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的说我是南山虎意思是什么
张艳娟(文安)

暮冬午后,父亲穿蓝青布面狐狸皮内里儿大衣,黑而瘦,站在东街口的人群中,被起哄着唱上一段西河大鼓,“我能算南山有几只虎,能算北海有龙几盘……”绝无仅有的清凛,派儿头十足。这是他最爱的《罗成算命》,父亲好这口儿,难得的纯粹,唱到精绝处,水起风生。
我的家乡河北大城,是西河大鼓的发源地之一,这种苍劲简洁、韵味独到的唱腔,滋养了父亲桀骜寡高的心性,如同他的毛笔书画,峻宕雄伟,游云惊龙。
父亲不信鬼神,用他的话讲,不敬,不畏,自然鬼神不侵。在泛黄的久远岁月里,“狐、黄、猬、蛇”,是盛行乡间的“四大仙家”,被村庄人祖祖辈辈口口相传,虽然并没有人亲见过什么神奇的事,但看见这些动物,人们总是敬畏躲避,放归自然,祈家合宅安,如同大年三十儿点起的袅袅线香,历经岁月沧桑,慢慢沉淀成一种祈福的心态。这几种动物,在村庄原野实属常见,春耕秋收,人们时常会看到它们活跃的身影。这些小动物狡猾聪慧,它们不怕村民,却要躲避父亲,因为但凡被他看见,必然被追赶着打死,用血的方式表述不信服的铿锵。
在我小的时候,总有骑着车子走街串巷的算命先生,大多是南方人,敲着竹板,给人看相算命,调阴阳宅风水,父亲称他们为“南方蛮子”。母亲爱凑热闹,听见竹板声,老想着去算算,父亲总是阻拦,“万般皆由命,半点不在人!小罗成遇上太白金星算命,不还是死在了二十三。命不能改,算什么?”在我们的眼中,消瘦清凛的父亲像个暴君一样,无所畏惧,恣意生活,对孩子们又过于严苛,在他那儿,得不到应有的疼爱与温暖。
初中生活在尘土飞扬中结束了。我和姐在同一年去了异地上学。那时,家里没有电话,父母总是一起去老姑家给我们打电话。两个女儿出门在外,母亲很是惦念,絮叨叮嘱着让我们多注意冷暖温饱,父亲却总是在旁聆听,一言不发。我们早已习惯了他的冷,渐渐将他的不言语归为了不惦记。
父亲49岁时,我结了婚,了了他的一桩心愿。婚后,我的身体却总是虚弱。一天,听来串门的人说,杀生是大忌,会影响子孙后辈的。听到这些时,那个向来冷峻的父亲竟忐忑了,他坐在炕头上抽了半包烟:“我年轻时候可没少打死东西儿,待明不打了……”淡淡一句话,万语千言。父亲起身,去炒我最爱吃的醋熘白菜。那一刻,突然觉得他变了,不知道是变老了,还是一直压抑着未曾表露,那性格里坚硬的棱角在一点一点变软,为了他的孩子们开始变得可触摸,有温度。我第一次,为他哭了。

女儿出生二十三天,照旧例回娘家,因是家里第一个小辈儿,父亲喜欢得紧,想给她起个好名字。盛夏傍晚,天气依然炎热,父亲突然领了一个老头回家,高大清瘦,有些仙风道骨。父亲笑着说:“算卦先生,这先生嘴冷,合我的脾气,不待见只念喜歌的。”他向来是不信这些的,从来都是,“不信服”是他多年的坚持啊!可现在,他惦记我,想着我和孩子能健康快乐的生活,才会违背本心,请来了算命的先生。
那先生依父亲的意思给我看了,又给我的女儿起了名字。临走,父亲拦了一句:“我这一生,不招人待见,最怕老了瘫炕上让人伺候,先生给看看?”那先生抬眼看看父亲的面相,摇摇头:“放心!一天也瘫不了,栽跤的病儿,放心!”“忒好了!”父亲放声大笑,那笑声中,满是释怀的沧桑。
算命先生转头看我:“老人在着的时候,稀罕什么给买点什么,一天也伺候不着……”我从来不了解父亲,不知道这样顶天立地的汉子,还会有惧怕的东西,原来,竟是怕老了给孩子们添麻烦。父亲送先生走了,高兴地唱着西河腔:“偶遇老神仙,生死能断……”窗外阳光安好,我的泪荒凉地流了一脸。
中国有句老话儿,行孝要养老送终,所谓送终,就是在闭眼时能够看到。父亲59岁,孤高决绝依然,一日突然倒地,脑出血,再也没有起来。闭眼的一刻,三个孩子,一个也没在身边……

