”、“含而不露”。但这种性格特征,不是被动的,而是长期修养的结果,是一种建立在对外在环境深刻认识和主动把握基础之上的智慧选择。微妙玄通,是其内在积累的能量,深不可识,是其外在达到的一种境界。可以说是超凡脱俗,也可以说是一种对实现规则的反叛。老子用了一组排比,来描述他所说的“善为道者”,说他们“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其若凌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这里,豫、犹、俨、敦、涣、旷、混,都是“善为道者”的性格特征,是对其内在品质的一种概括。而后面的若冬涉川、若畏四邻、若客、若凌释、若朴、若谷、若浊等,则是“善为道者”在不同情景下的行为方式,是其性格特征的具体表现。
从表面上看,老子上述列举的这几种现象,只是“强为之容”,没有严格的逻辑顺序和内在联系,也无意给读者一个完整的“善为道者”的定义。但实质上,老子希望的是人们从他所讲的这些现象中,去体会和发现这些“善为道者”的处世之“道”:他们的人生态度和行为准则,以及背后所隐藏的对自然和社会规律(或“道”)的深刻认识。他们小心谨慎,做事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是因为他们懂得生命的价值和生活的意义以及自己所担负的社会责任;他们机敏警觉,戒备四邻,是因为他们懂得环境对生命和事业的影响并具有较强的忧患意识;他们庄重恭敬,就好像总是在别人家做客一样,是因为他们具有严肃的人生态度和自知之明,懂得尊重自己也尊重别人尊重社会;他们融和沉稳,就像春风送暖,冰消雪融,是因为他们相信道义的力量并具有较强的自信;他们厚道朴实,就像未琢的原木,他们胸襟开阔,就像幽深的山谷,他们浑厚宽容,就像容纳百川的江河,是因为他们保持了自然所赋予人类的优秀品质并懂得从自然规律中寻求做人的道理。只要读者细细地思考,就会发现,这些性格特征和行为方式的背后,其实都是有深刻的“道”理作支撑的,其外在的表现只是表象,其内在的“道” 理才是根本。
之所以说“善为道者”“深不可识”,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微妙玄通”,非一般人能够达到和理解。更重要的是,按老子的基本理论,“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凡是可以说出的道,都不是真正的道,真正的道都是难以说明的,因此,“善为道者”的“善为道”,也是无法说清的,只能用一句“微妙玄通,深不可识”来概括,就像“道”是“玄而又玄”的一样,只能读者用自己的心灵和智慧在生活中自己不断地去品味和把握。
在描述了“善为道者”的性格特征和行为方式之后,老子突然笔锋一转,以设问的方式,提出了一个重要的命题:“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从表面上看,这是与上句“混兮,其若浊”相接承的,但实质上他已经从上述列举的现象中跳出,开始在一个更高的层次上探讨自然、社会和人生的运动变化之理。谁能够让混浊的东西安静下来,慢慢地使之澄清呢?
谁能够让安静的东西运动起来,使之慢慢地显露生机呢?这时,你可能会想到黄河,想到长江:不同的支流,从高山间流出,混合于一,先是浊浪滔天,顺流而下,直奔平原,随后逐渐平静,开始慢慢变清,显得格外安宁,随后又继续向前,流入村庄,注入田野,所到之处,生机勃勃。由此你可以看出,这两句话,其实是一个连贯的过程:混而浊,浊而静,静而清,清而安,安而动,动而生。老子希望人们从中领会出自然的运动变化之理,进而去体会其中做人的“道”理。老子把这个过程分成了两段,一段是“由浊变清”,一段是“由安而生”,这是事物发展同一过程中的两个不同阶段,一个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一个螺旋式上升的过程。从人的角度看,这可以是一个内心变化的过程,也可以是一个人生成长的过程。
那么,是谁会有这样广大的神通呢?老子的答案自然是“道”,以及那些“善为道者”,即:能够理解道、认识道而又能在生活中遵循道、运用道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在这奔腾喧嚣的社会洪流中,容纳百川,并循着自然之道,将混浊的河水引入坦途,使之安静,使之澄清。但这还不够,这只是事物发展的第一个过程。他还必须能够让这安静的清水,再次运动起来,使之在新的基础上再次焕发生命的活力。如果没有这种新的运动,清水就会变成一潭死水,生命的过程就会终止,前面的过程就失去了意义。因此,静之徐清,不是目的,动之徐生,才是根本。这就是道的力量,也是“善为道者”成功的奥秘之所在。
在本章的最后,老子总结性地讲:“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这两句话十分重要,不仅是理解本章的一个关键,而且是完整理解《道德经》、全面把握老子“道”的思想的一个重要方面。善于按道行事的人,他们是不追求圆满的,正是因为不追求圆满,所以总能在保持旧的状态下,有新的东西产生出来,使事物持久而常新,这是“不盈”的真理所在,也是“浊而清”、“静而动”、“动而生”、“蔽而新”等各种对立关系的一种辩证统一,一种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
历史和科学告诉我们,在现实生活中,十全十美的东西是不存在的,执著于“圆满”可能一事无成。只有认识到这一点,才能从所面临的“不圆满”状态中解放出来,去寻找新的方向,尝试新的方法,探索新的道路,创造新的机会,实现新的转机,从而使自己永远保持一种持久而常新的状态。这就是“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的道理。
【摘编自《智慧的维度》,张国春著,人民出版社出版。见本书第86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